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誰把流年暗偷換
慕白蔹和姚雍和雙雙落入黑洞。
慕深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指尖尚殘留着白蔹的溫度,而慕白蔹卻已消失不見。他呼吸重了幾分,清雅的眸底突然就出現了無數血絲,雙目眦裂可怖,他陡然回頭冷冷盯着高若兮。
身後的桃花樹湮滅成灰,裸露的地面插着一柄柄長劍,綿延數裏,桃花園成了刀劍之煉獄。頭頂更是聚集起烏沉的黑雲,電閃雷鳴,噼裏啪啦,每一道閃電帶着雷霆之勢,擊打在高若兮腳邊。
高若兮駭然,腳下一軟便跌倒在地:“慕公子,我……我……”盈盈眉目閃着淚光,泫然欲泣,端的是楚楚可憐,我見猶憐。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害怕,她沒想到平日裏溫柔謙和的人,憤怒時竟是如此可怕,那股氣勢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家殿下素來待人溫和,甚少動怒,但憤怒的模樣,吳不曉從來不願看到第二次。看着眼前一片焦土的刀劍墳冢,他趕緊從土坑裏爬出來,一只手搭上慕深的胳臂:“公子,這幻境連結着人的心念,你先冷靜一下,莫要吓着人家高姑娘。”
吳不曉這一出聲,慕深目光微微一動,頭頂的烏雲稍有退散,但電光仍然在雲層中閃爍,随時都有劈下來的可能。
再看高若兮,臉色被吓得慘白,滿面委屈。嘩啦啦,一陣急雨落下,似是昭示着她此時的心境。
吳不曉心生憐惜,語氣不免帶上幾分責怪之意:“幻境瞬息萬變,二姑娘不知所蹤,未必有危險。高姑娘什麽都沒做,您卻遷怒于她,實是不應該。”
“什麽都沒做嗎?”慕深眸色轉深,雲層中又是一道閃電劃空而過,“那可是心念所系啊。”他目不轉睛盯着高若兮,雙目凝着厚重的冰霜,一字一句說得高若兮臉色更加慘白。
吳不曉一愣。幻境是人心念的具象化,即使慕白蘞幻想出一只巨型四不像壓扁他,他也沒想過讓她消失。奸商姚和公子自然也不會,那麽剩下的便只有高若兮了。
“傳說中的塑料姐妹花?”吳不曉脫口而出。
高若兮被慕深震懾,只是一言不發地坐在地上,算是默認。
自小,她便羨慕慕白蘞,随性灑脫,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即使學得再粗淺,也時常有人贊賞。而她,樣樣追求完美,卻不曾得父母誇獎稱贊,最多不過是一句“尚需努力”。只要慕白蘞出現在面前,她心底總會抽出一顆罪惡的嫩芽,而後長成參天大樹,那些枝葉搖搖曳曳,好似一只爪子在她心上抓撓,嫉妒、怨怼,時時擾得她發瘋。她總會想,憑什麽?憑什麽她可以活得如此潇灑?憑什麽她什麽都沒做卻能得大家的喜愛?
高若兮心念一動,四周景物去水波般蕩漾起來,場景随之一變。
高家宅院深深,擡眸只見小小一方天地,陰雨綿綿,枯枝老樹。清晰的戒尺聲一聲一聲傳來,久久回蕩。
慕深望着眼前景色,看着高若兮的眼神稍有緩和。他轉過臉看向吳不曉:“不曉,這幻境如何解?”
吳不曉為難了。他所習的奇門遁甲,皆是實實在在客觀存在的陣法,而如今擺在面前的卻是個幻境,着實大有不同。他斟酌再三道:“公子,我不會。”
慕深皺眉:“難道只能坐以待斃?”
吳不曉點點頭:“還要心無雜念,打坐悟道的那種坐。”
“你能做到嗎?”慕深又問。
吳不曉撓了撓後腦勺,略有些尴尬:“這一時或許可以,久一點的話……”他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給了慕深一個“你明白”的眼神。
枯坐悟禪,那是萬萬做不到的。往日他跟着慕深去長寧寺禮佛,人雖然虔誠端坐在蒲團上,但腦海裏早已刷刷寫完三四個話本子了。
慕深無奈嘆了口氣,随即盤腿而坐,閉上了眼睛。
“我盡量。”吳不曉也跟着坐下來。
姚雍和緊緊拉着慕白蔹的手,一刻都不敢松懈。
被吸入黑洞之後,那股吸力便消失了。周圍一片黑暗,沒有任何聲音,靜寂得令人發怵。
“落英樓主?”黑暗中,慕白蔹不确定地發問。
“嗯。”扮成姚雍和的落英樓主應了一聲,低沉醇厚的嗓音如美酒一般,聽來甚是悅耳,“驚喜嗎?”
只有驚,沒有喜。慕白蔹在心底誠實地說了一句。
“嗯~”落英樓主走近了一步,溫熱的呼吸的噴在她臉側,拖長的語音似是在提醒慕白蔹回答他的問題。
慕白蔹撓了撓臉,假笑一聲:“驚喜,非常喜。”說話間,主動又退了一步,拉開距離。
落英樓主似有些不悅,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随即又暗暗施了一把力,将她拉了回來。
慕白蔹一個趔趄,差點摔進他懷裏。
“樓主哥哥——”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無辜弱小,軟軟糯糯,“手手疼。”如果落英樓主此時能看到她的表情,就會發現,她其實疼得龇牙咧嘴,但她不敢表現得有所不滿,只得裝可憐,祭出一貫對付長姐的殺手锏——撒嬌。
落英樓主有一瞬間的呼吸不穩,手上的力道略微松了松。
“小白蔹,像方才那樣再喚我一聲。”
“……”慕白蔹嘴角抽了抽,又甜甜喊了聲,“樓主哥哥。”
落英樓主沉默片刻:“不對,不夠軟,不夠糯,再來一聲。”
“……”慕白蔹面無表情,清了清嗓子,又喊道,“樓主哥哥。”
這一聲嬌嬌氣氣,總該滿意了吧。
“太矯情,重來。”
“樓主哥哥。”
“僵硬了些,重來。”
“樓主哥哥。”
“樓主哥哥。”
……
黑暗中,慕白蔹被一聲聲的“樓主哥哥”整得幾近崩潰。
落英樓主卻是心情大好。
就在慕白蔹絕望之際,一道光自遠處投射過來,照得兩人睜不開眼。
“那裏有光,去看看。”慕白蔹驚喜地拉着落英樓主就往光源處跑。
當一腳踏入光亮處時,身後的黑洞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這裏是……”慕白蔹愣了愣,“曾經的防風村?”
他們面前的,确實是一座行宮。碧瓦雕甍,亭臺勾連,複道行空,這些宮殿的位置與防風村殘留的屋舍位置,一一吻合。
這時,身旁的灌木叢一陣悉悉索索,慕白蔹以為是只小兔子,正打算扒開看看。一個幼小的孩童便栽倒在她腳邊,那孩子有一雙翠綠色的眼睛,寶石般幹淨明透。整張臉灰撲撲的,皆是泥土,身上的衣服同樣髒髒的,看不出衣衫原來模樣,顯然,這是一個流浪的孩子。他摔倒之後,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小心地查看懷中的兩只小東西。那兩只小動物全身皮毛雪白,看模樣像是兩只狐貍。
落英樓主看着那孩童,本來就難以捉摸的目光,變得更加難以捉摸。
“小童子,你從哪裏來?”慕白蔹和善地詢問。
但那孩子好似沒有聽到一般,徑直與她擦肩而過。
擦身而過那一瞬,慕白蔹聽到了小童子吞咽口水的聲音。
“你、你也想吃嗎?”身後,傳來一道軟軟糯糯的女童聲,口齒因咀嚼而略有不清晰。
慕白蔹起身看過去,那是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女童,紮着兩個丸子頭,烏溜溜的大眼睛一閃一閃,像極了夜空裏的星辰。她穿着天青色短衫,露出了胳臂和腿,腰間有一枚與慕白蔹一摸一樣的鈴铛。此時,她拖着绛紅色木屐,嘴裏正咬着一塊兔子腿,模樣甚是可愛。
看着那只兔子腿,慕白蔹也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嗯,好想搶過來。
流浪的男童如慕白蔹一般,直勾勾盯着那只兔子腿,肚子咕嚕嚕奏響了音樂。
“你很餓嗎?”女童放下了兔子腿,詢問道。
男童咽了咽泛濫的口水,兩眼放綠光,猶如一頭餓了許久的狼。他懷中那兩只小狐貍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女童看看餓慘了的一人兩動物,再看看手上的兔子腿,眼底很是掙紮。
“吼吼吼。”最先忍不住的,是男童懷裏的小狐貍。它們嚎叫着,掙紮着想從男童懷裏掙脫出來。
“這小狐貍的叫聲有點特別。”
“狐貍?”落英樓主眉頭一挑,嘴角勾了勾,“是叫聲特別的狐貍。”突然,他不想糾正慕白蘞錯誤的認知。
另一邊,女童終于将兔子腿遞給了男童:“給你吧。”說要這句話,她又重新咬了一口:“我再咬一口。”
“……”男童嘴角不經意地抽了抽。
女童咬下一口,閉上眼睛,随後露出“壯士斷腕”的表情,将兔子腿丢給了男童。
“小哥哥,你快點吃完,我怕我會搶回去。”她閉着眼睛,嗓音似乎帶着幾分哭腔,看得出來很是舍不得。
男童所有的焦點都在兔子腿上,并沒有關注小妹妹的小情緒。兔子腿一到手,便狼吞虎咽吃了起來,期間卻沒忘記懷裏的兩只小狐貍,分了好大兩塊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