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良辰美景

孟雪裏拉開虞绮疏,低聲道:“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

虞绮疏:“為什麽?”

“直覺。”

虞绮疏解釋道:“我這招叫化敵為友。只要他加入咱們,以後不管別人怎麽說,他自己肯定不會自比霁霄真人。剛才你還開導我,別對他有偏見。”

孟雪裏面色微窘。

‘擁霁黨’本來只是朋友間玩笑,現在真成了笑話。

這個肖停雲,昨夜就害得自己失神丢臉,現在說不定正在腹诽:原來孟長老腦子有病。

虞绮疏:“你怎麽臉色不太好。”

孟雪裏擺手:“反正你別做夢了!人家天賦異禀前途無量,才看不上我們。”

卻聽身後那人道:“虞師兄,孟長老,我想加入。”

“好眼光!”虞绮疏對孟雪裏得意揚眉,又轉向身後:

“我倆是最有資格組建‘擁霁黨’的人。這位,是霁霄真人一生摯愛的道侶;而我,實不相瞞,我乃靈虛道尊之重孫、崇源道師之孫、白鷺城城主之子,白鷺城未來少主虞绮疏。我曾祖父與劍尊,乃至交好友。”

霁霄想了想,暫時沒記起這號人物,只好沉默點頭。

虞绮疏:“你以後跟着我倆吃香喝辣,如果表現好,也給你個副黨魁當當。”

孟雪裏表情平靜,眼神絕望。

霁霄本是擔心孟雪裏結黨營私,惹下什麽禍亂,傳出論法堂不好收拾,才決定跟着他們看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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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子每天向孟雪裏‘上貢’各種零食,難道是入夥費?

“敢問黨魁,我黨如今何等規模?”

孟雪裏破罐破摔,冷笑一聲:“成員貴精不貴多,加你三個!”

他看見肖停雲嘴角彎了彎,眼底又是昨夜燭火下的笑意。

孟雪裏微惱:“入黨講誠意,你今天日落前,寫一篇贊頌霁霄真人的千字文章,要格律工整感情飽滿,本黨魁親自檢查。”

霁霄笑容消失。

霁霄真人最終還是沒寫完自傳文章。

今天休沐日注定是非多。前有親傳弟子來找孟雪裏,後有執事長來找肖停雲,據說是掌門真人有請。

衆弟子趴在窗邊探頭張望,只見執事長的飛劍倏忽而起,穿過雲層,化作天外一道遁光,不由連連驚嘆。

“‘穿雲追風,遨游天地。’我什麽時候才能禦劍啊?”

“掌門真人找肖師弟,難道要收他為徒了?”

“不會吧,那樣不合規矩。”

孟雪裏想起自己昨夜思索,關于肖停雲身份的三種可能,心情略感沉重。

如果肖停雲不是寒山一步暗棋,那麽自己有所懷疑的事,寒山強者思量更多,自然懷疑更多。

虞绮疏卻會錯意:“那四位親傳弟子走了之後,你就一直不對勁。”

孟雪裏笑道:“你想多了,我跟他們計較什麽?”

他以霁霄道侶自居,看寒山衆弟子,如同看晚輩。

熊孩子也是孩子。

虞绮疏無法體會這種心情,突然朗聲道:“孟長老,你明早卯時要去演劍坪?正好在晨讀之前,不如帶我去長長見識吧。”

演劍坪是內門弟子練劍之處。外門弟子還沒有劍,只能偶爾路過時,遙望縱橫劍氣,心生向往。

有人當即剝了栗子遞上前:“孟長老,如果方便的話,能帶上我嗎?”

“還有我,我也想長見識。”

虞绮疏自覺聰明絕頂,對孟雪裏道:“咱們一起去。不管他們有什麽詭計,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欺負你?”

……

飛劍遠掠,山腳下的論法堂和青松林迅速縮小,龐大山脈漸漸顯露全貌。

霁霄站在飛劍上俯瞰。

萬山素白中一點碧色,是他與孟雪裏的長春峰。

人事變遷,唯有風雪茫茫,山巒如舊,不廢江河萬古流。

執事長見他不言不語,回頭寬慰道:“別怕,孩子。宗門對你寄予厚望,掌門特意請來高人為你起卦,你以後走上修行之路,大可遵照蔔辭趨吉避兇,這是好事。”

霁霄點頭,原來是他師兄到了。

難怪要乘飛劍。他望向遠處,雲海中,朱紅巨船如一輪紅日,若隐若現。

這艘雲船平時泊在天湖之中,此時正懸停在寒山主峰上空。

雲船遮天蔽日,使寒山正殿與殿前廣場,籠罩在濃重陰影下。

有客遠來,飛行法器懸空不落,本是不敬。

但來客是霁霄真人同門師兄,那便是情有可原。

肖停雲上山之後,掌門見微真人召衆峰主議事。

“先天劍靈之體降世,你們怎麽看?”

紫煙峰主說:“我覺得這事不對勁,直覺。”

不是女人的直覺,修行者的直覺,是指冥冥之中,對天地氣機的微妙感應。

流岚峰主問:“你說他身上有鬼,是別派奸細?”

“我可沒這麽說。只是霁霄隕落不久,瀚海秘境大比将至,盯着寒山的人太多。這種特殊時期,謹慎為妙吧。”

掌門真人沉吟道:“他上山時,我站在雲上看他許久,沒有異樣。”

重璧峰主道:“想想辦法嘛,既然我們看不透他,不如找個人來看。”

要論推演蔔算、觀氣識人的本事,當數霧隐觀觀主最強,可霧隐觀素來與明月湖關系親近。

與寒山交好、又精通觀氣術的‘高人’,自然是南海上空,雲霧深處,那位天湖大境之主。

境主名叫胡肆,曾立誓此生再不踏入寒山半步。

這誓言當真厲害。霁霄隕落後,人界各宗門齊聚寒山祠堂祭拜,唯獨他沒有來。

今日應掌門之約,雲船懸而不落,确實不算‘踏入寒山’。

胡肆并沒有與寒山決裂,只是與他師伯,寒山如今輩分最高者,太上長老決裂了。

太上長老今年五百六十歲。有的人上了年紀,越活越通達睿智;有的人相反,不操心點年輕人的私事,就好像失去一項生活樂趣。放在凡塵俗世,便是催促隔壁家孩子嫁娶的老大爺。

霁霄合籍時,太上長老叫來掌門真人聽訓:“霁霄自幼一心向道,誰知竟沾染上紅塵俗事,否則有望更進一步,成為此界第一飛升者。”

明為貶斥孟雪裏‘俗’,話外之意,好像霁霄已經注定無法飛升了。但霁霄修為已略高于他,這些話他不會當着霁霄的面說。

百餘年前,胡肆可沒有這般好運。

他不練劍,只沉浸于煉丹、煉器、推演觀氣等等修行雜學。他證道那日,寒山沒有劍影,唯有滿天絢爛紅霞,如丹爐之火。

太上長老伴着雲霞而來,當面斥責他:“進境迅速又如何?我寒山以劍立派,你不用劍,便不配為寒山弟子。你師父若還活着,得知今日,一定後悔當年收你入門!”

彼時胡肆年輕氣盛,性格乖張叛逆,當即立下重誓,負氣而走。待霁霄除魔歸來,大局已定。

胡肆離開寒山之後,愈發胡作非為、肆無忌憚。有段時間甚至改修‘風月道’,在天湖大境豢養衆多貌美男女,日夜笙歌。

他雖離經叛道,卻境界高妙,不問人間權欲是非。許多人還要向他求丹藥、求法器,因此天湖大境長盛不衰。

執事長駕馭飛劍靠近雲船,便有一群嬌美侍女前來接引。

朱紅寶船如日,飄飛彩裙如霞,可謂良辰美景。霁霄想起師兄的做派,卻略覺頭疼。

他随侍女上船,在底層船艙沐浴焚香後,換上嶄新錦袍。又有新的美婢接他登樓,他們來到雲船頂層,而後赤足走在竹席上,繞過一扇扇墨色帷屏。

這是一間廣闊靜室,接引婢女垂頭不語,寂靜中,只有長裙掃過竹席的微弱聲響。

走到內室,兩扇格栅門在他面前向兩側移開。

掌門與各峰主盤腿坐在白色錦墊上,每人身前是一方矮幾,有美婢服侍他們用茶點。

可大家面色不虞,明顯不習慣這裏的招待。

客席之前,還有一張錦墊空置。

再往前,一簾鲛紗,隔開主客。

紗幔後隐隐透出一道人影,那人端坐着,姿态甚莊重。

與他姿态截然不同的,是他散發披滿肩背,外袍松垮,赤裸胸膛的打扮。

他對肖停雲道:“坐。”

霁霄依言,隔着輕紗,坐在他對面。

只看一眼,便知一人命數,那不是修行者,是神仙。修士觀氣,需溝通天地,細細推算。

時間漸漸流逝,香爐熄了又燃,東方天空泛白,境主紋絲不動。

對面是天湖大境之主的審視,背後是數道目光的打量。霁霄同樣不動。

就在脾氣最暴躁的岳闕峰主,已深覺不耐時,境主擡手。

兩位美婢拂開鲛紗,露出他皎若明月的面容。

胡肆終于啓唇,吐出兩個字:“師弟。”

話音落下,衆峰主面色驚變,豁然起身。桌案傾倒,杯盞灑落。

掌門見微真人目光如電,直直看向肖停雲。

霁霄只是劍眉微挑,顯出淡淡疑惑。

境主繼續道:“師弟,宗門今朝得此良才,使你後繼有人,你若泉下有知,也該安心了!”

衆峰主無語凝噎。

境主轉向掌門真人:“此子要成大道,還有一項禁忌。”

“是何禁忌?”

境主又吐出兩個字:“避雪。”

流岚峰主不服:“我等劍修,一劍當前,諸邪辟易,百無禁忌!避什麽避?”

重璧峰主皺眉:“寒山到處都是雪,他能避去哪裏?一輩子待在山腳下論法堂?”

紫煙峰主搖着團扇道:“不如讓他拜我為師,修習雷火真劍,以後紫火護身,保他片雪不沾!”

衆峰主争執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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