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零或百
演奏廳的大門緊閉,南慶的專場音樂會已經開始。
明藍的心此時已不像剛聽到那段錄音時那般沖動。望着那扇合着的雕花木門,只覺得像是被宣判了緩刑。她步步退後,竟然有了退縮之意。
她的身體很快被另一個身軀擋住了去處。
“你想逃?”方孝齡嗤笑了一聲,“好啊,反正事情的真相你已經知道,求證與否也不會有什麽改變。我只問你——還願不願意回阿淮身邊去?”
明藍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接着又出神迷離起來:江淮?還有江淮!江伯母所說的有關他對她的心意,究竟為何?他愛她嗎?一直都在愛她嗎?所以才一直推開她,所以才一直在撮合她和南慶!可是南慶,南慶并不是她和江淮所想的那樣簡單!不,無論怎樣,她今天不能就着逃走!她要一個真相,一個從當事人口中告知的真相,而不是一個經人轉述或者由其他人硬推向她的真相。
“我不走。”她低低地說,眼睛卻亮了起來,“我就在這裏等南慶出來。”
演奏廳出口的門被打開,如潮的觀衆走了出來。音樂會散場了。
與此同時,明藍的手機振動了。
“藍,你去了哪裏?”
聲音是焦急的,亂了分寸的。這是僞裝的關懷,還是真情的流露?明藍已經分不出。
“我去後臺找你,可以嗎?”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如常。
“可以。”
明藍收起手機,步入演奏廳。緊随其後的,還有方孝齡。
南慶身上的演出服還沒有換下來。一身越南傳統男裝的他看上去比平時成熟儒雅了許多,只是在此刻的明藍眼中,卻多了一分陌生和深沉的感覺。
“明藍!”他敏感地聽到了她的步伐,從椅子上站起身,盲杖都未打開便伸手摸索着向前走。
“小心點!”明藍快步上前扶住他,暫時把自己想問的許多事抛諸腦後,“這裏堆了很多花籃。”
“你還挺關心的嘛,”南慶釋然地笑了:“我剛才在表演的時候,差點彈錯兩個音。爸媽怕我擔心,沒敢告訴我你在洗手間門口跟着一位太太出去了,直到我演出完才知道你一直沒回座位。藍,我剛才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我很怕你不回來了!”他趁勢摟住她,也不管身邊有人沒人。
明藍的身子先是一軟,而後卻僵硬起來,她沒有推開南慶,卻也沒有回應他,只是發着怔,任由他擁抱自己。
南慶漸漸停止了動作。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已經覺察到了情形不對。
“明藍,你是在生什麽氣嗎”他手足無措地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像一個無辜的孩子。“我是不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惹你生氣了?你說話,明藍,你知道的,我最怕你不觸碰我,也不和我說話的樣子,那樣我就無法知道你心裏的感受。”
明藍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淌了下來。她張開嘴,卻發現無從說起。随後,她按下了手中的錄音筆。
随着錄音筆裏的談話內容被播放,明藍清楚地看見,南慶臉上露出訝異而驚痛的神色。他微張着嘴,靜默地像一尊石刻的雕像。
“你一直說,你的耳力比較好,那請你告訴我,這裏面的聲音是誰?”錄音筆裏的內容全部放完之後,明藍帶着一臉傷痛,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向南慶發問道。
“你是從哪裏得來的錄音?”他答非所問,臉上的悲傷絕望不比她少,“是江淮的母親的給你的?今天把你叫走的,也是她?”
“是,不然我怎麽會有你們兩個人的談話錄音?”她的心垮塌下來,南慶的問題等于已經變相承認了錄音筆中記錄的聲音是出自他和方孝齡之口。
“阮先生,”方孝齡上前插話道,“很抱歉我食言了,錄音筆是我給明藍的。我這樣做,無非也是為了我的兒子。請你原諒一個母親的自私。”
南慶側了側耳朵,低沉地問:“這又關江淮什麽事?”
“不知道阮先生知不知道,阿淮很喜歡明藍。他一直希望她過得好,過得比待在他身邊要好。”方孝齡說,“他以為明藍跟了你,就能抛開那些往事,輕松地生活下去了。可惜,命運之神的安排卻不遂他願。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明藍對我們阿淮的感情。她還不到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跟我說過,願意終生陪伴阿淮,我雖也恨她,卻也不得不承認那份執着很可貴。不要說你對她是虛情假意,就算是真的用心付出了大半年吧,也抵不過這十幾年阿淮和明藍的朝夕相處。我在想,既然她和阿淮已經兩情相悅,我們何不成人之美呢?我已經決定放下了,阮先生,你也放下吧,如果需要任何補償,我很樂意替明藍補償你。”
“這位太太,”一旁的阮太太按捺不住了,“我想我大致了解是怎麽回事了,說實話聽了剛才的錄音我也很驚訝,不過,我們南慶是阮伯雄家的孩子,你所說的‘補償’,不外乎是指金錢方面,可這對我們而言完全沒有意義!我只說一句: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
明藍鼓起勇氣,握住南慶的手:“你說,你告訴我,你這大半年對我都是在演戲嗎?你早就知道我是誰,對不對?因為恨我,所以才對我好,讓我變得信任你、依賴你。我甚至懷疑,你說不定有通天的本領,早就知道我已經被江家收留,所以才一早就想辦法結識了江淮,好有機會接近我……”
“夠了!”南慶粗暴地推開她,自己也踉跄着向後退了兩步,冷笑道,“你是在羅列我的罪名嗎?你已經預備給我定罪了嗎?你急于給我扣上罪名到底是為了什麽?哦,我明白了,你需要的不是一個解釋,而是一句痛快的承認!你巴不得我告訴你,錄音筆裏的那些話全都是出自我的口,那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到江淮身邊去了,對不對?我告訴你,我今天不會給你任何答案,你願意相信什麽,就是什麽。你不要指望我的一句兩句話,可以讓你心安理得地回到舊愛身邊去!”他昂起頭,唇角卻在顫抖。
明藍望着他冷傲的樣子,捂着嘴,扭頭沖出了後臺化妝室。
方孝齡對着南慶道:“我該帶她去機場了,阮先生,你保重。”說着,快步追了出去。
南慶的手扶着梳妝臺,整條臂膀都顫抖得厲害,仿佛随時都會無法支撐住自己的身體。拳頭慢慢地握緊,他忽然回轉身,對着前方猛力地一擊,正中梳妝臺上明晃晃的鏡子。鏡子碎裂成了蛛網,尖銳的邊角刺傷了他的手,鮮血頓時從指縫間流淌下來。
阮伯雄夫婦箭步上前,兩人同時掏出手帕,包裹住了他流血的手。
“慶,你瘋了嗎?你還記不記得你這雙手是用來彈琴的!”阮太太緊捂住他的傷口,又驚又痛地輕斥道。
作為一個演奏家,南慶向來愛護自己的雙手如同生命。他從來不碰任何刀具,也不做任何粗重的工作,為的就是怕傷害到自己的手,影響到手指的靈敏度和力度。可就在剛才,他竟然情緒失控到用手砸鏡子的地步。他看不見,也許他不知道自己會砸到哪裏,又也許,即使擺在他前面的是更堅硬的東西,他也會照樣一拳捶過去的。
“有什麽用?”南慶甩掉手上包着的手帕,任由鮮血繼續滴到地上。“這世上總會有人的琴比我彈得好,所以即使我不彈了,也沒什麽可惜的……我注定永遠不能成為任何人心裏最重要的那一個,更不要說做到無可替代。我一點也不重要、從來都不重要!”
“慶,你怎麽會認為自己不重要呢?”阮太太看着他的眼神心疼裏帶着隐隐的自責。
“什麽話都等去醫院包紮了再說。”阮伯雄說着就來夫拉着南慶走。
南慶甩開了他的手,帶着一種執拗而脆弱的神情道:“不必了,我最怕的就是你們這樣的,弄得看上去好像我很重要似的,每次在我幾乎以為自己真很特別的時候,馬上我就變成‘退而求其次’的那個‘次’了。哈哈,不要這樣了,我不稀罕!如果不能成為別人心裏最好的那一個,就讓我什麽都不是好嗎?別再把我推到那個‘次要’的可悲位置!你們知不知道,很多時候,‘第二’就意味着‘零’!拜托你們,讓我這個‘零’有選擇消失在人前的權利,選擇躲藏起來不被所謂的善心人士撿到繼而大發同情的權利好嗎?有限的善心并不能讓一個零變成一百,并不能讓一個‘次要’變成‘重要’,只能讓他變成一個他自己都看不起的笑話!”
“慶,我們可以離開,但你要答應我,照顧自己。”阮太太臨走前交待道,“也許你所有的指責都對,可即便如此,你總要善待自己。”
南慶的神色稍微冷靜了些,緩了緩道,“你們放心,我的傷,我會自己處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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