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用回避

“孟雪裏和肖停雲進入寒門城。”

“他們進入‘亨通聚源’, 被請上樓, 應該是來和錢譽之見面。”

“交談內容不詳, 錢譽之送他們出來,肖停雲懷抱一只白玉匣,三尺長, 不知是何物。”

“……”

三年來,孟雪裏第一次離開寒山。此行雖不張揚,也沒有刻意僞裝、隐藏蹤跡, 自然落在有心人眼中。

寒門城內的确安全, 但人多眼雜,又和寒山劍派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孟雪裏與霁霄可以察覺強者的危險氣息, 卻不會提防混在人群中,修為低微的眼線探子。那些人經過苛刻訓練, 觀察時不動聲色,甚至謹慎地與他們保持距離。

自兩人下山, 無數條消息悄然傳遞,從寒門城到寒山後山,最終抵達幽寂的山谷深處。

山谷名叫‘靜思’, 谷中白雪覆蓋, 空寂無聲。

再安靜的山間,總有林海波濤、溪水潺潺、蟲鳴鳥叫聲,但這裏不同,什麽都沒有,好像一切都是無生機的、靜止的。名副其實的寒山最靜之地。

霁霄劍尊證道成聖那年, 谷口兩側山崖巨石崩落,幾乎将谷內通向外界的道路封死,只餘一線狹窄、幽長的通道,一次僅容一人通過。

走在這條通道中,仰望頭頂細細一線的天空碎片,難免心生恐懼。只怕千斤巨石突然傾塌,使人葬身谷底,不見天日。

當霁霄成聖的天象照耀寒山上空,太上長老從此久居‘靜思谷’內,開始漫長的隐居避世。他不出谷,偶爾指派座下大弟子周易對外傳訊,或召來掌門真人、衆峰主訓話。

他以神通手段造就‘一線天’通道,提醒家族後輩務必奮勉:霁霄就像懸在頭頂的巨石,爾等性命危在旦夕,需時時警惕。

掌門真人雖期望寒山團結穩定,但太上長老一脈,與霁霄之間的嫌隙不可消弭,除非時間倒流、覆水重收,那一年胡肆沒有罵人,也沒有走。

靜思谷內,白雪與山水之間,不見寒山慣用的白牆黑瓦建築,所有樓閣殿宇盡數被漆為朱紅色。遠遠望去,就像白色畫布上一塊塊陳舊的斑駁朱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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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此地主人年紀大了,最忌諱白色配黑色。

那會讓他聯想到‘發喪’。

太上長老忌諱多,侍奉他的人們日常說話時,甚至不敢提“死”、“隕落”、“祭奠”“短壽”等等不吉利的字眼。

唯一例外是劍尊仙逝那日,報喪人奔進谷中,一時情急,直言道:“道尊,變天了,劍尊隕落了。”

衆人大駭,以為此人必死無疑。誰知簾幕後,傳出泰珩道尊平靜、沙啞的聲音:“我已知曉,下去吧。”

太上長老道號‘泰珩’,活了五百六十餘年,見遍修行者沉浮起落,數不清已熬死多少偉大人物。

很多時候,熬死別人,就是成全自己。

誰也不知他還剩多少壽元,有沒有更進一步突破的可能。

霁霄雖然笑稱他‘老而不死’,但只有霁霄,或現在的胡肆敢這樣說。寒山衆人、乃至別派修行者,對這種活過很久、底蘊深厚的強者,依然心存敬畏。

……

幽暗冷寂的殿宇內,點着一盞盞長明燈,燭火跳躍。

周易立在厚重簾幕外行禮,将寒門城、亨通聚源傳來的消息一一禀告。

半晌,只有更漏滴答聲回蕩殿內,周遭靜得可怕。周易心神不安,努力反省哪裏說錯了,連忙補充道:

“那孟雪裏與肖停雲,不過兩只煉氣期的蝼蟻,自然不值得道尊費心。但錢譽之此人狡詐無恥,屢次拒絕我周家示好,今日卻與那兩人勾連……弟子鬥膽猜測其中有蹊跷,才來禀告劍尊。”

他心裏清楚,泰珩道尊厭惡錢譽之。

錢譽之棄劍從商離開寒山,是寒山的一樁醜事。泰珩道尊下令,淮水周家上下不得與錢譽之交易,一分錢也不讓他賺。

然而百餘年過去,‘亨通聚源’的分店遍地開花,又物美價廉、名聲響亮。這條禁令被人有意無意、不知不覺地破除了。

但太上長老愈發看不慣錢譽之。

其實這種看不慣很沒道理,畢竟錢譽之不是他的徒弟或子侄,他卻以長輩自居。

總有些人上了年紀,就見不得年輕人生活舒坦,恨不得他們吃些苦頭,起碼要比自己當年練劍吃得苦頭多,才算正常的苦難教育。

如果不按他的想法去吃苦,偏偏又過得很好,那一定不正常、有問題。

霁霄隕落後,長春峰只餘他遺孀。寒山中太上長老一派認為,每年三萬上品靈石,供養無用的孟雪裏,實在是極度浪費,暴殄天物。掌門與五峰峰主一派不肯妥協,聲稱他既然是霁霄道侶,那便是他應得的。

于是泰珩道尊派遣座下大弟子,與管理霁霄私庫的錢譽之私下接觸。

周易本來認為萬無一失。強者才有權力制定規則,當年霁霄最強,所以得到一切最好的東西,寒山也由他擺布。現在霁霄死了,寒山該聽誰的,不是顯而易見嗎?

但那次談話極度不愉快。

他來到亨通聚源,被管事請上樓,錢譽之差人沏茶倒水,态度禮貌。

他給錢譽之指了兩條明路,将霁霄私庫歸于寒山公庫,或讓淮水周家接手一半産業,另一半歸錢譽之個人所有。聰明人會選第二條,但錢譽之一條也不選。滿面微笑,口風卻很緊。

周易逐漸失去耐心:“泰珩道尊有令,你敢不從?”

錢譽之拿折扇敲桌子:“周師兄莫拿道尊壓我,鄙人已經不是劍修了。商人重利,不講道義,劍尊分我五成利,我當然為劍尊做事。”

周易神情冷漠:“劍尊已然隕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難道不明白嗎?”

錢譽之漫不經心地笑笑:“劍尊雖逝,他道侶還在,長春峰還在。世人皆知,夫妻一體。”

“如果他道侶也不在了呢?等到那時,你想另投明主,怕是已經遲了!”

錢譽之微笑搖頭,‘嘩啦’一聲展開手中折扇。只見扇面四個濃墨大字:‘關你屁事’。

周易面色驟變,霍然起身:“你放肆!”

錢譽之搖着寫有‘關你屁事’的折扇,壓低聲音說:

“鄙人雖然修為不濟,卻不是任人拿捏之輩。我在人間各地的無數商鋪、錢莊、典當行內,都留有一盞魂燈。各地掌櫃、管事早已背熟我的指令,只要我魂燈一滅,就打開我留下的錦囊,按錦囊中指令辦事……

“我若身死道消,不出半個時辰,保證整個人間、乃至三界都知道我是為何而死!因為泰珩道尊貪圖劍尊私庫,謀財害命、迫害後輩。不信?來試試?”

說罷他不待對方反應,擡高聲音喊道:“來人啊!送貴客出門——”

周易聽聞此言心思電轉,硬生生忍住一口氣,回寒山靜思谷向泰珩道尊禀報。

以道尊的修為,不是不可強殺此人,但有些人死後帶來的麻煩,會比活着時更多。

錢譽之經商極為用心,人間各地開辟的商路四通八達,跨越修行界與凡人俗世,根深葉大,明裏暗裏傳遞消息的途徑數不勝數。

既然膽敢這般有恃無恐,必然有所依仗、早有布置。

還有那些管事,對錢譽之忠心耿耿。錢譽之可殺,但能同時殺千人、殺萬人嗎?

何況泰珩道尊并非想此人身死,而是想此人為自家所用。

周易又等了片刻,簾幕後終于響起嘶啞蒼老的聲音:

“你覺得這二人,去見錢譽之做什麽?”

周易謹慎答道:“或與孟雪裏瀚海秘境之行有關。”

本來孟雪裏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在演劍坪當衆打傷周武,又收了先天劍體肖停雲為徒弟,事情走向便顯得詭異了。

簾幕後的聲音又問:“你覺得我族為何長久?”

周易答:“因為道尊您屹立不倒,如九天之上的太陽。太陽偶爾被陰雲遮蔽,卻不會墜落。”

“不!因為我們從不輕視隐患,哪怕弱小如蝼蟻。”

周易趕忙道:“弟子受教!”

簾幕後聲音低沉:“他們這是要向我宣戰了。”

他們,指的是掌門真人與各峰主。寒山內門弟子之間,兩派氣氛日漸緊張。

矛盾不是一朝一夕産生的,掌門在戒律堂重罰三人,只是導火索罷了。

掌門本意想門派團結,但恰逢霁霄逝去不久的特殊時期,在另一派眼中,一舉一動都可以解讀出其他意味。孟雪裏與肖停雲恰在此時展露頭角,簡直像掌門手中的探路前卒。

太上長老道:“那個孟雪裏,我看他并不簡單。需及早安排。”

周易道:“弟子明白,瀚海秘境,除了安排人手奪得魁首,還要順便解決此人。”

整個家族,已為這次秘境大比,做下萬全計劃。

簾幕後的聲音緩和些許:“退下吧。”

……

玉匣內裝着什麽?

不怪錢譽之言辭暧昧不清,他這等境界的修行者神識強大,不必開匣,也能隐約感知到匣內是長圓柱狀物體,又不知孟雪裏與霁霄只是有名無實的假道侶,自然誤會了。

臨別前,錢譽之交給孟雪裏一塊雲紋玉佩,憑此信物,可以在人間之內,任何一家劍尊名下産業,牌匾右下角繪有祥雲标記的商行、典當行随意支取靈石、法器、丹藥等等。

孟雪裏離開‘亨通聚源’後,轉頭就将它交給霁霄——他不是喜歡替小孩保管壓歲錢的大家長。

霁霄頗有些苦笑不得,小道侶對弟子就這般信任嗎?偌大家業也輕易托付?幸好他弟子是自己。

孟雪裏心裏惦記着禮物,回峰途中心不在焉,沒有察覺徒弟看他眼神不對。

今夜長春峰的晚風好像特別暖和,風裏有金絲桃花的甜味,孟雪裏想。

他與大弟子住在隔壁,看着徒弟孝順地替他抱了一路玉匣,深感欣慰。

霁霄将匣子交給他:“早點休息。”

孟雪裏伸手攔住:“自家人,不用回避,一起看吧。”

你父親留下的東西,沒什麽不能讓你看的。

孟雪裏鄭重開匣,心裏帶着他自己也未察覺的隐秘期待。

然後他從匣中取出一根……

鐵棒?

孟雪裏呆呆舉着鐵棒:“嗯?”

“咳咳咳咳。”霁霄趕忙接棒,“不是這樣用的,你看。”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猜不可描述的去面壁啊啊啊,還有猜貂皮的是魔鬼嗎?猜寵物貂迷宮隧道的好可愛!

雪裏崽崽,你覺得為什麽大家想污了?

雪裏:……因為沙雕作者沙雕文。

卷紙:你也是傻貂哦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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