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姜氏往大槐樹下的石凳一坐，嘴唇上的油色看着都能反光了。
她凸出的顴骨往上翹，翹着個二郎腿，津滿風霜的臉上全是炫耀。
現場安靜了下來，白大嫂特別意外的看了她好幾眼，心想這老婆子怎麽尾巴又翹起來了。
要知道她最看不慣的就是李姜氏的那股姿态。
明明從小都是在這山村裏長大的，李姜氏運氣好，跟一個逃荒小子李狗蛋看對眼了。
最後這李狗蛋不知道怎麽的走了狗屎運，還進城了，連帶着李姜氏也進城過上了好日子。
李姜氏在城裏過慣了好日子，每次回來探親還摳的要命。
每次帶的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連一塊銀元都不舍得給。
不僅如此，李姜氏在城裏待久了，還染上了城裏病。
當時她還是新進門的小媳婦，聽說李姜氏回娘家了，還上門眼巴巴的找李姜氏聊天，想問問城裏有什麽生計能幹。
誰知道李姜氏對她百般看不上。說她不識字，說她不麻利，城裏也找不到好活，還說她去了城裏沒地方住。
把她那個氣的呀，就是不想幫她進城可以直說，何必用這些話來搪塞她。
當然她确實想的是進城後先去李家住個一段時間，如果住的好，那就一直住下去。
都是親戚，怎麽就住不得了？
當然，李姜氏拒絕，她也沒有辦法，因為李姜氏這個老娘們，太彪悍，直接就動手撕吧的。
從那以後她就恨上了李姜氏，每年上墳還跟同族的各大長輩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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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告狀是有用的，慢慢的。城裏亂起來了，李姜氏的老頭去世了，兒子媳婦也在動亂中去世了。
李姜氏帶着在襁褓裏的孫子灰溜溜的回村了。
五年前，在李姜氏回村那天，白大嫂偷摸給姜家的祖宗們都上了幾柱香，告訴他們，沒良心的李姜氏遭報應了。
雖然她看着李姜氏蒼老的樣子也覺得很唏噓，但是并不妨礙她記恨那些成年舊事。
但好歹也是親戚，一聽說李姜氏要過繼個孩子給孫子作伴，她就立馬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兒。
她也不圖李姜氏什麽，就想着破船也有幾斤爛釘，他們老李家在城裏呆了那麽久，肯定也有幾分積蓄。
她只希望過繼以後李姜氏好好的給她女兒準備幾份嫁妝，如果可以，再幫襯幫襯家裏。
沒想到李姜氏不知好歹，直接拒絕了她，反倒選了姜老蔫兒家的掃把星姜朵朵。
給她氣的呀，那真是日夜詛咒。
姜朵朵過繼過去後，李姜氏還見天誇自己有眼光，找了個好孫女，一家人和和睦睦，她是死也值得。
不光吹，她還動不動就罵姜老蔫兒一家人沒眼光，錯把孔雀當烏鴉，姜老太那麽厲害一個人，愣是沒有從李姜氏手上占到什麽便宜。
白大嫂和姜老太兩個人沒少在私底下交流，兩個人甚至還搞來了李家三個人的頭發，裝進破布裏埋在墳地邊。
她們的努力是有結果的，兩年前姜朵朵病了一場，病好以後就變了。
不僅主動跟姜家人接觸，甚至還聽姜老太的從家裏偷東西，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姜珍寶這個雙胞胎妹妹。
那真是誰勸也不聽，簡直就跟長在了姜家一樣，慢慢的都把老李家搬空了，簡直就是個活生生的白眼狼。
白大嫂以前還經常看到姜朵朵抱着小小的李柏峰在外面曬太陽，帶的就跟親生的一樣。
在姜朵朵病好以後，白大嫂不止一次看到一次姜朵朵偷摸罵李柏峰，罵的那叫一個難聽，就差把李家列祖列宗罵個遍了。
聽的她是又覺得爽快又覺得害怕。
爽快是看到李姜氏過得不好，她就爽了，害怕的是，一個人能前後能變化真這麽大嗎？
白大嫂被吓到了，金盆洗手了三個月沒有碰迷信，連偷着日夜給祖宗點香的流程都沒敢碰。
漸漸的，老李家被姜朵朵這個白眼狼折騰的家徒四壁，大家都快忘記了姜朵朵以前是個多麽勤快多麽溫柔的小姑娘。
也都忘記了李姜氏以前是什麽樣子，生活活生生的把她壓垮了。
白大嫂神情恍惚，要知道李姜氏已經有幾年都沒有來參與一群老娘們的聊天了，每天幹活就像不要命一樣，埋頭苦幹。
誰找她說話都不理，更別提她主動來找大家了。
“大夥都吃了沒？我剛吃完，吃的什麽？吃的肉，我孫女做的，可好吃了。”
李姜氏像是沒有看到大夥石化的樣子，自顧自的說着。
“嚴二妮兒，你還有竹簽沒有？我這肉卡在牙縫裏了，借我剔剔。”
嚴二妮僵硬的抹起一抹笑，伸手給了她一根竹簽。
心想這老婆子莫不是瘋了，她吃肉？割自己肉吃了？
隊裏人又不是不知道，她老李家都被姜朵朵搞垮了，一老一小一個比一個瘦。
她倒要看看這李姜氏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沒到兩秒鐘，李姜氏剔牙剔出了肉絲，她神情誇張，“唉，肉切太大了吧，還卡牙了。”
看着其他人臉色變幻莫測，神情不自在，她在心裏冷哼一聲。
不就是想看她笑話嗎？
說實話，她還真沒有那麽慘，家裏的金銀她全都收的好好的，山洞裏還有她偷偷存的半山洞洋芋。
她中年喪夫又喪子，人世間最苦的兩件事都受過了，她心裏要是沒點謀劃，她的孫子還有什麽活頭。
姜朵朵偷摸的家裏的東西也都不是什麽值錢的，最值錢的也就幾匹衣服料子和一些木制家具。
她帶着孫子回村，孤兒寡母的，還是從城裏回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記着她的那些家産。
姜朵朵突然變成了白眼狼，她嘆也嘆了，悔也悔了，但是她不是個傻子。
她跟她老頭子在城裏做生意的時候，姜老太還在地裏扒土呢，別以為她私下那些勾當她不清楚。
還有姜珍寶那個小姑娘，一肚子壞水，姜朵朵幹的壞事，十有八九就是她使喚的。
家裏養個賊她也不掙紮，她索性就讓大家覺得家裏被搬空了。
其實姜朵朵拿走的全是一些不怎麽值錢的東西。
家裏都這麽慘了，也不會有人惦記，半夜不關遠門，二流子都不會進，嫌窮。
雖說這兩年她确實沉寂了，人老了，也有想不痛的時候，當然不是為了別的，是因為重感情。
不說姜朵朵以前救過她。就說姜朵朵剛過繼來那三年，幫忙幹了家裏多少活，多體貼多孝順。
突然變了一個人，她當時心裏一時半會接受不了，是聊也聊了，教也教了，人壓根就說不通，她漸漸想開了。
現在好了，姜朵朵又病了一場，出乎意料的是病好了被水灌住的腦子通了，她心裏的大石頭也沒了，當然就得出來炫耀炫耀。
想看她笑話的人，對不起，看不到了。
不管姜朵朵是真的清醒了還是假的清醒了，她也沒什麽可以給她圖的了。
衆人看着李姜氏手裏的肉絲，也不覺得埋汰，反而咽了咽口水。
這可是肉啊，說明人家是真的吃了肉。
嚴二妮不自在的問：“喲，怎麽想起吃肉了？”
李姜氏把竹簽一丢，風輕雲淡的說：“林家退親給了五塊錢，我孫女說買點肉給家裏人補補身體。”
白大嫂看不慣她那樣，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道：
“那有錢也不能亂花了，姜朵朵最近怎麽回事，還跟以前一樣把東西搬回老姜家嗎？聽說還跳河了，那可不興這樣幹啊。姑娘家家的。”
“瞧你說的這話，她不小心滑倒進河裏，誰說是跳河了？林家小子可以作證。”
“而且吧她生了場病，病好了人也好了，知道我這當奶奶的辛苦，想着給我補身體呢。錢以後可以再有，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李姜氏悠悠的說道。
一是解釋了姜朵朵跳河非自願，是不小心的。二是讓大家別眼紅那五塊錢了，花了。三是讓大家別看笑話，姜朵朵已經好了。
白大嫂冷哼：“她咋變了一個人似的，會不會是……”
“唉唉，你們聽說沒？咋們大隊以前可是出現過水鬼的。”
說着白大嫂眼睛一轉：“我看李姜氏你可得好好觀察觀察，說不定姜朵朵髒東西上身，那東西厲害的要命…”
雖然現在大力打擊迷信，宣揚科學。
但是農村文化水平不高，有些老太太信了幾十年的迷信。
而且人老了固執，一時半夥不讓她搞迷信了，人還真的做不到。
白大嫂就是大隊裏頂頂迷信的人，在座的各位都清楚。
都是私下聊天，只要不弄大，上面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神神叨叨的科普“專業”，“那東西得趕緊驅掉，不然不會走的。”
白大嫂一副胸有成竹，想讓李姜氏害怕。
誰知道李姜氏眼睛一亮，“真的嗎？”
白大嫂：“對啊，得花錢找懂這些的做法。不然它不會主動走的，可吓人了。”
白大嫂就是遠近聞名會做法的“大師”，她心想只要李姜氏求她，她就幫忙。
誰知道李姜氏一臉慶幸：“不會走就太好了，我看朵朵現在這樣子挺好的，還孝順我，說不定天天做肉給我吃呢。”
白大嫂：？
“不是，你不害怕嗎？”
李姜氏：“我害怕什麽？我家老頭子和我兒子都在家守着呢。他們可不會白白看我吃虧，要是他們都沒用，那就說明這個世界上不存在鬼。”
衆人：別說聽起來怪怪的，但是也有幾分道理。
李姜氏一臉微笑，用魔法打敗魔法。
她不信那些，但是如果姜朵朵真的是中邪了，她希望她一直中邪不要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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