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就這樣忘掉就很好
辛辰在來自陌生人的善意上吃過了太多的虧,久而久之便變得敏感和收斂,像一只被人類傷害過的流浪小動物,即使再有人是想投喂和撫摸,也只能讓他敏銳而警惕地逃得遠遠的。
但是簡維和齊君皓不一樣,簡維第一次與他見面的時候,辛辰緊張得話都有些說不清楚,對方削了蘋果遞過來他都不知道要怎麽接,但對方和藹溫柔,似乎看穿了辛辰的內心所想,溫和地說:“小辰,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依舊做你自己就好。”
辛辰聽懂了簡維的言外之意,無論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來自父母的愛總是不會變的。
簡維一直在病房裏坐到晚上辛辰要休息,他站在病床邊将辛辰的被角掖一掖,溫聲道:“明天我上午有課,下午再過來看你。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嗎,我做好帶來。”
辛辰的睫毛撲閃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挑食。”
簡維像對待小孩子一樣誇道:“是嗎,好乖。你大哥就嘴挑得很,叫人讨厭。”
齊君皓站在一邊,手裏拿着從衣架上取下來的簡維的外套,聞言哭笑不得:“爸。”
簡維直起身來,眉目間的憂慮散去,像是又年輕了幾歲,愉快地說:“好,那我們就先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簡維只要沒課便會到醫院過來陪辛辰,他是個圓融而通達的Omega,只要他想,很難有人不喜歡上他。兩人之間的隔膜很快就消解掉,沒有幾天,辛辰就會略帶着些不好意思地喊他爸爸了。
于是等辛辰快要出院的時候,簡維便直接提出讓辛辰搬過去和他們一起住,辛辰猶豫一番,答應了,主要是在這幾天裏他發現他自己一個人好像搞不定這個小小軟軟的小家夥,而且,他也很貪戀簡維給他的那種來自長輩的關懷。
辛辰出院前最後一天,白澤南和池溫瑜過來了一趟,最近白澤南考試,來的少,方銳華倒是跑了幾趟,和簡維也撞見過,對辛辰的事表現得非常平淡:“可能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現在心态比較平穩,除非陸柏謙回來找你複合我會氣得跳起來打他的頭,其他的發生什麽我都能接受。”
辛辰捂着肚子笑:“跳起來打哈哈哈哈你也知道你要跳起來才能打到……”
方銳華怒:“你這個人怎麽不知道好歹!”
不過既然辛辰已經能笑着将陸柏謙的事講出來,那大概是真的釋懷了吧。
白澤南進來的時候咋咋呼呼,兩個人四只手都挂滿了袋子,奶粉玩具小衣服,嘴也不能閑着:“哎呀可累死我了,快讓我看看我的幹女兒,寶貝兒來撫慰撫慰幹爸被內科學蹂躏了兩個多小時的……哎哎哎簡爺爺?”
他一停步,身後的池溫瑜沒防備,一下子撞在了他身上,塑料袋發出稀裏嘩啦的聲音,池溫瑜問道:“怎麽突然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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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邊的簡維站起身,也有些驚訝:“小南?”
辛辰看着他們:“你們認識?”
池溫瑜也看見了簡維,他喊了聲叔叔:“辛辰是澤南的朋友,大學的舍友,我們過來看看,您怎麽在這兒?”
簡維聞言,笑了起來:“那還真的是巧啊。”
一群人坐在一起,倒騰了好半天才将關系搗鼓明白。H市的圈子就那麽大,齊家和白家池家有交情并不奇怪,而且說起來齊家和白家還帶了些姻親的關系,只是這樣算起來……
白澤南欲哭無淚:“不是,我好好的幹女兒,怎麽一下子就給變成幹妹妹了?”
大家全都被他逗得笑起來,連什麽都不懂的辛安都咧開嘴露出一顆牙都沒長的粉嫩嫩的口腔。
白澤南簡直不敢相信:“我比池哥低一輩也就算了,大不了等結婚了就讓他随我一起叫爺爺……可是辛辰你怎麽還坐地起輩?咱們不是朋友嗎,你怎麽就成我叔叔了?”
辛辰笑得肚子疼,看白澤南滿臉真情實感的沮喪,連忙安慰:“沒事,咱們還按平輩論,你就叫我哥哥就行。”
白澤南剛露出了個笑,又覺得不對:“叫哥就不占便宜了?我什麽時候叫過你哥?”
于是大家又都笑了起來。笑過之後,白澤南又覺得感慨:“這也太神奇了,世界可真小啊……哎,要是簡爺爺早點認了你就好了,也許後面發生那些事的時候……”
“澤南。”辛辰突然叫了一聲,示意他別再說。
“那些事過去就過去吧,我不想再回憶了。”
如今他有了小女兒,有父親和哥哥,還有兩個值得相交的朋友,已經很滿足,過去的事情牽扯了太多糟糕的回憶,就這麽被時光封存就是最好的。
白澤南不明所以,點了點頭:“哦。”
簡維從齊君皓那裏知道了一些,他是心疼的,也不是不想把過去那些事情翻出來清算,但他也尊重辛辰的想法,他不想說,那就不說,辛辰才二十幾歲,他們還有漫長的歲月可以撫平辛辰過去的傷疤。
等到辛辰可以出院的時候,就直接搬到了簡維的住處,目前齊君皓還和簡維住在一起,至于齊志鴻,他現在應該在某個療養院,五十多歲就被送到療養院,辛辰猜到其中或許有什麽龌龊,但是齊君皓和簡維不想讓他知道,他便不多問。
簡維住在距H大不遠的一個別墅區,家裏是個兩層帶花園游泳池的小別墅,被打理得雅致漂亮,辛辰看着也覺得神奇,他們曾經在同一所學校當中,居住的地方也在步行的範圍之內,一對親生父子,卻被無形的隔閡阻隔開,直到現在才得已相認。
到家之後簡維便打算把齊君皓從最大的陽光最好的房間裏趕出來換給辛辰住,辛辰連忙拒絕了,提出了另一個要求:“我看到閣樓上現在就是閑置着,如果可以,能不能拿來做畫室?”
簡維對他自然是有求必應,把他安排在二樓的一間大卧室裏,辛安也和他一起住,閣樓重新裝修了一下,拿來做辛辰的畫室。因為辛安還小,離不開親緣信息素的安撫,辛辰便暫時沒有回去工作,留在家裏,每天哄一哄辛安,畫一會兒畫,簡維沒課的時候就與他聊天,或者學一些東西,生活平淡而溫馨。
然而陸柏謙那邊,情況就沒有這麽好了。國內的工作逐步步入正軌,沒有那麽多事務需要他連軸轉地處理,陸柏謙的神經乍一放松,許多以往被繁忙的正事擠壓到角落的東西就跑了出來。
比如陸景煜,比如閑置的畫室,比如清新甜美的花果香,比如露臺上的平涼湖夜景……
林林總總,總是離不開一個人,辛辰。
陸柏謙簡直懷疑自己腦子出了問題,他的每一個神經細胞似乎都刻上了“辛辰”兩個字,乃至他每一次思考都會從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牽扯出這個人來,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起那個少年。
譬如某個初冬的早上,他神清氣爽地晨跑回來,穿着洗淨熨燙過的襯衫,吃着保姆剛做好的清爽可口的飯菜,卻總覺得哪裏不對,這種不對一直持續到他進入辦公室,何一勵向他彙報今天的工作,陸柏謙在他結束後忽然:“今天是什麽日子?”
何一勵迅速做出反應,又将幾個重要事項重複了一遍,陸柏謙皺着眉搖搖頭,何一勵背後便開始冒出了冷汗,将近期的事項也提了出來,陸柏謙依舊搖頭。
何一勵緊張得有些口不擇言:“或許是……十月革命紀念日?啊不,我的意思是,或許今天是,您家人的生日,或者父母的結婚紀念日?”
陸柏謙卻被他這亂七八糟的答案觸動了記憶,他擺了擺手:“不想了,你去忙吧。”
待何一勵離開辦公室之後,他才脫力一般往椅背上靠去。
今天是辛辰的生日。
他又想起五年前,辛辰抱着那個箱子,朝他露出燦陽一般的笑容。只是那樣的笑容似乎沒能保持很久的鮮活,很快就如同怒放後凋謝的鮮花,慢慢凋零了。他提出分開的時候,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辛辰笑了。
辛辰,又是辛辰。
陸柏謙有些不滿于自己的分心,伸手摸過鋼筆來,輕輕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後拿過一份文件來閱讀,這份文件是關于開發休閑山莊的提案,最近響應國家的政策,打算在玉蓮山上依照山勢與自然景觀打造一處休閑山莊,底下的人準備了半年多,如今拿出來的已經是一份較為成熟的提案。
陸柏謙将提案看過一遍,做出批複,鋼筆在白紙上劃動,流暢的傾瀉出墨跡,陸柏謙一邊寫一邊想着,如果當年辛辰他們寫生的時候自家的山莊已經建好,那時也不至于處處受委屈,自己還大半夜跑上山去……
陸柏謙的筆尖猛地一頓,鋼筆尖流出的墨水将紙面浸髒,遒勁有力的字跡便失去了風骨,顯得臃腫起來。
他怎麽……怎麽……
怎麽就忘不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