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回
蘇子兮六點五十出門時，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本來打算穿件風衣出門，站在玄關處望着衣架上的衣服想了想，她還是穿了那件黑色的短款羽絨服。感冒剛好沒幾天，她還是注意點比較好。
一出電梯，蘇子兮就看到了倚着牆垂頭站着的林墨然。在她的印象裏，林墨然總是坐有坐姿，站有站姿，不管什麽時候都身腰挺直的。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這麽随性懶散的一面。
蘇子兮站在電梯門邊上下打量着他。腳上一雙黑色帆布鞋，下身一條深藍色牛仔褲，上身的羽絨服……跟自己身上的是同款。
哎呦喂，他們倆的審美居然這麽一致！
“林墨然，發什麽呆，走了。”蘇子兮笑眯眯地喊他。
聽到她的聲音，林墨然一下站直了身體。他不好意思地沖她笑了笑，晃晃手裏的手機，說：“你下來得挺早的。”
“你更早啊。”蘇子兮說完指指他的羽絨服和牛仔褲，笑道，“林墨然，我們又撞衫了。我還是頭一次跟人撞衫撞得這麽高興。”
林墨然借機認真打量了她一番，笑盈盈地誇她道：“你這樣穿很英氣。很适合你。”
蘇子兮因他這話臉上的笑容更大了。沒想到林墨然這麽個沉默寡言的人也會說好聽話，關鍵是還說到她心坎裏去了。英氣，她很喜歡這個詞。
在基本禮儀上，林墨然做得簡直無可挑剔。往外走的時候，每次快走到門邊時，他都會上前兩步将門推開等着她走過去。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也會有意識地走在外側。蘇子兮說話的時候，他一直面帶微笑靜靜聽着，時不時在最合适的時間接上幾句話。
人和人的差距怎麽會這麽大呢？蘇子兮忍不住想起了青晨，那個貨在她跟前永遠是一副咋咋呼呼的嘴臉，不跟她争搶就不錯了，哪能做到這樣彬彬有禮？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下次找到機會，她一定要好好損損他。
蘇子兮選的是一家江浙菜館。在服務員的引導下到了二樓後，兩人挑了個臨街的安靜角落坐下了。
挂好兩人的外衣後，林墨然坐到了蘇子兮對面。
蘇子兮将菜單轉過去，對他道：“看看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林墨然笑道：“點你喜歡的就好。我都可以。”
“其實呢這家店我沒來過。不過夏秋說這邊不錯。哦，夏秋是我們鄰居，也住咱們那單元。那我就直接點了哈。”蘇子兮說着将菜單遞回給服務員，随口念出了夏秋推薦給她的幾款菜品，“麻油蘿蔔、油焖春筍、腌篤鮮、東坡肉，再來個西湖牛肉羹吧，兩碗米飯。”
“行嗎？”蘇子兮說完看向對面的林墨然。
林墨然點頭說好。
服務員确認菜品的時候，蘇子兮突然想起了什麽，打斷她道：“那個油焖春筍油有些重，麻煩換成清炒菜心吧。”
服務員走後，蘇子兮将林墨然遞過來的熱水杯捂在手裏，問對面好像走了神的人：“我記得你好像也不吃太油的東西來着，是吧？”
林墨然回過神，笑望着她的眼睛，感慨道：“沒想到你還記得。”
蘇子兮得意地挑了挑眉頭，自誇道：“我記性一向很好的。”
“嗯。你一向很聰明，也很細心。”說完他轉而問她，“是不是身邊所有人的喜好你都記得？”
蘇子兮側頭想了想，搖搖頭說：“也不全是。首先得我看着順眼才行。”
“那……”林墨然忍不住問道，“我在你看來……還算順眼？”
“那當然。”蘇子兮肯定地點了點頭，笑道，“不然我可不會主動約你出來吃飯。怎麽樣，夠意思吧？”
“嗯。”林墨然唇角揚起一個耐看的弧度，認真地點了點頭。
“所以，”蘇子兮将兩臂交疊放在桌上，身體略前傾，問林墨然，“你現在真的在H大當老師？”
林墨然點點頭：“嗯。”
“教計算機，還是數學？”
“語言學。”
“……”蘇子兮傻了，愣了一會兒，疑惑地問道，“你學的好像是信息與計算科學吧？怎麽又扯語言學上了？”
“大學時旁聽了一門語言學全校公選課程，那個老師是研究計算語言學和數理語言學的，我覺得有趣，研究生時就改讀語言學了。”
“林墨然啊林墨然，你這樣的人的存在就是為了吊打我這樣的人嘛。”蘇子兮大發感慨，“你一個學理科的最後竟然轉到我們語言學上來了，還直接站在了前沿研究上。你這不是氣人嗎？還有，你換專業的事我怎麽沒聽說呢？”
林墨然無辜地眨了眨眼，說：“你沒問過我啊。”
“那我也沒聽青晨說過啊。”蘇子兮嘟囔道。
林墨然笑道：“他也沒問過我。”
“我們不問，你也不主動說，然後就有了這麽大的誤會？”蘇子兮邊哀嘆邊搖頭，“天哪，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為什麽這麽大呢？我比你入門至少早四年好嗎？我還在奮力掙紮，為論文選題發愁，你已經拿到語言學博士學位學成回國了？不對，你已經畢業有一年了吧？”
“兩年多了。”林墨然道，“在那邊工作了将近兩年，秋季學期回來的。”
我工作過三年，我工作過三年，我工作過三年，所以整體進度并沒有落後，一點兒都沒落後。蘇子兮在心裏先默默安慰了自己一番。
“受打擊啊。”蘇子兮左手托腮，右手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敲着，挑眼看着林墨然，一字一句道，“哎，怎麽辦，林墨然，有點兒不想跟你繼續聊天了。對比太強烈，友誼的小船已經翻了。我要回家。這飯你自己吃吧。”
蘇子兮敲擊桌面的手指仿佛一下一下落在了林墨然的心髒上，“砰”、“砰”、“砰”、“砰”、“砰”、“砰”……怎麽辦，他愛死她這種懶洋洋威脅他的架勢了。
服務員上菜的時候，蘇子兮靠着椅背坐直身體，問對面那個大牛：“說吧，發了幾篇核心期刊？”
林墨然老實答道：“五篇。別的不是第一作者。”
“……”蘇子兮再次受到一萬點重創。
她對自己的要求一直都是發兩篇普通期刊，達到他們學校的最低畢業标準就行。哎，今天這飯約的，純粹是來粉碎自己原本就脆弱的自尊心和自信心的啊。
默默地吃了幾片蘿蔔後，蘇子兮再次自尋傷害：“林墨然，憑你的資歷，全國哪所大學你要進去都不難的，所以你是被挖過來的吧？”
“嗯。”
“國內的語言學研究一直跟在美國屁股後面跑，你在那邊不論是科研條件還是學術資源，都比國內好上許多，為什麽回來了？”
林墨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笑笑說：“就是想回來了。”
“那為什麽沒有一畢業就回來呢？”蘇子兮問完這話自己就找到答案了，“突然的決定吧？”
“嗯。”
“倒也是，國外畢竟是異鄉。”蘇子兮感慨道，“我認識的人裏有一些畢業後直接留在那邊搞科研了。常有人說那邊科研條件、薪資待遇什麽的雖然很不錯，但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不踏實。你選擇回來挺好的。這邊雖然科研條件不如外面，但發展空間更大。你們H大語言學就搞得挺不錯的。”
“那你為什麽沒讀這邊的語言學？”林墨然問。
“你們那邊重計算語言學和實驗語言學。”蘇子兮撇撇嘴，“我可沒那腦子。我們Z大語言學也不錯啊，尤其是古代漢語這塊，許多老師都做得挺好的。”說到這裏，蘇子兮突然想起了什麽，略頓了頓，疑惑地問他，“你怎麽會想到當老師了呢？”
林墨然稍稍想了想，笑道：“大概是我教的第一個學生太成功了吧，所以總覺得自己大概是有些教學的能力的。”
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蘇子兮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
“我是你教過的第一個學生？”蘇子兮懷疑地看着他，“你以前學習成績那麽好，就沒有親戚或鄰居請你輔導輔導他們家孩子？”
“有，但我沒教過。”林墨然搖搖頭說，“我不怎麽喜歡跟孩子打交道。”
“哎哎，人生的際遇真是奇妙。”蘇子兮嘆道，“如果那時你教我教失敗了，現在估計不知道在哪個研究所或者公司上班呢吧。”
林墨然不置可否，笑笑說：“可能吧。”
“哎？我聽說博士聘到H大都分房的，你怎麽住這邊來了？”
林墨然想了想，給了蘇子兮一個不太容易理解的答案：“那邊以後再住吧。現在先住這邊。”
這是他的私人問題，蘇子兮聽聽也就過去了。她向來不喜歡對別人的事情刨根究底。
“林墨然，”蘇子兮轉而忍不住再次自尋傷害，“你是不是專著都出了？”
“嗯。”
“英語版？”
“嗯。”
“漢語版有麽？”
“在跟出版社談了。”
“……”
“怎麽不說話了？”林墨然見她喜歡吃那個清炒菜心，用公筷給她夾了一些過去。
蘇子兮“哎”了一聲，無奈地看了看林墨然，說：“沒什麽。在心裏默默膜拜你呢。”
林墨然吃飯吃得極不專心。見蘇子兮不說話了，他便主動起來了。
“子兮，你畢業論文打算做哪方面研究？”蘇子兮的筷子頓了頓，嘟囔道：“……沒确定呢。”
林墨然顯然有些訝異，他繼續問：“你們什麽時候開題？”
蘇子兮歪着腦袋想了想，不确定道：“大概……十二月底吧。”
“……”林墨然擡手撓了撓額角，低聲說，“現在快十一月底了。”
“……”蘇子兮假裝沒聽到他這話，繼續低頭喝湯。
“你導師——”
蘇子兮擡手打斷他的話頭：“他身體很好，謝謝關心。菜還有很多，我們抓緊時間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