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噩耗
樂陽帶着小娥去了甘露殿,樂陽宮裏就剩下阿田一個一等女史了,阿田命令衆人一起到後院大樹捕蟬,以免擾了公主的午睡清夢。
待宮人都走了,阿田悄悄走進樂陽宮的寝殿,靜靜翻動起來。
她在找那個紅漆木盒。
那日樂陽雖然收的甚快,阿田一瞥之間,卻看到了公主撰寫收起來的,是一張路引。
那是她和爺爺從家鄉來京城所需要的東西,所以她很熟悉,一眼就認出來了。
可是樂陽公主需要路引幹嘛呢?
阿田警覺快速的打開架子上的百寶盒,果然看到那個紅漆盒子。
打開之後,是一疊蓋好官印的路引,表面幾張填好了,後面還有一些是空白的。
填好的幾張,填寫的路程是從京城到洛州的。
阿田辨認了一下,畢竟她也近身服侍了樂陽許久,能明顯看出來,填寫的筆跡是樂陽公主的。
阿田快速的翻動着,心裏盤算着主意。
她從中拿出了兩張空白的路引。想了想,又拿出一張空白的,她拿起筆,模仿着樂陽的筆跡,按照已填好的,又一摸一樣填寫了一張從京城到洛州的路引。
這是爺爺教給她的技藝。
她把這三張放入自己袖中,把其他的按照之前的樣子收好,妥當的放回木盒,再把木盒原樣放回百寶盒中。
阿田的心怦怦跳動,她暗暗祈禱,希望樂陽不會發現路引少了幾張。
出了寝殿,左右無人,阿田鎮定自若也去後院捕蟬去了。
樂陽從甘露殿歸來之後,果然再也不出宮了,也不再讓阿田假扮她,只讓阿田日常易容後,成為貼身服侍她的宮女。還特別把立春調進內殿當差。
但是大約是心事難解,自從樂陽回來,她就神思倦懶,食欲全無,生了病,開始往樂陽宮裏請禦醫。
禦醫來了,診脈良久,只說公主是天熱中暑了,“中暍者,乃陰寒之證,法當補陽氣為主,少佐以解暑,故先哲多用姜桂附子之類”。
開了方子,服了好幾日,可是都沒有什麽效用。樂陽宮整個宮殿都蕩漾着一股苦苦的中藥味道。
可是樂陽倒也沒什麽致命的病症,病情也沒有加重,只是不精神、沒食欲,整個人懶懶的,整日的犯困,常常就卧榻而眠。
沒有效果,就只能再請禦醫。換了好幾位禦醫,都異口同聲說公主是中暑。所以湯藥一副副熬着,一碗碗遞進寝殿,卻絲毫沒有效應。
太醫院也很犯愁。正好新補了幾位民間的名醫入了太醫院,便趕緊派到樂陽宮裏,便是背鍋,也是新來的背鍋。
這位新入宮的秦禦醫白發蒼蒼,倒是一副仙兒樣,給樂陽診了脈案,撫須沉吟良久,得出的結論還是“中暑”。
小娥皺眉道:“若是中暑,怎麽這麽多天了還不好?”
秦禦醫掉了半日的書袋,還是中暑。
小娥又問:“昨日起,公主胸悶欲吐,一點東西都吃不下。”
秦禦醫道:“那好辦。我配有除惡驅穢的草藥香包,公主殿下随身帶着嗅一嗅,就會神清氣爽的!”他對身邊背藥箱的藍衫徒弟道,“墨兒,你回去取香包來。”
那藍衫徒兒趕緊答應,放下藥箱出了寝殿的門。
夏日雷雨無情,來時還是大晴天,這過了一會兒就陰雲密布,下起雨來。雨勢極大,從黃豆大小的雨滴,瞬間就變得瓢潑而落。
那藍衫徒弟有些躊躇,偏生來時沒帶傘,便想着幹脆頂着雨跑吧。
身後一個小宮女拽了拽他衣袖:“小大夫,我送你一程吧!”她手裏打着一把大大的傘。
藍衫徒弟趕緊道謝,那小宮女打着傘,直把他送到宮門口。
藍衫徒弟趕緊回頭道謝:“多謝您了,能不能把傘借我一用?”
那小宮女壓低聲音:“別說話,往前走,右轉!”
藍衫徒弟一怔,便低頭不語,按照那小宮女所說,低頭右轉,走了幾步,一扇殿門一下子打開,一個淡粉色宮裝的黃臉女史站在那,瞅着他招手一笑,小聲召喚:“小二哥!”
秦墨看她面孔雙目微睜:“你你……阿田?你這臉?”
阿田一把拉他進屋,對那小宮女說:“立春,你在門口守着!”
說罷關上門,悄聲道:“我這臉上是草藥汁水塗的!”不待秦墨反應,她急急問:“小二哥,我剛才看到你進了宮,吓了我一大跳!你怎麽會在這?”
秦墨道:“我師傅秦如谏剛剛被招入了太醫院就職禦醫,我自然也随他進宮了。聽說今日到樂陽宮為樂陽公主請脈,我就趕緊跟着來了,結果,那個公主……不是你!”
阿田點點頭,忽地一把抓住秦墨的手,滿眼緊張:“小二哥,我爺爺……我爺爺可有消息?你……你是不是沒機會救出他?”
這些日子阿田心如煎熬,不知道爺爺身體怎麽樣了。
元喜再沒出現,她也沒機會出樂陽宮,不知道元喜是不是真的割了爺爺的耳朵?她只知道,小二哥一定沒能救出爺爺,否則爺爺失蹤,貴妃和元喜肯定會找上她,悄無聲息就是說明小二哥沒能得手。
她只希望,沒救出爺爺也好,只要爺爺能平安就好。
秦墨看着她,臉色漸漸凝重,他為難的動了動嘴唇,反手緊緊握住阿田的手,艱難的開口:“阿田,你聽我說,你一定要冷靜聽我說,”他看着阿田漸漸驚恐慘白的臉色,緩慢悲痛道“爺爺……過世了……”
一個響雷“轟”地一聲炸在阿田的腦中,阿田瞬間腦中一片空白,她雙眼盯着秦墨,只見他嘴唇蠕動,腦中卻完全反應不過來,他在說什麽。
秦墨看見阿田的表情,心中悲痛,可還是要把話說完:“我那日,本來要去灌醉小侯搭救爺爺,卻發現爺爺已經不在那院中了。我套問了小侯的話,他喝醉了,倒是說了實話。原來爺爺醒了之後,小侯一直騙他說你在他處,很好很安全。後來上頭派了人來,說你犯了錯要處罰爺爺,爺爺才知道,原來他被人拿了要挾着你。然後……然後,爺爺就……就當着那些人的面,自己一頭撞死了!”
阿田死死看着他,努力理解着他的話,仿佛腦子跟不上眼睛。
她身周圍所有的事物,都急速的旋轉起來,那些牆,那些窗,那些屋頂,在她頭頂旋轉着,忽然全部擠壓着倒塌下來,扭曲變形着,仿佛裹成了一個繭,要把她擠在中間,擠成粉末,擠成肉泥。
阿田覺得她呼不了氣也吸不進氣,胸口漲的生疼,她就要在這個繭裏被活活憋死了。她顧不上小二哥,顧不上聽那些話,她得掙脫出去,她要被活埋了。她一下子跳起身,也不管撞開了秦墨,撞開了房門,撞開了立春,她撒腿用盡全身力氣往外跑。
可是那雨點,那烏雲,身邊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仍然是一個巨大的旋轉的繭,包裹着蠕動着擠壓着,越來越重越來越沉,阿田腦裏只有一個念頭,跑!跑!
小娥剛進宮門,就看見阿田擰着眉毛跐着牙,一下子從她身邊掠過,飛也似的跑出了宮門,小娥一愣,馬上反應過來,高聲叫:“她跑出去了!她跑出去了!抓住她!抓住她!”
樂陽宮裏散在各處的宮人,聽到小娥的呼聲,都紛紛出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小娥焦急的驅趕他們去追阿田,他們不敢違背,趕緊冒着雨呼啦啦一群人追了出來。
阿田跌跌撞撞,不辨方向,飛也似的奔跑。
雷聲在頭頂轟隆隆炸響,雨水宛如瓢潑撒下,天空就像一口倒扣的黑沉沉的鍋底。雨聲嘩啦,又是繁雜,又是隔離了真實世界的一切聲音,仿佛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仿佛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而在那個噩夢裏,爺爺死了!爺爺死了!
不不不!這一定是在做夢!這一定是一場夢!這場大雨,這場大雨中,爺爺會得救的!會得救的!
阿田飛奔着,猛地迎面撞上一個人的胸膛,勁道極大,把阿田反彈的撞飛出去,重重跌倒在泥水裏。
阿田頭暈昏漲,擡起頭,雨水如潑打在她臉上,迷茫不清的視線裏,一個人的面孔俯視下來,那個面孔是熟悉的,跟今天的大雨一樣熟悉,是了,與阿田記憶裏那個場景一摸一樣,在那個場景裏,爺爺得救了!是啊,爺爺也曾在一個宛如噩夢的絕境中得救啊!
阿田宛如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樣,死死抓住那人的衣袍下擺,哭着哀求:“救救爺爺!救救我爺爺!”
來人正是沈廷,他急匆匆進宮,為了趕時間選了條小路,忽然被一個人奔過來撞的胸疼。他走上前正要問問是何人,那個人擡起頭,卻求他“救救我爺爺”。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落下,沈廷忽地想起來了。
這大雨,這個俯視的角度,這個臉上挂着斑駁青綠色痕跡的臉,這個眉眼,還有這凄厲的呼救,沈廷記憶裏熟悉的一幕忽然重合了,他脫口而出:“是你!”
好像沈廷的聲音,恰好是這個熟悉場景裏的陌生。這份陌生感就如同一把利劍,一下子劈開了阿田的繭。
阿田瞪圓雙眼看着沈廷,這個在她心裏曾經宛如神祗、在這個世上曾經挽救過爺爺和她的人,這個在她心裏可以依靠的人,她忽然回到了現實世界,悲傷立刻猶如沒頭的洪流泥沙,一下子井噴了出來,她一下子跳起來,撞到沈廷身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凄厲地尖叫:“爺爺死了!爺爺死了!爺爺被他們逼死了!”
阿田什麽也沒說,可是在沈廷心中,卻是電光火石一般,瞬間融通在了一起。
在這個地方,出現了一個酷似公主的人,然後說至親的家人被逼死了,沈廷心裏便猜到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