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仁之心

中央城的石切建築年代久遠, 堅硬白石經過自然風霜侵蝕、術法攻擊毀壞, 原本的宮閣殿宇、游廊花園只留下斷壁殘垣, 其上繁複花紋早已模糊。

學識淵博的弟子向面露好奇的弟子解釋:“傳說秘境本是一塊空間碎片,是上古大能的洞府,大能飛升後, 空間碎片在界外之地漂流。劍尊施展聖人神通,将此方空間煉化收歸己用,投入瀚海, 這才有了瀚海大比。”

霁霄:“不錯。”

那弟子得到贊同, 談興更濃:“據說地下宮殿依然保存完整,可窺見上古風貌。但地宮入口設有隐蔽陣法, 好像還沒人找到吧!”

另一人道:“就算咱們找到了,也不敢進去啊, 地宮深處有一只蜃獸看守,我沒見過蜃獸, 但想想也知道,肯定威勢深重、身軀龐大如山,何必白白送死?被妖獸一口吞下, 死得沒什麽意義。”

衆弟子紛紛附和, 這次霁霄沉默無語。

孟雪裏也沒說話,他當然知道蜃獸在妖界時到處流竄,最怕挨打。但大部分人族對妖有誤解,以為大妖活得長,一定兇殘威猛。其實人各有命, 妖各有性,大妖之中,也有廢獸。

不覺間日影西移,燦爛晚霞鋪滿半邊天。遠山近水、廢殿殘壁都罩上一層朦朦胧胧的橘金色光芒。

一行年輕修士高聲談笑,春日郊游、訪古踏青一般。

有人問:“孟長老,你說中央城,還有一座傳送陣?”

孟雪裏:“沒錯。”他要去的傳送陣,設在宮殿群的花園中。

他曾來過秘境,準确的說,不是來過,是路過。

三年前,霁霄從“界外之地”救了重傷的靈貂,要往人間去,就從此地路過。

霁霄開啓秘境時,除過人盡皆知的四座傳送陣,還給自己留了方便“後門”,以備不時之需。一道連通“界外之地”,是雙向傳送,當年霁霄抱着靈貂走過。還有一道通向正常的瀚海出口,與秘境中其他傳送陣一樣,是單向傳送,較為隐蔽,靈貂也見過。

那時靈貂從霁霄前襟鑽出來,轉腦袋打量四周:“這是哪裏?我們到人間了?”

“嗯。”

靈貂看傳送陣覺得新鮮,但很快力氣不支,又縮回暖和的襟懷裏,沉沉睡了。

長春峰建成後,霁霄又在秘境新開一道“後門”,從地宮連通長春峰池塘海域。

看見百花遍野,就知道花園近了。嬌貴的花草無人打理自然銷聲匿跡,留下生命力旺盛的野花野草,許多花籽随風飄散,散落花園周遭數裏。

秘境中的花朵,大部分時間無人觀賞,依然年複一年的開了又謝。

遠天夕陽無限好,身邊姹紫嫣紅開遍,一衆年輕修士想起今日的觀戰、突破、鏖戰,不由心潮澎湃。

孟雪裏也笑了笑:“霁霄設立大比在古遺跡中,是為了提醒我們,這個世界有人飛升過,飛升不是夢。”每個來到這裏的人,都會想起這件事,一百個人中,總有一個想看看更遼闊的天地。

徐三山拍拍白虎腦袋:“飛升?說實話,這太遙遠了!”

劉敬轉動陣盤,試探周圍哪裏有陣法波動:“本來霁霄真人最接近飛升,可惜他老人家已然仙逝,有生之年,咱們還能看到有人飛升嗎?”

衆人各抒己見,大多在談論關于“天湖大境之主”、“明月湖歸清聖人”的事,很少說自己。

肖停雲認真道:“飛升是一個念頭,修士道途漫長,以百年計數,命運磋磨、起起落落是常事。心存一念,堅定不移,便目光長遠,不會執着于一戰輸贏,一時得失。我聽人說,‘一朵花盛開,就會有千朵、萬朵花盛開,’世上沒了霁霄,還有後來人。”

孟雪裏從前最不愛聽“霁霄的時代已經過去”這類言辭,好像它弱化、抹殺了霁霄的貢獻,此時聽肖停雲說,卻不覺得心生厭煩,反而笑了笑。

有人點頭,似有所悟,有人哂然一笑,不以為然。

荊荻調侃道:“肖道友年紀輕輕,怎麽說出這樣老氣橫秋的話,聽着比我師父還老。”

他提起師父,本來語氣親近,卻不知想起什麽,笑意收斂,默然收聲。

便在此時,孟雪裏忽聽崔景道:“霁霄也不能飛升了。”

他語氣一貫冷漠,卻又極認真。孟雪裏走到他身邊:“為什麽?”

崔景看了他一眼,目光複雜,終于說了些心裏話:

“霁霄原本近神,近神才能飛升。你又将他拉回人間。霁霄有了道侶,失去大仁之心,沉溺小情小愛中,還是劍尊嗎?”

孟雪裏微微蹙眉:“霁霄有了道侶,才更像一個‘人’。假如、假如他對道侶有情,對世間萬物才用情更深,修行也會有新的感悟。先學會愛身邊人,再推己及人,博愛世人,不行嗎?”

崔景認為不行:“心念有了親疏遠近,就生私欲。大仁與小愛,兩種感情,本來不相通。”

孟雪裏稍感心氣煩悶:“算了,我們讨論不出結果。”

他想,我雖然擔着霁霄道侶的虛名,其實也跟霁霄不熟,兩個與霁霄不熟的人讨論霁霄,能有什麽結果?還不如換胡肆來。

剛才說的都是假設,真正的霁霄對他有情嗎?白日夢做多了,腦子容易變傻。

孟雪裏幽幽嘆氣,黃昏的晚霞照亮他眼底惆悵:

“三年前有一天晚上,長春峰月色正好,池塘中錦鯉拍水嬉戲。霁霄來到池邊,吓得錦鯉潛游,不敢再鬧。連錦鯉都怕他。那一瞬間,我覺得他很孤獨,很想陪伴他,可是後來……”

荊荻忍不住問:“如何?”

孟雪裏:“後來我發現,他沒我想象中可憐,但是他比我想象中有錢。”

第一次看到霁霄私庫的賬本,他差點沒緩過來。

荊荻爆發一陣大笑:“哈哈哈哈!你們說了那麽多,我就聽懂這一句!”

孟雪裏無奈道:“笑什麽,我說的意思是,我們如何看霁霄,千秋後世的史書中如何看霁霄,都太狹隘了。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不到他的境界,就想象不到他的心意……霁霄,其實是個冷漠又慈悲的人。很多人學他,卻只學他冷漠,不學他慈悲。”

霁霄一陣默然,最終還是搖頭:“霁霄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不是供桌上冷冰冰的神像。”

他發現一個問題,小道侶把他放得太高,把自己放得太低。

孟雪裏以前是大妖,不該這樣,一定是出過什麽事,打擊了孟雪裏的自信心,或許症結還在妖界,還在三年前靈貂遭受的生死大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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