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
鐘旭沉默，他心裏有一片海，忽然風起，浪湧拍礁，起伏飄搖。
許久，他別開發熱的眼，“還記得那天晚上我說我的願望是什麽嗎？”
蒲嬌啞然，當時她還樂了，現在只覺得難受。
鐘旭說，“嬌嬌，我真的不想讀書了，也真的沒有沖動，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蒲嬌張張嘴，喉嚨被堵住，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查成績和填報志願我就不去了，就當我沒考好。”鐘旭重新拿起鐵錘，“真正的原因你別告訴他們，替我保密。”
蒲嬌走的時候臉色十分難看，她丢下一句話，“我才不會替你保密。”
他聽出來，她賭氣呢。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裏，鐘旭點了一根煙，抽完，長長嘆息。
高考分數很快出來了，和估分結果差不多，蒲嬌考得很好。按照慶大最近幾年的分數線，基本十拿九穩。
鐘旭堅持不查成績，她打算偷偷幫他查。于是找黃祥書拿戶口薄看他的身份證號，但是以失敗告終。
鐘旭還是原來的戶口，沒上到蒲家，戶口薄被他鎖到抽屜裏。
蒲嬌簡直想撬鎖，心裏一番天人交戰，忍了又忍，最終放棄了。
填報志願那天去了學校，實驗中學大門上的LED屏滾動播放着六百分以上同學的成績，蒲嬌脖子都仰酸了，沒見着鐘旭的名字。
填完志願，她去找鐘旭的班主任。他班主任被一堆學生圍着，就怎麽選學校選專業的問題給大家出謀劃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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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嬌等了一個多小時，他班上最後一位學生終于離開。她走過去，“高老師。”
鐘旭班主任擡頭，看見來人是蒲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蒲嬌，你來得正好，我給鐘旭打電話這小子不接。聽同學說他和你關系好，你讓他趕緊來學校找我。”
蒲嬌愣了下，“我一會給他打電話，高老師，拜托你幫我查一下鐘旭的成績。”
班主任有點不耐煩，“查什麽查，他連三本分數線都沒上。別一會了，你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說完，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好。可心裏就是不痛快，心疼着呢，自己班上好好一個一本院校苗子，就這麽廢了。
蒲嬌一臉錯愕，脫口而出，“怎麽可能？！”
這位高老師這才露出奇怪的表情，感情眼前的小姑娘還被蒙在鼓中啥都不知道！
說鐘旭是傻小子，還真是傻到離譜。
他盯着蒲嬌，“怎麽不可能，鐘旭理綜缺考，那三百分一分都沒拿到。”
蒲嬌呆住了，想起那堂考試，心裏猛地緊縮，“他給我買藥遲到了。”
班主任說，“對，遲到了兩分鐘，工作人員沒讓他進考場。”
說到這裏，他兀自笑了笑，“這小子也是心大，自己都考不了試了還一點都不着急，只是請求一定要給你送藥。蒲嬌呀，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到底是不是早戀，可人家鐘旭對你确實沒話說。”
蒲嬌咬着唇，兩眼紅通通、霧蒙蒙。
“鐘旭成績不如你，但也不差，專科他肯定不讀。你幫我轉告他，讓他回來複讀，明年重新考。對了，叫他一定來找我。”
蒲嬌聲音哽咽，“謝謝高老師，我知道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辦公室，怎麽走出學校，又是怎麽坐上開往王家鎮的公交車？
她腦子裏一片亂，雙腿沉重，一顆心也沉甸甸的，像壓了塊巨石，喘不過氣。
蒲嬌心裏極其自責和愧疚，全都怪自己。她竟然還天真的相信了他的話，以為……
下了公交車，她一路狂奔，跑進院子裏。
鐘旭剛好收工，從水井打水洗臉，聽見腳步聲，他擡頭。
蒲嬌氣喘籲籲，滿臉通紅，頭發淩亂。
她說：“鐘旭，你就是個騙子。”
說完，眼淚湧出來，無聲的哭。
鐘旭吓壞了，他心裏咯噔一跳，隐隐明白，她知道了。
他抹了兩把濕漉漉的臉，手足無措，“你別哭。”
蒲嬌眼淚根本止不住，她聲音打顫，抽抽噎噎，“阿旭對不起……是我害你考不成試……要不是我……都怪我……”
“不怪你，不關你事。”鐘旭打斷她，“都一樣，我本來也沒想讀大學。”
蒲嬌被淚水遮住視線，她看不清他表情，卻很肯定，“你說謊，你又騙我。”
鐘旭篤定，“我沒騙你。”
蒲嬌擦眼睛，“你班主任讓你複讀。”
鐘旭沒接這茬，他往屋裏走，“還沒吃午飯吧？進屋吃飯。”
“阿旭，你不複讀，我就不去慶大了。”蒲嬌沒動，盯着他。
鐘旭停下來，“胡鬧，不準說氣話。”
蒲嬌一字一頓，“我沒說氣話。”
說完，轉身便走出院子。
“嬌嬌。”他叫她。
蒲嬌不理，越走越快。
鐘旭嘆口氣，追了出去。他腿長，很快就追上了，拉住她手臂，“嬌嬌，別沖動。”
蒲嬌回身，仰頭直視他，“那你答應我，去複讀，明年重新考。費用你不要擔心，讓我爸出。”
鐘旭眉頭攏起，滿是無奈的，“嬌嬌。”
蒲嬌眼睛蓄着水，滿臉期待，“阿旭，就算我求你了。”
鐘旭拿拇指拭去她臉上的淚，溫柔的理了理她貼在額頭上的頭發，“我就怕你這樣才不敢跟你講實話。”
蒲嬌一時被他親昵的觸碰影響了，呆呆愣愣。眨巴眨巴眼睛，睫毛染上淚珠。
鐘旭低頭，沒忍住，輕聲說，“怎麽哭這麽久。”
蒲嬌鼻子又酸了，她扭頭，抿緊唇。
鐘旭眼底有笑意閃過，“生氣了？”
她悶聲悶氣，“我沒資格生氣。”
這次鐘旭笑出聲來，“好了，別生氣了。”
蒲嬌把頭扭回來，她看着他，“那你答應我回學校複讀。”
鐘旭沒躲開她的目光，坦坦蕩蕩，“其他事情我都聽你的，複讀和上大學不行。”
他停了停，告訴她，“師傅說他準備把鐵鋪交給我經營，我會幹好的。”
蒲嬌眼睛亮了下，瞬間又熄了，“你不能這樣，我會一輩子對你感到愧疚。”
鐘旭搖了搖頭，“嬌嬌，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可是導致你做這道選擇題的罪魁禍首是我。”蒲嬌認定了。
“不是，你想想，我為什麽沒去填助學貸款申請資料？因為高考前我就做了決定。”鐘旭一本正經的說着昧良心的話。
當時沒填報申請，是因為公立大學學費不貴，他自己就能掙夠。
“可你從來沒對我提過。”
“我怕影響你高考。”
“那為什麽考完了你也不說？”她追問。
“我也不知道會出現意外，就怕你知道了想不開。”鐘旭嘆氣，“結果怕什麽來什麽，你還是知道了。所以，不要因為我而自責，更不要再說不去讀慶大之類的胡話，其實結果沒變，只是過程多了一點曲折。”
蒲嬌心裏有點動搖，但她分不清他這些話的真假。思緒就像纏了結的線一樣混亂，捋不清，解不開。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與三年前相比他更加高大挺拔，因為經常在鐵鋪幹活，他渾身充滿力量，連五官都被磨練得堅毅。
蒲嬌不由想到班上同齡的男同學們，一個個衣食無憂，稚嫩而不成熟。
他們才是這個年紀的男生原本的模樣。
而他，生活得太辛苦了。
蒲嬌感到心疼，突然想擁抱他。
她付諸行動，伸開雙臂，抱住他。臉貼在他胸膛上，“阿旭，對不起。”
鐘旭被她抱了個滿懷，全身僵硬，片刻後軟下來，“傻瓜，你說什麽對不起。”
蒲嬌吸吸鼻子，“阿旭，也謝謝你。”
鐘旭拍了拍她背，“沒什麽好謝的，那只是個意外，你什麽都不欠我，不要放心上，知道嗎？”
蒲嬌喃喃，“不是這樣的。”
鐘旭糾正，“就是那樣，別認死理啊。”
蒲嬌不說話了，她今天狀态差，說不過他。
她還抱着他，也不想放開。
他的身體很結實，硬梆梆的，觸感并不舒服。可她這麽貼近他的身體，才有一點實感。
鐘旭卻有點難熬，她又香又軟，令他悸動。
幾次想伸手回抱住她，可都放棄了。
他暗暗想，她此刻情緒激動抱了他，可自己是冷靜的，性質完全不一樣。
……
去他媽的性質不一樣。
最後，他到底遵從自己的內心，動作輕柔的擁住她。
蒲嬌顫了顫，閉上眼睛。
小院外的街道，行人來來往往，經過時都要看他們兩眼。
鐘旭覺得這樣對蒲嬌不好，放開手，“好了，師傅還等着呢，我們回去吃飯。”
蒲嬌沒動，他也不催促，靜靜的看着她。
幾秒後，她睜開眼睛，放手，退開。
鐘旭懷中一空，莫名的悵然若失。
蒲嬌沒察覺他的異樣，她的情緒倒是穩定了不少，她仍然試圖勸說，“可我總覺得你應該複讀，然後考大學。”
鐘旭低頭，“你也認為在鐵鋪子裏低人一等？”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蒲嬌慌忙搖頭，“阿旭，我只是舍不得你這麽辛苦。”
鐘旭心中一軟，揚起嘴角，“做自己喜歡的事一點都不辛苦。”
蒲嬌看得一呆。
鐘旭摸了摸她的腦袋，“嬌嬌，讀大學不是唯一的出路。你相信我，打鐵也能有出息。”
最近，他琢磨出了點有意思的新門道。
鐘旭沒聽到蒲嬌的回答，他再次說：“你相信我。”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章取關的小仙女有點多，是因為阿旭不讀大學的原因咩？
想起之前讀過一段非常戳中我心的文字——
你看，人生種種悲喜就像《荼靡》：
此刻落寞必會妄想他種生活。
此刻喜悅又會暗喜當日沒走別路。
實際上，選哪一條路，成長都是一樣的。
所以，知道你們心疼阿旭，但也許這是最好的安排呢～相信我，認真臉。
還是，因為發展太慢了呀？？？
啊我也想他們趕緊在一起啊，這樣就……
我都想好怎麽寫了，我也很着急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