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滿屋寂靜,甚至能聽見院內秋風卷着枯葉打到廊下的沙沙聲。

向來肆意在皇上跟前撒嬌的大公主難得緊張起來,她是知道宮裏頭的規矩的,就憑着魏佳伶那番話,怕是夠砍十次腦袋的。

皇上的眼神落在魏佳伶身上。

居高臨下看去,他看不清魏佳伶面上的神色,卻驚詫這人沒有像尋常犯了錯的宮女一樣瑟瑟發抖。

大公主試探道:“皇阿瑪,佳伶照顧我有功,求您放過她吧……”

皇上向來疼惜大公主,對于兒子和女兒,他都是疼愛的,卻并不是一種疼愛,對于公主,他總是要看的嬌些,當即只是掃了王進保一眼。

王進保當即就帶人攙着大公主起來,嘴裏更是笑道:“大公主您這是做什麽?您還病着了,天氣涼,您快些起來……”

說是相勸,實則他身後的宮女早已不由分說将大公主攙到床上歇着。

皇上直接擡腳走了出去,留下了一句話:“将人帶過來吧。”

魏佳伶怎會不害怕?

也就是這些日子皇後與大公主對她太過和善,以至于她連尊卑都忘了,強撐着站起身來跟在王進保身後,不曾想完顏嬷嬷也一并跟着她走了過去。扆崋

魏佳伶微微一愣,低聲倒:“嬷嬷您這是做什麽?”

完顏嬷嬷依舊板着一張苦瓜臉,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我是長春宮的掌事姑姑,又是将你從內膳房帶出來的,你犯了如此滔天大錯,我也是難辭其咎!”

魏佳伶心中泛起暖意,跟在完顏嬷嬷身後去了外間。

皇上已坐在上首喝茶,完顏嬷嬷徑直跪下,開口道:“還請皇上恕罪,是奴婢教導無方,但如今大公主正病着,雖說佳伶罪行滔天,但照顧大公主悉心仔細,有罪卻也有功,若如今離了大公主,只怕大公主也會不适應的。”

說着,她更是重重叩頭道:“還請皇上看在大公主的面子上,等大公主痊愈之後再降罪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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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使的緩兵之計,到時候若大公主痊愈,皇後求情一二,不說罪責可免,起碼不會丢了性命。

但坐在上首喝茶的皇上一直沒有說話,好一會兒眼神才落在魏佳伶面上,淡淡道:“你有什麽要說的?”

魏佳伶深知胳膊拗不過大腿,職場之上最重要的就是順勢而為,忙道:“奴婢知錯,請皇上恕罪!”

可她萬萬沒想到,竟聽見上首飄來聲音道:“那你倒是同朕說說,你哪兒錯了?”

啊?

魏佳伶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只見皇上正盯着他,眼神中卻瞧不出怒色來。

她飛快低下頭,正色道:“奴婢,奴婢不該與大公主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雖說滿人不裹足,但比起漢人“在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糟粕文化來,滿人對女子也不算尊敬,往前數上百餘年,還有收繼妻的習俗,那可是糟粕中的糟粕。

皇上反問道:“那你說說你該與和敬說些什麽?”

這……魏佳伶又是一愣。

按理說大公主金枝玉葉,是皇上與皇後的掌上明珠,哪怕所嫁之人再出衆再矜貴,卻也及不上大公主分毫。

她相信,大公主尚未嫁人,她嘴裏就勸着要大公主日後孝敬公婆,尊崇丈夫,這話也絕不是皇上想聽的。

這還真是一道送命題啊!

魏佳伶正色道:“奴婢身為長春宮宮女,與大公主身份乃是雲泥之別,平素做好分內之事,悉心照顧大公主,以求大公主身體早日康健才是要緊事。”

得,她什麽都不說,那該不會有錯吧?

皇上瞧她這滑不溜秋的樣兒,哂笑一聲卻沒接話,正好當下皇後聽聞皇上過來,也匆匆趕來,如此一來,皇上就有些顧不上魏佳伶。

皇後也有心替魏佳伶解圍,一進來便讓屋內不相幹的人都退了下去。

直至退到外頭,魏佳伶心裏還是惴惴地,看向完顏嬷嬷道:“那嬷嬷,我這邊……”

完顏嬷嬷也是心有餘悸,她雖在後宮,卻也聽說皇上如今在朝堂上是何等鐵血手腕,生怕魏佳伶丢了小命,皺眉訓斥道:“今日也是你命大……平素瞧着你像是個妥帖的,怎麽就說起胡話來了?今日幸好皇後趕來,不然你這條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魏佳伶連聲認錯。

可她回想着方才皇上的臉色,下意識覺得皇上應該不會要了她這條小命吧?

***

為母則剛。

女病則憂。

甭管從前皇後與完顏嬷嬷将長春宮上下料理的宛如水桶一般,可這些日子,慈寧宮,壽康宮各處的人絡繹不絕前來探望大公主,太醫院的太醫一日日前來診脈熬藥,昔日如鐵桶般嚴實長春宮也出現了漏洞。

到了傍晚時候高貴妃就已知曉長春宮一事,聽的她心裏不是個滋味。

說起來皇上許久都沒有歇在永壽宮,但相較皇上一門心思放在皇後母女身上,她更寧願皇上寵幸別的女人:“……若說皇上對那魏氏無情,本宮可不信,前些日子因度支經費入不敷出一事,皇上當衆可是一點情面都沒給鄂爾泰,張廷玉留,遭殃的大臣不知多少,如今居然會對着一個小宮女和顏悅色?”

從前皇上多情,她只當皇上這些日子是被朝中瑣事絆住了腳,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私心覺得皇上是喜歡魏佳伶的。

安嬷嬷在一旁出起主意來:“皇後娘娘一向對身邊的宮女信任有加,若長春宮真出了位寵妃,皇後娘娘不僅會心裏憋悶,只怕也會成為六宮中的笑柄。”

高貴妃颔首道:“沒錯,正是這個理兒,可皇上不像從前那般,如今又顧忌着大公主的病,怕是一時半會不會動那小宮女……”

她是一籌莫展,但安嬷嬷卻出主意道:“娘娘不妨去找太後娘娘試試看?如今敬事房宛如擺設,太後娘娘怎能不急?”

姜還是老的辣,這話一出,高貴妃就吩咐小廚房做了些吃食,提着食盒就去了慈寧宮。

有道是婆媳之間是天生的敵人,這話不假,按理說有皇後這樣一個賢內助,太後該替皇上,替大清高興才是。

顯然太後不這樣想,興許是她老人家覺得是皇後子嗣不旺,又興許是她老人家覺得皇後阻了她的風頭,或是她老人家出身不顯,對這種高門大戶出來的兒媳天生帶有打壓之意,故而這些年來對皇後一直頗為挑剔。

這也是太後願意擡舉高貴妃的原因,畢竟從前也就高貴妃能與皇後分庭抗禮。

她老人家喜歡高貴妃嗎?

只怕也不見得。

但多年媳婦熬成婆,作為上一屆宮鬥冠軍的太後早已歷練成精,瞧着高貴妃時是慈眉善目,任誰都覺得她老人家對高貴妃是喜歡的。

這不,瞧着案幾上擺着兩碟點心,太後含笑道:“……近來天氣不好,你該多歇着才是,在竈房裏忙活這些做什麽?鑽進鑽出的,若是染上風寒不光皇上心疼,就連哀家都會跟着心疼的。”

“臣妾就知道太後娘娘心疼臣妾。”論撒嬌,高貴妃還是很有一套的,褪去鎏金護甲剝了個蜜桔遞到太後手裏,皺眉道:“您和皇上疼惜臣妾,臣妾心裏清楚,這些日子臣妾看到皇上清減不少,心裏愈發難受,偏偏皇上醉心朝政,此乃大清之福,可臣妾心裏只裝了皇上,每每瞧見皇上就難受……”

這話太後聽了可不止一次兩次,早已聽倦了,搶打起精神勸慰她幾句:“哀家知道你心裏想些什麽,皇上這些日子的确是對你冷淡了些,不是皇上不喜歡你,是政務太忙,再加上和敬的病,皇上難免心情不好。”

誰知太後的話音剛落下,高貴妃就跪在太後跟前:“您莫不是以為臣妾這是在争風吃醋?臣妾是什麽樣的性子,您最清楚不過,臣妾只是心疼皇上。”

擦了眼角的淚水,她是半真半假道:“相信您也聽說了前幾日臣妾身邊杖斃了一個宮女,人人都說那個叫春瑛的宮女心思歹毒,尋摸了不幹淨的東西慫恿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引、誘皇上。”

“起初臣妾也恨極了那宮女,幸好皇上沒什麽事兒,若真損傷了皇上的龍體,那臣妾也只有以死謝罪了。”

“可後來臣妾仔細一想,只覺得有些不對勁。”

太後坐在上首,看着她自導自演,絲毫沒有戳穿她的意思,身在高位,她老人家也就剩下這麽點樂子了:“噢?有什麽不對勁?”

高貴妃順勢擡頭看向太後,那眼神要多真切就有多真切:“春瑛為何不找旁人去給皇上送吃食?偏偏找到了那宮女……臣妾,臣妾後來聽說那宮女樣貌出衆,只怕是入了皇上的眼。”

其實她這番話是半點都經不起推敲,比如春瑛做這等事的動機是什麽,又比如她們又是怎麽知道皇上對魏佳伶有興趣的。

太後沒有拆穿她,只等着高貴妃繼續說了下去:“說是今兒那宮女不知道為何沖撞了皇上,換成旁人,這人早就被拖下去打死了,可皇上卻連句重話都沒對她說了。”

話到了最後,她言語中已有幾分算意。

太後親自攙扶着她起來:“阖宮上下,也就你對皇上最盡心,真是難為你了。”

高貴妃有些不敢接話。

接下來太後倒是沒再說什麽,只吩咐身邊嬷嬷送高貴妃離開,更差人去打聽打聽那小宮女;“二月選秀後,也就舒嫔掀起了朵浪花,剩下那些新晉的妃嫔,連個得寵的都沒有,若這般下去,只怕皇上的子嗣更加艱難,若那宮女是個不錯的,索性哀家來當這個壞人好了。”

她心中對皇後是愈發不喜,皇後與皇上乃是多年夫妻,皇上對那宮女若真有情誼,她不信皇後能不知道。

說白了,就是不賢善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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