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更新時間:2017-06-04 18:00:03 字數:4619

待君連笙再次蘇醒時,已是兩日後。

甫睜開眼,他便聽見耳畔傳來一聲欣喜的脆亮嗓音——

“你終于醒了,太好了,我去請靜若師太過來。”

他還來不及看清人影,只聽見腳步聲匆忙往外走去,片刻後,那叫蝶兒的丫頭領來一位尼姑。

那尼姑約莫四十多歲,面容莊嚴清秀,走進房裏後,蝶兒興匆匆的對那尼姑說道——

“靜若師太,我就說他有菩薩保佑,一定能醒來,你瞧他這可不是撐過來了,他醒了,是不是就沒事了?”

自打那天她找了個師姑一塊将他扶回庵裏後,這兩天除了照顧娘外,她也常抽空來照看他,見自己救回來的人終于醒了,她心中很是高興。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盼着此番救他一命,能将這功德回向給娘,好讓娘虛弱的身子能健壯些。

“噤聲。”靜若師太嫌她聒噪,呵斥了聲,接着擡手按在君連笙的脈搏上,須臾後,出聲吩咐,“熬些粥給他喝,我再開帖藥方,你去抓三帖藥回來煎給他喝。”

蝶兒嬌美的臉上漾着笑,清脆地應了聲,“剛好我今早幫娘熬的粥還有剩,我這就去端過來給他。”

出去前,她看向他說道:“你等等,我這就去幫你拿粥過來。”她笑得很燦爛,一雙明亮的水眸閃閃發亮。

那彷佛芙蓉初綻般的明媚笑顏映在他眸底,讓他有些怔然,直到耳邊傳來一道清冷的嗓音,才讓他回了神。

“尼庵本是清淨之地,不收留男客,但施主傷勢嚴重,附近又無其他人家,這才破例暫時收留施主在此靜養。”

君連笙聽出她話中之意,是希望他傷好之後能盡快離去,明白她的顧慮,他颔首道:“多謝師太收留之恩,待我傷勢好轉便會離開,不會給師太和尼庵添太多麻煩。”

靜若師太輕點螓首,離去前,留下一盒金創藥給他。

“多謝師太。”君連笙出聲道謝,待靜若師太離去後,他垂眸瞥了眼身上穿着的白色寝衣。他那身染滿鮮血的衣袍被換下了,身上穿的這件寝衣也不知是何人的,有些小,穿在身上有些緊繃。

不久,蝶兒端着熱好的粥進來,外頭很冷,她一張小臉凍得鼻子紅通通,走向他時帶着一臉的燦爛笑容。

“公子,粥端來了,你快趁熱吃了。”她将碗遞給他,瞧見靜若師太留下的金創藥,熱心的表示,“等你吃完粥,我幫你上好藥,再去給你抓藥。”

兩天未進食,他确實餓了,也沒與她客氣,接過那碗粥,拿着勺子,慢條斯理的吃着。

她坐在一旁的木凳上,兩手托腮瞅着他,問出心中的疑惑,“欸,公子是哪裏人?為什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他沒告訴她實話,只道:“我姓連,是個商人,日前來昭明城行商,半途遇上盜匪,被匪徒所傷。”

聽完他所說,蝶兒陡然想起一事,“啊,難不成你遇上的那盜匪,就是陳大哥那天說的江洋大盜?”

“江洋大盜?”那天他昏迷過去,并不知有官差到過破廟的事。

她将那天陳捕快他們奉令搜捕江洋大盜的事告訴他,又道:“所以我猜想,說不定你遇上的盜匪就是這江洋大盜。”

聞言,君連笙眸裏掠過一絲陰鸷。這麽巧,在他遭刺客刺殺時,正好有江洋大盜流竄到附近。他懷疑也許是對方沒見着他的屍首,所以才會以抓捕江洋大盜的名義,想藉由本地官府的人手來搜捕他,欲置他于死地。

先前看在父王的面上,他一再對他們母子隐忍退讓,卻仍無法喚回他們的良心,步步緊逼,此番甚至趁他出來為病重的父王尋訪名醫時,對他下手。

這回他們沒能殺死他,等他返回京城,他絕不會再對他們留情。

見他吃完粥,蝶兒起身接過空碗,擱到一旁,接着拿起金創藥要為他上藥。

“公子,你把上衣脫了,我好幫你上藥。”

大運王朝,民風開放,并不會嚴苛的要求女子守貞守節,縱然她一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替一個男子上藥,也沒人會覺得不對。

且前兩天他昏迷不醒時,便是她替他更衣換藥,不該看的在那時都已看過,也害羞過了。

倒是君連笙略一遲疑,才依着她的交代,脫去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白色寝衣,袒露上身讓她上藥。

她拿着幹淨的布巾,将昨日替他敷的藥先清理幹淨,再将金創藥敷在他的傷口上,一邊絮絮叨叨的告訴他這兩日的事。

“先前靜若師太見你這胸前兩道傷和背上那道傷深及骨頭,便用羊腸線替你把傷口縫起來,這樣能讓你的傷口早點痊愈。還有呀,你這兩日一直昏迷着,高燒不退,昨日靜若師太熬了一種藥草,讓我喂你喝,喝下後,今兒一早你的燒便退了,靜若師太的醫術當真了得。”

“靜若師太的醫術很高明?”君連笙心思一動,嗓音嘶啞的問。

他是聽說昭明城附近有一名醫,醫術精湛,但性情古怪,不輕易出手替人診治,所以才親自前來相請,莫非此人就是靜若師太?

提起靜若師太,蝶兒語氣裏滿是欽慕之情,“那還用說,不少人都慕名前來求醫呢。你能遇到靜若師太,可是你的福氣,要不以你這麽重的傷勢,能不能再醒過來可難說。”

君連笙颔首,“待我傷愈,定會重重酬謝靜若師太。”他心中盤算着待他痊愈後,要請這位師太一同前往京城,替病重的父王診治。話末,他接着看向她,誠心誠意的拱手致謝,“也要多謝姑娘援手搭救,否則只怕我已傷重死在那處破廟裏。”

蝶兒笑咪咪的擺擺手,“不用客氣啦,我跟着庵裏的師姑及師太吃齋念佛,哪能見死不救,我這就去替你抓藥了。”

蝶兒是個愛笑又心善的姑娘,在君連笙養傷期間,除了為他熬藥上藥,也常陪着他說話,為他解悶。

從她的話裏,他得知她在兩歲時,便随着母親來到這座名為無心庵的尼庵。

她母親體弱多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小小年紀就開始照顧病弱的母親,除此之外,她也常幫着寺裏的尼姑們幹活打雜,平日裏,還要去城裏接些針線活來掙錢。

君連笙原以為她爹已身故,所以母女倆才會相依為命,淪落在這尼庵裏寄人籬下。

不想她卻告訴他,“我娘說我爹還活着,只是因着一些緣故,所以娘才會帶着我離開爹。”

這日晌午,她端着替他熬好的藥過來時,一臉興高采烈。

“蝶兒什麽事這麽高興?”幾日下來,他與她已熟稔到直呼她的閨名。這陣子多虧有她常來陪伴他,令他陰郁的心情舒朗了幾分。

她眉開眼笑,兩只明亮的眼睛笑得眯了起來。

“我娘說她已寫信給我爹,告訴他我們母女倆在這兒,我爹可能很快就會派人來接我們回去團聚。”

見她這般欣喜,他也為她感到高興,“是嗎?那真是恭喜你了。”

她捧着臉頰,又歡喜又不安的說着,“我很小就離開我爹,早已不記得我爹長什麽模樣,你說我見到我爹,第一句話該說什麽好?”她不等他答腔,便自問自答,“是要說這麽多年不見我很想他?還是規規矩矩的朝他行禮,矜持的喊他一聲‘爹’,什麽都別多說?”

她性子活潑開朗,君連笙想象着她板着臉,矜持喊爹的模樣,不禁嘴角抿着笑說:“屆時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無須想這麽多,在許久未謀面的父親面前,真情流露,本是人之常情。”

覺得他說得有理,她颔首,“那我就聽連大哥的話,不多想了,等屆時看到爹再說。”因他年長她數歲,熟稔後,她就以連大哥相稱。

喝完藥,他起身道:“我想出去走走。”在這裏養傷也有六、七日了,一直悶在屋子裏,今日他覺得精神已恢複不少,想出去透透氣。

蝶兒點點頭,“今兒個雪停了,陽光也露了臉,出去曬曬太陽也好。”她為他拿來一件陳舊的墨色鬥篷替他仔細披上,她自個兒身上也披着一件駝色的鬥篷。

她走在前面,推開房門,一陣霜風刮進來,她瑟縮的攏了攏鬥篷的前襟,想了想回頭說了句,“外頭雖有陽光,但風有點大,要不還是別出去了?”她怕他身子還未痊愈,再吹了風,受了寒可不好。

君連笙瞅了眼外頭那白亮的冬陽,搖頭表示,“這點冷風無妨,在屋裏躺了幾天,身子都僵了,我想四處走走活絡一下筋骨。”

數日前,在她進城替他抓藥時,他托她送了封信到驿站去,算算時間,外祖父應已收到他的信,再過不久,就會派人前來接他。他能留在無心庵的時間已不多,這幾日一直在房裏療傷,離開前,他想趁這機會看看這座尼庵。

“好吧,那咱們別走遠,在附近走走就好,要是你覺得冷,咱們就回屋去。”擔心他身子虛,她擡手扶着他的手臂,走在他身旁。

她打小在庵裏長大,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不時的指着一棵樹或是一株花說那是誰種下的。

瞧見哪個師姑,也會向他介紹。

她臉上總是帶着笑,像個無憂無愁的姑娘,清亮的嗓音在他耳旁輕輕說着,宛如黃莺啼鳴,悅耳卻不聒噪。

來到一棵樹下,雖值隆冬,但這棵老樹仍枝繁葉茂,她指着枝桠上的兩只雀鳥說:“這兩只雀鳥春天時會飛走,可一到秋天就會回來庵裏過冬哦。每回回來還會下一窩蛋,待雛鳥孵出來,等它們學會飛的時候,就會跟着爹娘一起飛走。不過也不知為何,我從未見過它們的孩子跟着這兩只雀鳥飛回來,每年回來的都只有它們倆呢。”

說到這兒,她笑了笑,“我娘曾說鳥兒尚且如此多情,比翼雙飛不離不棄,而人卻不如鳥,能癡情相守,深情不悔者少。希望将來我與我未來的夫君,也能如那雀鳥一樣,比翼雙飛不離不棄。”她說着這話時,臉龐上流露出一抹期盼和嬌羞,睇看了他一眼。

君連笙擡目望着枝桠上那對依偎在一塊的雀鳥,想起母親過世前也與父王十分恩愛,可母親病故不久,父王便再續了弦,而後,把對母親的疼寵都給了繼母。

人心易變,癡心難求,但對這位挽救他于危難之中的姑娘,她的願望……他會替她實現。

數日後,君連笙的外祖父派人前來接他。

蝶兒依依不舍的與他告別。

離開前,他仍沒有将真實的身分相告,因為他從外祖父派來的人那裏得知了父王病逝的消息,他急着返京奔喪,匆促間他沒能跟她說太多,只告訴她等他處理完家裏的事,就來看她,短暫告別後就動身。

回京後,君連笙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料理完府裏的事,從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那裏奪回本該屬于他的爵位和家業。

而後他親自回到無心庵,一來是為報答靜若師太的救治之恩,二來是為了探望她,沒想到卻得知她與她母親已被其父派來的人接走了。

“織娘不曾提過自個兒的家鄉,也沒說起過蝶兒她爹是誰,那派來接她們的人不肯留下地址,所以她們母女眼下究竟在哪裏,我們也不得而知。”庵裏的師姑這麽說道。

“蝶兒不曾寫信回庵裏嗎?”他再問。

“離開前,她曾說會寫信回來,可她這一走兩個多月,庵裏一直沒有收到她的來信。”

此後他花了三年的時間尋她,遲遲打探不到她的下落,直到一年前,終于打聽到她的消息,卻是為時已晚,她已在三年前病殁。

她化為這方絹帕上的蝶兒,飛進他心裏,從此在那裏停駐,讓他永遠銘記住曾經有個姑娘,笑若春陽的對着他說——

“希望将來我與我未來的夫君,也能如那雀鳥一樣,比翼雙飛,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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