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徐漆

10、徐漆

倆人下樓後找到一處長椅坐下,徐漆雙手放在腿上,開篇先鄭重地嘆了口氣。

“我想求尤老師一件事。”

尤文溪對徐漆的印象已經大為改觀,和氣道:“你說。”

徐漆道:“希望尤老師不要把廖晴這事宣揚出去。”

尤文溪笑笑道:“我其實并不知道內情,井西什麽也沒跟我說。”

徐漆嚴肅地點了點頭:“不知道好。總而言之麻煩尤老師保密了。”

尤文溪偏頭看他,徐漆應該有五十六七了,如他所說,的确要退休了。到這個年紀的老師,應該沒有不在乎名譽的。徐漆執教幾十年,桃李滿天下不敢說,桃李争妍還是有的,那到最後,不應該再博個好聽的名頭,讓教學生涯沒有遺憾嗎,他這麽為廖晴,真的值得嗎?

“我想問徐老師一個問題?”

“你問,我知道的,能說的,一定言無不盡。”

尤文溪一笑:“我想知道徐老師為什麽對一個這樣的學生盡心盡力。”

徐漆又嘆了一聲:“這個倒是可以告訴你。學校裏不少老師知道,我妻子死得早,我單身了近三十年,說難聽點,我就是個鳏夫。我妻子生前留了一只貓,那貓後來老死了,但還生了幾個小的,我留下了和貓媽媽最像的那只,一直養到現在。廖晴進高中的那個暑假,因為我一時疏忽,沒關門,貓走丢了,後來是她救了我的貓。你們不養貓,肯定不能理解,我獨居這麽多年,沒有老伴沒有孩子,貓就是我的孩子,它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對我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我把廖晴當成我孩子的救命恩人,從她進校起就一直關注她。這姑娘看起來無法無天狼心狗肺,其實她心裏比誰都敏感比誰都倔,還喜歡講什麽江湖規矩、江湖義氣。

我實話和你說吧,這次她受這傷,就是為了一個朋友,她那朋友被一個社會上的二流子給搞大了肚子,做了人流。那二流子不聞不問,最後連人也找不着。廖晴托了人滿桐城打聽他,才知道他縮在一個地下賭場。她上次其實已經去找過那男的一次,被我及時攔住了。這次因為我有事,一會沒在學校,她又趁機翹課去找人算賬,結果就被人失手捅了肺。

也是她命大,井西去的及時,那麽重的傷硬是被搶救回來了。”

徐漆說着說着動了感情,竟忍不住紅了眼眶。

尤文溪其實有點沒法理解徐漆對待貓、對待廖晴的心情,但她體貼地沒有表露出來。

徐漆輕咳一聲,嘆道:“我失控了,尤老師見笑。”

尤文溪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表達了一下自己對廖晴這事的擔憂:“我怕這事瞞不住,廖晴在校外和人持械鬥毆鬧到進醫院搶救不是小事,萬一有人報警,或者有人看到了傳出去,這事沒法善了。廖晴前科累累,學校很有可能直接開除她。”

尤文溪指出的也是徐漆擔心的,然而當事人在病床上躺着,對自己的将來沒有半分打算,只圖一時痛快。旁人再擔心,也像在多管閑事,連一句感謝都得不到。

徐漆苦口婆心勸過多少回,也沒能将那一條道走到黑的傻姑娘給拉回到正道上來。

尤文溪和徐漆的擔憂在兩天後果然應驗了。

那二流子因為被廖晴給廢了命根子,他父母鬧到了學校裏,要學校給個說法。

徐漆那兩天焦頭爛額,先是去市南二中找廖晴的朋友,讓她站出來作證,拿去醫院流産的證明給那對父母看。另外徐漆還帶着廖晴進醫院搶救的證明、醫藥費單全都一一攤開在二流子父母面前。

但那對父母并不承認這位市南二中的女生是為他們兒子流産的,對廖晴搶救的事也是視若無睹,只一口咬死廖晴無緣無故斷了他兒子的子孫根,并且拉了幾米長的橫幅大哭冤屈。市井小民的潑婦嘴臉就跟饑腸辘辘的鬣狗遇到死屍的吃相一樣難看。

那兩天不僅僅學校不得安生,桐城也是流言蜚語滿天飛。

朱華為這事打了兩個電話給尤文溪,确定跟她沒什麽事後才放心,但仍忍不住勸了一句讓她換個學校。

“咱們去博雅怎麽樣,博雅不是咱們桐城最好的高中嗎,以你的能力去博雅肯定沒問題。”

尤文溪沒直接拒絕:“再說吧,這邊馬上要高考了,我要走也不能現在走。”

朱華知道這是尤文溪的托詞,但也只說了“你想清楚”就挂了。

學校關于廖晴的處置很快下來,由于廖晴行徑惡劣,予以開除處分。

朱華那天去校長辦公室有事,快到的時候,看到徐漆從校長辦公室出來,佝偻着腰,面容憔悴,好像瞬間老了十幾歲。

他沒走多遠,校長追出來,語重心長道:“徐漆啊,這事你別拎不清,廖晴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鬧出這樣的事了,當然了,之前沒嚴重到這份上。但這次人家家長都鬧到學校裏來了,我要再包庇那就說不過去了。”

徐漆揮揮手,連說兩句我知道,但依舊神色消沉。

校長還想說什麽,卻一眼瞥到尤文溪,他連忙招招手:“尤老師來啦,來來來,和你說個事。”

其實也沒多大事,有人要給學校贊助,但因為廖晴的事情影響太大太惡劣,他怕贊助的事黃了,想拉尤文溪去和那個贊助商一起吃飯。

“現在社會上,還就年輕人吃得開,我們一幫老頭老太太過去,人家肯定不能買賬啊。尤老師你年輕漂亮,又是我們學校最優秀的生物老師,為學校教育事業鞠躬盡瘁,相信你也不願意看到這次的贊助不了了之。有了這批贊助,咱們學校各項條件肯定能更上一層樓,尤老師就是大功臣,好處還能少了你的?”

尤文溪還是頭一次碰到這樣的事,她怎麽也沒想到一個本來只需要教書育人的老師也要走到臺前,給人陪酒陪飯,心裏覺得頗為諷刺。

她很長時間不說話,校長以為她不願意,正要接着勸,卻聽尤文溪道:“行啊,我也希望學校越辦越好,有什麽事我作為學校的老師當然義不容辭。”

她答應只是單純想看這位付校長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校長瞬間眉開眼笑:“好好好,尤老師思想覺悟就是高,不愧是名校畢業的優秀教師,尤老師在咱們學校,是咱們十五中之福啊。”

尤文溪心中冷笑,面無表情。

校長也不在意她态度冷淡,又跟她東拉西扯了一頓,最後囑咐她那天穿得正式點就放她走了。

尤文溪走到門口,卻又回頭,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徐老師以前跟學校請求過換班嗎?”

校長不解:“換班?”

尤文溪:“就是換個班當班主任,他不覺得現在這個班很亂嗎?”

校長唉了一聲:“亂也沒辦法,亂他也得帶,學校就沒哪個老師願意接那個亂攤子。現在廖晴被開除了,他那班可能會好點。廖晴那學生就是個社會毒瘤學校蛀蟲,去哪都不會有學校願意要她。”

尤文溪沒問出想要的,但有些事她也能理解了,于是點點頭出了門。

拉橫幅的那對父母已經被校長報警請來的警察給帶走了。橫幅也摘得很快。這大概是這位付校長上任以來做得最雷厲風行的一件事。

尤文溪從辦公樓出來,徐漆竟然還沒走,在一棵雪松下站着,仰着頭久久望着樹冠,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尤文溪腳步頓了頓,走了過去:“徐老師還沒走?”

徐漆回頭看她:“我在等你,尤老師。”

倆人走到操場,在臺階上坐下來。

寬闊的操場上人不少,有班級正在上體育課,但看臺上卻沒什麽人,也算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徐漆像是不知道該怎麽措辭,沉吟許久才頗有些沉重地開口。

“有些話,我也不知道該和誰說,尤老師已經了解了這件事的始末,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他一頓,又續道,“我最開始關注廖晴,确實是因為她救了我的貓,但為她操心操肺到今天,感情已經不一樣了。她在我心裏一直是個好孩子,只是她為人處事的方式和普通人太不一樣,她偏激、極端,做事沖動不顧後果,外人看來她有無數的缺點。但她其實也有數不清的優點,我可以和你說上三天三夜。但一個人要是對另一個人有偏見,旁人說得天花亂墜也沒用。所以我不怪付校長做出開除廖晴的決定,也不怪你們總是用看臭蟲的眼神看我的學生。歸根到底,都是她咎由自取,我只是替她痛心而已……

這次我也不求別的,只希望她能吃一塹長一智,以後改改脾氣……”

徐漆看起來并不需要尤文溪開導,他只是憋久了需要找人傾訴,不需要那個人和他高談闊論或者溫言細語,只要一股腦将滿心憂抑傾瀉而出,他就能繼續奮鬥在拯救廖晴的路上。

廖晴救了他的貓,而他也一直在全心全意地幫助廖晴,幫她從越來越兇險的漩渦裏脫身而出。

徐漆最後滄桑無比地總結道:“我也就幫她這最後一次了,她以後要幹嘛要去哪,我都管不着。只希望她以後的生活,能芝麻開花節節高,不要再這麽稀裏糊塗渾渾噩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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