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之沈淼習字
已入深秋,知府府衙的後院花兒全敗了,樹葉也簌簌落了一地,一個家丁一個婢女正彎腰掃地,聽到了一聲長嘆,于是朝不遠處的涼亭看去。
涼亭中坐着一女子,年紀輕輕,也不做婦人打扮,單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上握着筆,眉心緊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婢女給家丁使了個眼色:“咱們夫人又被迫練字了啊?”
家丁點了點頭:“是啊,據說這回是大人把她按在了這兒,說不練完一本不許走的。”
婢女啧了啧嘴搖頭:“可憐了,我收拾過夫人練的字,真是神畫符,看也看不懂的。”
家丁還想說什麽呢,就見闊步走來的護衛丁看着他們倆,于是趕緊将落葉裝進簍子裏,扯着婢女的袖子就要走。
護衛丁就站在石子路口,看向亭子裏的沈淼,原本一本正經的臉頓時露出了愧疚,抿着嘴,眨巴眨巴眼睛,輕輕地說了聲:“夫人,是我對不住你啊……”
沈淼被霍寅被迫習字,原因歸根究底還是怪護衛丁的。
要說幾個月前,護衛丁在季家救了沈淼和季家公子之後,沈淼有親自寫一封信讓護衛丁帶入京城給霍寅。
當時護衛丁看着沈淼寫的那個字,一個也不認識,後來自己執筆,在沈淼的口述中寫了一封出來,又偷偷地把沈淼自己寫好的那一封也給帶上了。
他一路奔波到了京城,覺也沒睡直接去找霍寅了。
當時霍寅在大皇子的王爺府裏,整個京城也就只有這個地方相對來說安全些,不至于讓他頻繁遭遇截殺暗殺之類的事情。
護衛丁上了牆頭還被護衛甲打了一巴掌,他連忙摘下臉上的面紗說:“阿甲,是我!”
護衛甲這才認清楚了人,問他:“讓你保護夫人去的,怎麽回來了?”
護衛丁從懷裏拿出了兩封信件說:“夫人讓我給大人傳情話來了。”
當時霍寅正與大皇子在院子裏下棋,聽到這邊的動靜,兩個人執子的動作都停下了,霍寅朝護衛丁招了招手:“來來來,把信拿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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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丁跳下牆頭,一瞬間護衛甲、護衛乙、護衛丙也跟着下來,大皇子瞥了一眼這四個人,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眉頭微皺,心想自己養着這幾個人的時候沒見過他們這麽八卦啊。
四個人高馬大的黑衣男人圍在了霍寅的身後,護衛丁把自己寫的那封信遞給了霍寅,霍寅拆開來一看,光是看第一眼就直接一扇子朝護衛丁的頭上敲過去。
指着信件說:“這是她寫的嗎?你的字我還不認識嗎?”
護衛丁從懷裏拿出了另外一封遞給了霍寅,說:“這是夫人親筆之書,不過大人要做好準備。”
霍寅當時拆開了信件,默默看了很長時間,看着那張紙上亂七八糟的墨點,就沒認出一個字,于是抿嘴做出要撕紙的舉動,自然是沒撕成的,非但如此,還把信件放進了懷裏,這才拿起護衛丁寫的信說:“做的好啊。”
護衛甲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夫人的字……”
護衛乙點了點頭:“當真如她所說……”
護衛丙側過臉輕咳嗽了一聲:“夫人是不會寫字的。”
沈淼原本的信件裏并沒有寫什麽情啊愛的,膩歪的話,不過是讓他對付三皇子的同時別忘了取血,三皇子的血對于他身上的傷口或許有效。
尚且算是簡短的一句話,到了護衛丁這裏倒是含情脈脈了。
“親親霍郎:
多日不見,甚是想念,你可安好?
昨夜難眠,又夢見君,心中凄凄。
我問了土地神,說是刺你劍者之血,對你傷口或許有用,如若三皇子落網,你記得得割他一刀。
我沒能護住季老板,人證大多死了,不過他臨死前拿了一張銀票,你且看看是否有用,霍老爺霍夫人有我守着,不用擔心。
話多更牽腸挂肚,還望霍郎早日歸城,想念,想念。——淼淼。”
霍寅看完了之後,回頭瞥了護衛丁一眼,中間那兩段他信是沈淼說的,前面和後面那又是什麽。
護衛丁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默默移開了視線:“屬下加以潤色了幾分。”
大皇子在對面落了一子:“霍寅有心上人啦?”
霍寅收起信件,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局勢,哎了一聲:“王爺,耍賴可不成,這兩個子調換了位置了。”
大皇子皺眉,端起茶盞喝了口:“這你都看出來了,不玩兒了,總輸。”
霍寅笑了笑,也記得了沈淼信中的事兒,對着大皇子說:“讓王爺兩子也不是不成,不過王爺得答應我一件事。”
大皇子挑眉:“哦?說來聽聽。”
霍寅雙眼微微彎起,道:“我想要三皇子的一滴血。”
大皇子瞥了一眼霍寅的心口,這個時間點,他心口上的傷恐怕還在流血呢,反正他與三皇子一沒有血脈,二沒有兄弟之情,取他的血給霍寅報個仇又有何關系?
于是大皇子将子落在了棋盤上,說道:“來來來,下棋下棋。”
後來護衛丁告訴霍寅沈淼給他寫了好幾封信,不過也不知是不是信上的字不清不楚,所以沒能交到他的手上。
霍寅差着手下的人往霍家的店鋪裏一個個打聽,好在還收到了兩封信件,光是看信封上那歪瓜裂棗的字跡也知道是沈淼寫的。
霍寅收到信後在書房研究了一早上,最多就能認出兩個來,還是他的名字,其餘的怎麽看怎麽不像。
于是他捏着信件搖了搖頭,心想回去找個時間必須得讓沈淼把這字給練練。
也多虧了沈淼找來的銀票,那銀票是當初三皇子一派給季老板的封口費,只是沒想到季老板這麽長時間也沒花出去,順藤摸瓜就能在京中找到銀票的出處,再找證人就沒什麽難的了。
霍寅因此可以提前走上回京的行程,只是雖然三皇子的事情塵埃落定,但大皇子并沒能近三皇子的身,要等到三皇子入獄的時候才能取血,不過大皇子也答應了此事,一旦取到血就立刻送往吳州。
霍寅要走時,大皇子在自家王爺府門口問霍寅:“你當真不想待在京城?而且黨派之争去了三弟,日後還有誰敢拿你怎麽樣?”
霍寅一邊牽着馬一邊搖頭:“我的王爺喲,我可是騙過六皇子的人吶。”
大皇子摸着胡子道:“怕什麽?再在王爺府住一段時間嘛,若有你助我,六弟不出兩年,也定與三弟一個下場。”
霍寅嘿嘿笑了笑:“不了,王爺身邊人才濟濟,不缺霍寅一人,而且我還得趕回吳州成親去吶。”
大皇子這才松開了牽着馬缰的手,算是默許他離開,只是在霍寅走之前問了句:“你還入京嗎?”
霍寅剛上馬,聽見這話,幹笑了兩聲:“為了王爺的千秋大業,霍寅此生再不入京了。”
說完這句,便與護衛甲乙丙丁一同離開,大皇子揮了揮衣袖,轉身入了王爺府,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走吧,讓本王去哪兒再找一個霍寅哦……”
霍寅回吳州的路上,凡是看見字跡寫的好的字帖都要買上一點兒,光是字畫就快比皇上賞賜的財寶多。
護衛丁問了句:“大人買這麽多字畫做什麽吶?”
霍寅呵呵冷笑兩句:“回去揪着小河神練字!寫的什麽東西,一個也看不懂!”
于是,現在沈淼坐在涼亭裏習字的字帖,全都是霍寅從京城一路帶過來的,大大小小裝了一車,這才不過幾天而已,沈淼練字速度又慢,恐怕沒有個一年半載,這些都是寫不完的了。
沈淼看了一眼自己紙張上濃墨重筆的一個‘中’字,這麽簡單的字,她都寫不好,非得一筆一劃占滿了一張紙,才能讓人勉強認出來。
她抓狂地丢下筆撓了撓已經足夠淩亂的頭:“我要瘋了,霍寅這小子要弑神吶!”
護衛丁轉身掩面抹淚:“夫人,我對不住您吶……”
這廂剛在外面辦完事的霍寅身上官服都沒脫,昂首挺胸地走過來,看見護衛丁一個大漢在那兒哭,于是皺眉:“擦幹眼淚!像什麽樣子!”
再看向亭子裏的沈淼,頭上的發簪都歪了,額前還落了幾縷頭發下來,臉上還沾了些墨水,活脫脫一個瘋子模樣,不過還挺可愛。
他抿着嘴,忍笑走了過去,雙手背在身後,放輕了聲音問了句:“夫人練字怎麽樣啊?”
沈淼頭都不願擡,只說:“我現在看見你就像看見了鬼,你快走吧。”
霍寅坐在了沈淼的旁邊,拿走她面前的糕點自己捧在懷裏,然後高架着腿吃得津津有味:“還有神仙怕鬼的啊?”
沈淼不理他,認認真真寫了個字,而後遞到了霍寅面前,霍寅瞥了一眼,雖然實在難看,但至少能認出來這是什麽字了——煩。
霍寅笑了笑,拿起糕點塞進沈淼的嘴裏:“別煩,來吃東西。”
沈淼嚼着嘴裏的桂花糕,甜絲絲的,頓時眼睛一亮,朝霍寅手中的糕點瞧過去:“今早端過來我沒心思吃,原來這麽香甜。”
霍寅嗯了一聲:“前院開了桂花,讓人特地給你做的。”
沈淼含着桂花糕一副可憐兮兮的臉龐朝霍寅瞧過去,霍寅喲了一聲:“再練幾個字咱們就去賞桂花喝甜酒怎麽樣?”
沈淼拼命點頭。
霍寅笑道:“那就寫‘這世上我最愛霍郎’吧。”
沈淼:“……”
低頭,翻書,寫字,那毛筆落在紙上,墨能染五層下去,霍寅看着眉頭直皺,沈淼這樣子活像是與紙筆有仇。
幾張紙寫下來,一字排開霍寅看了一眼,雖說字跡醜陋,但是依稀能夠辨認。他正在考慮要不要讓不遠處還在抹淚的護衛丁找個工匠裱起來,日後就挂在卧室裏日日夜夜提醒沈淼,沈淼這邊又鋪了四張紙過來。
小河神鋪了紙後丢掉筆就跑了,還說:“順便送你的四個字!”
霍寅瞥了一眼,從右至左,分別是厚、顏、無、恥!
他看沈淼已經跑離了這裏,正準備往前院去看桂花,還順走了盤中的兩塊桂花糕,不覺低頭笑了笑。
然後朝護衛丁招了招手。
護衛丁擦幹眼淚走過來:“大人,有何吩咐?”
“找個工匠把這兩幅字裱起來。”
護衛丁瞥了一眼,有些無語,片刻後問:“厚顏無恥也要裱嗎?”
霍寅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裱!當然要裱,此乃我做人守則,夫人認可的。”
護衛丁:“……”
就見他們家大人哈哈笑着,跟着沈淼的步伐朝前院去。
護衛丁掀開厚顏無恥四個字後,下面那副字倒讓他眼前一亮,對比沈淼一上午練的所有字跡,‘這世上我最愛霍郎’卻是裏頭最工整的一幅。
想來他們家大人其實也都看在眼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