第12章 同道中人

年輕執事看向人群,猶豫道:“那,那我……”

孟雪裏善解人意地笑笑:“我這邊沒事了,今天辛苦你了。”

執事連稱不敢:“您如果不記得路,明天我再帶您走一遍。”

孟雪裏說不用麻煩。

執事心想,這劍尊道侶分明脾氣軟和,怎麽當年傳出飛揚跋扈的名聲?

窗外人聲鼎沸,孟雪裏獨自坐在空蕩學舍裏,翻開自己那本《初入道》。這是三年前霁霄随手送給他的。

山間晨霧逐漸散去,朝陽柔和的光線灑在書頁上。

瀚海秘境開啓前這段時間,按掌門真人的計劃,孟雪裏前兩個月,白天在論法堂上課,晚上去藏書樓看書。趕上論法堂的休沐日,就去演劍坪看內門弟子練劍。後兩個月練習催使法器、提高輕身術的速度,方便危急時逃命。

掌門見微真人思量,孟雪裏僅有的煉氣圓滿修為,多半是霁霄用靈丹妙藥催灌出來的。

霁霄做出這種事不足為奇,他同門師兄,天湖大境之主,便是修行界最好的煉丹師。

而今年參加瀚海秘境的弟子,大多破障圓滿,比孟雪裏高出整整兩個大境界。這種條件下,不學逃命學什麽?

掌門的安排正合孟雪裏心意。他覺得讀道經很有意思。

在妖界時,他從未讀過這種書。妖族的血脈天賦與生俱來,修煉與戰鬥是本能。人界修士更擅長學習,汲取先輩智慧。

孟雪裏初時轉生為人,不适應失去強悍妖身,想到要學人族功法便覺頭疼。多虧手裏這本入門道經,沒有艱深晦澀的詞句,讀來趣味盎然,使他對修行産生興趣。

“早知如此,做妖時就該讀一讀。”孟雪裏想。

他對人間并非一無所知,否則不會在界外之地認出霁霄。《初入道》他也認得,是随處可見的基礎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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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裏卻不知道,他手中這本獨一無二。

乃霁霄真人根據他情況親自編寫,不然誰家道經裏還有飛禽走獸、奇珍異卉圖樣?

還是彩畫。

“你是新來的?學舍裏不讓看小話本,授課長老會罵人。”

孟雪裏聞聲擡頭,見鄰桌坐了一位陌生少年,顯然是曠過晨讀,剛才進門,正直直盯着他手裏書卷。

少年眉目清秀,身上道袍樣式與衆弟子相同,卻繡滿銀色暗紋,朝陽光芒中熠熠生輝,有種錦衣玉帶的華麗感。

孟雪裏将書合上。

少年看見‘初入道’三字,不屑撇嘴:“這招數太老套了。我以前還在外皮寫《太上感應篇》,沒用。”

孟雪裏正要開口,門外響起一陣喧嚣。

衆人湊完熱鬧,又一窩蜂湧進學舍,一邊眉飛色舞地議論,一邊擺正桌案、鋪開筆墨。

“他走的太快,我都沒看清,是不是真的好看!”

“我看見了,先天劍靈之體,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也沒見他多出一張嘴。”

“哈哈道經有雲‘妒者非善’,你是嫉妒吧!”

論法堂雖在寒山內,卻介于凡人俗世與修行界之間。

這些十幾歲的少年們,來自人間各地。大多還未踏上道途,或剛剛引氣入體不久,正是對修行無限憧憬、滿心幻想的時候。

有人突然道:“這位天才師弟,不會參加今年的年末大考吧!”

一時間學舍吵鬧聲更大,直要掀翻房頂。

“不可能,再如何天賦異禀,也只剩兩個月了。他能引氣入體?”

“你又沒見過先天劍體,怎麽知道不能!”

“那我完了,我準備兩年,就打算今年考啊……”萬一被新入門的小師弟比下去,面子多難看。

寒山論法堂每年考校弟子,有收徒意願的長老将出席考核。

拜師講緣法,說白了就是看運氣,若心裏想拜掌門為師,卻趕上掌門數年不收徒,便只能嘆聲無緣。

學舍氣氛熱烈,孟雪裏心中感嘆年輕真好。但他鄰桌,那位曠了晨讀的少年與衆不同。

“你別聽他們的。”錦衣少年微微撇嘴,側身低聲對他說,“有這天才師弟在,今年大考,寒山五峰峰主肯定都來看,比往年只來一兩位閑職長老強多了。這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孟雪裏面色複雜——寒山六峰,我們長春峰還在。

錦衣少年觀他衣飾華貴,氣質不俗,可見是‘同道中人’,才與他搭話。

“那師弟我見了,是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資質一樣又如何,他哪裏比得上霁霄真人?”少年矜持而驕傲地說:“百年前,我曾祖父與劍尊論道,劍尊立在雲上,風姿舉世無雙……”

孟雪裏心想,百年前你又沒出生,怎麽說得像親眼見過一般。

但聽人誇獎霁霄實在順耳,忍不住連連點頭。

“嗯嗯。”

錦衣少年得到肯定回應,生出‘英雄所見略同’之感,談興更濃。

“我家祖宅,還有劍尊墨寶鎮院。劍尊生平題詞不多,便是這寒山裏,也只有重璧峰正殿收着一幅。”

“對對。”孟雪裏心想,沒錯,長春峰也沒有。

少年天涯遇知音,利落一拱手:“實不相瞞,在下乃靈虛道尊之重孫、崇源道師之孫、白鷺城城主之子、白鷺城未來少主、虞绮疏是也。敢問道友大名?”

孟雪裏茫然:“你叫白,白什麽?”

“……虞绮疏。”

“虞道友好,我孟雪裏。”

“原來是孟……”少年瞬間失語,面色古怪。

便在此時,吵鬧學舍忽然寂靜無聲。

一位褐衫老者背着手出現在門口。

衆弟子臉色發白,趕忙低頭看書。老者身形高瘦,目光如電,威嚴地掃視一周,直徑向孟雪裏走來。

孟雪裏想,這位應是授課長老了。

老者居高臨下瞥他一眼,開門見山,極不客氣道:

“孟長老,老夫知道你身份貴重。但既然進了這間學舍,便該與其他弟子一樣,遵守論法堂的規矩。按時到堂,晚一刻不行,上交功課,少一字不行。如果做不到,還是趁早回長春峰去,請掌門真人另選高人教你吧。”

衆學子不敢擡頭,只豎起耳朵聽。

孟雪裏忽略後半句,點點頭:“好的先生。”

長老怔了怔,似乎有些意外,神色緩和許多:

“至于灑掃學舍之類的瑣事,可由你峰中道童代勞,倒不用你親自去做。”

孟雪裏還是點頭。

長老滿意了,虎虎生風走回去,一撩衣擺,坐在靠牆的藤椅上。

他随便點了位弟子:“昨天講的道經,背來聽聽。”

雪白牆壁上,挂着一幅‘尊師重道’的濃墨大字。

名叫虞绮疏的錦衣少年,依然神色恍惚,小聲道:“你真是霁霄真人的……”

“道侶。”孟雪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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