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梁湛(下篇)

薇珑回房的路上,琴書趕來通禀:

“奴婢見過周大公子,不止一次,就在您偶爾前去的墨香閣。只是,奴婢以前一直以為,他是墨香閣的夥計。”

墨香閣是售賣筆墨紙硯的鋪子,薇珑偶爾會親自去那裏挑選一些物件兒。

周益安扮成夥計的樣子,不止一次近距離地打量、交談。薇珑回想着周益安的樣貌,試圖将這個人與以往見聞聯系起來。可惜,做不到。

自己這算不算沒心沒肺?她按了按太陽穴。

回到從小到大居住的蘭園,薇珑坐在書桌前,視線落在象牙柄的裁紙刀上。

這是唐修衡上次帶來的另一樣禮品。

這把裁紙刀,她有些印象,不出意外的話,是在墨香齋見過。

當日如果她不明白他的言語,那麽,他會針對諸事給出合情合理的解釋,并且會提醒她,去墨香齋的時候要留心。

她唇角上揚成愉悅的弧度。

·

這一晚,宮中大總管劉允收到了一封密信。

劉允看完之後,把信燒掉,吩咐心腹幾句,轉回到禦書房,如常服侍在皇帝跟前。

晚膳後,一名小太監使眼色請劉允到門邊,低聲言語兩句。

劉允不動聲色,笑呵呵地從奉茶的宮女手裏接過茶盞,送到皇帝手邊。

皇帝問道:“方才嘀咕什麽呢?”

劉允恭聲道:“是奴才多事。聽聞安平公主傍晚出宮去了平南王府,奴才擔心公主往返路上出岔子,便叫人留心些。”

皇帝一笑,“安平去找薇珑說話了?”

劉允訝然,嘴裏卻道:“啊對,的确如此。”

“嗯?”皇帝睨着劉允,“你知道些什麽?如實道來。”

劉允身形又矮了三分,“奴才并不清楚原委,只聽說安平公主是臨時起意,與端王一同去了平南王府。今日周家世子也去了平南王府,奴才就想着……”他語聲裏有了些許笑意,“安平公主已過及笄之年,姻緣總是不順心,或許是平南王與端王想做牽線的月老……”

“胡說八道。”皇帝斥道,“皇室的事,平南王向來不肯理會,更何況今日才趕回京城。”

“那……”劉允笑呵呵地道,“應該是端王想撮合安平公主與周家世子吧?端王一向待人寬和,尤其願意幫襯有情人,先前不就想成全周家大小姐的一片癡心,要為周大小姐與唐侯爺保媒麽?”

“周家世子,安平;周大小姐,臨江侯。”皇帝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安平的婚事,難道不是朕與皇後做主?臨江侯的婚事,朕幾次要賜婚都不行,他端王卻能保媒?”

劉允避重就輕,“唐侯爺并不想與周家結親,只是周家心誠。前幾日,林公子去唐府的時候,恰好遇見周公子親自上門為妹妹提親,唐侯爺當場回絕——奴才這兩日聽賢妃娘娘提起過。”頓了頓,又沒心沒肺地道,“依奴才看,周大小姐定是對唐侯爺一見傾心,周家才做到了這個地步,難怪端王爺要成人之美。這事情要是成了,不就是一段佳話麽?……”

劉允越說越高興,皇帝越聽越生氣。

是周大小姐對唐修衡一見傾心,還是周家垂涎唐修衡手中的權勢、軍中的威望?

梁湛這樣幫周家在裙帶關系上下功夫,為的是不是得到周國公和唐修衡的扶持?

皇帝喝了一口茶,“明日一早,傳口谕給端王:他近來勞心勞力,甚是辛苦,不妨在府中好生歇息一段時日,年前不必進宮請安。”

劉允顯得很意外,“……是。”

“這些閑事,你不妨命人多加留心,如實禀明。”

劉允躬身稱是,大着膽子問道:“皇上的意思是,奴才連唐侯爺一并留心着?”

皇帝橫了他一眼,“留心他做什麽?當他與那些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的貨色一樣?混帳東西!”

劉允慌忙跪倒告罪,心裏卻是長長地透了一口氣。

他甚至不知道是誰在要挾自己,但是很明顯,那個人不希望平南王府和唐府這一類清貴之家、忠良門第引起皇帝的忌憚。

假如皇帝忌憚這樣的門第,那他日後要做的事情會多上幾倍。

·

翌日一早,傳旨太監來到端王府,一字不落地複述了皇帝的口谕。

皇帝很委婉地告誡他:安分一些。

梁湛心裏五味雜陳,面上還是如常和氣,領旨之後,命人打賞。回到正殿沉思許久,也不知是誰擺了自己一道。

最該懷疑的是周家,但不論周國公還是周益安,都不可能有這麽快的動作。

宮裏宮外兩重天,朝臣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引發皇帝對他的忌憚,而且據他所知,昨夜沒有進宮面聖的官員。

那就只能是宮裏的人——皇帝跟前的太監、宮女,或者是皇後、柔嘉。

梁湛喚來侍衛頭領付興桂,“我要清閑一段時日,你卻要忙碌一陣。皇上、皇後、柔嘉跟前服侍五年以上的宮人,一概不着痕跡地徹查,事無巨細,最好能查出每一個的軟肋。”

付興桂稱是,剛要告退,梁湛喚住他,微眯了眸子問道:

“查別人之前,我要知曉你的軟肋。告訴我,不論何事,我都會幫你料理停當。”

付興桂正色回想,末了搖頭,“屬下沒有軟肋,不會成為王爺的負累。”

“今日沒有,不代表日後沒有。”梁湛笑容溫和,“日後遇到棘手之事,要及時相告。記住,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付興桂為此動容,感激地道:“承蒙王爺厚愛,屬下定當誓死效忠!”

梁湛滿意地笑了笑,“去忙吧。”

對于現狀,梁湛并不擔心。有那樣一個把哪個兒子都當賊一樣防着的父親,皇室子嗣哪一個都如他一樣,時不時就會被冷落、猜忌。

只要耐心一些,把眼光放長遠,不愁重拾恩寵的一日。

他的煩躁,只因求皇帝賜婚一事要擱淺。

那個女孩……

他走到琴臺前,手指輕柔地撥動琴弦,薇珑淺笑、不屑、冷淡的樣子浮現在腦海。的确該對他毫無顧忌地矚目氣惱,雖然敢這樣做的人屈指可數。

毫不掩飾心緒,意味的是絲毫不知門外吉兇悲歡,平南王把女兒保護得很好。

她生來就該過那樣的日子,讓人悉心呵護、寵愛。

怎麽這才看到她?

他暗怪母妃、胞妹在自己面前提到她,總是面露不屑,又怪自己以前對她的才名、美名置若罔聞。

這幾年忙忙碌碌,不是苦心讨好父皇,便是拉攏權貴,從沒想過自己到底要娶怎樣的女子為妻。

以往想的很簡單,只要那女子背後的門第對自己忠心耿耿,那女子的樣貌、品行都可以忽略。

現在,他完全否定了這想法。

他要娶黎薇珑,見到她的那一刻便知曉。哪怕她的父親數年來不問官場是非,真正的與世無争,對他一點幫助也無。

梁湛親自去了庫房,挑選了兩件珍藏的寶物,又親自寫了帖子。

午後他要帶一架古琴前去平南王府,請黎郡主調弦。

皇帝要他好生歇息,不可入宮,可沒阻止他去見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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