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說好的娛樂圈呢?4.17
故事一開始總是無憂無慮,夏任兩家請了同一位先生, 兩個女孩每日裏一起讀書、練字、繡花。楊柳依依旁互畫肖像, 細雪飄飄中聽琴煮酒, 夜裏同床而眠,訴說心事,好像人生為她們的友誼打上死結,永遠不會分開。
她們十五歲那年,夏家老太太過六十大壽,家裏請了當地最有名的戲班子, 盡管以往逢年過節她們也沒少聽戲, 但這一次格外不同,戲裏的花旦是遠近聞名的角兒,她在臺上的風流韻态,将兩個女孩一下子迷住了。
她們時常背着家人偷偷學戲, 你扮小青,我演白蛇;你扮張生, 我演崔莺莺;你扮春香,我演杜麗娘……
可惜這般行為還是被發現了, 在任母的逼問下,任敏芝承認了夏思懿的說辭,那一刻, 愧悔絕望啃噬着她的心,她閉上眼睛不敢看任何人,自然也沒注意到任母臉上一縱而逝的失望。
但觀衆們都看見了, 他們接收到角色所要傳遞的情緒,原來任母對真相早有判斷,她等着任敏芝坦誠,可對方卻怯懦地推卸了責任。
任母終究沒有拆穿她們,只是将任敏芝禁足。
這邊房門一鎖,那邊就切換到夏思懿用力拍門的畫面,屋子裏光線昏暗,只有雕花門扉上的空隙透出一點光亮,夏思懿邊拍邊喊:“你們憑什麽将我關起來,我有什麽錯?!”
門外,是氣得發抖的夏父,怒叱道:“你好好對着祖宗的牌位想一想,我夏家沒有這麽不知羞的女兒!”
而夏母則攪着帕子一臉憂容:“老爺,思懿她還小……”
“你就縱着她吧,慈母多敗兒!”說罷轉身就走。
夏母不知所措地站了會兒,只能匆匆交代丫鬟好好照顧小姐,便追着夏父離開,口中還道:“老爺,等等我……”
聲音漸遠,夏思懿知道父母已走,她頹然地倚在門上哭泣,半晌,她擦了把眼淚,轉過身看着正中央供奉的祖宗牌位,慢慢走過去跪在了蒲團上,眼神卻倔強又執拗,陰影将她整個人融合在黑暗中,鏡頭從她的側面切換到背影,又漸漸拉遠。
“夏雪的确很有靈氣,一個背影都能表現出角色的孤獨和沉重。”一位國內影評人和同伴交流,“比起來任秋晚還是太中規中矩了。”
“我覺得任秋晚還行,已經出乎我意料,她那個角色相對夏雪而言更平面,沒有那麽多張揚的肢體語言和臺詞,但她把握得很好。”另外個影評人想到以前看任秋晚的電影總會出戲,可今天卻一直沉浸在故事中,這種反差讓他對任秋晚多了幾分寬容:“而且剛才兩個人唱牡丹亭一段,應該都是原聲,任秋晚比夏雪更入戲,也唱得更好。”
“哐铛——”
影廳音響裏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拉回了兩位影評人的注意力,只見夏府丫鬟站在祖祠門外,看着已經暈倒的小姐,面如土色:“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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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便是一陣兵荒馬亂,原來夏思懿三日來不吃不喝,身體撐不住大病了一場。
此時電影已經進行了20分鐘,故事核心的兩個女孩性格逐步立體,至少觀衆已經形成概念——夏思懿肆意任性、桀骜倔強;任敏芝規矩沉悶,膽小怯懦。
影片視角在夏思懿與任敏芝之間來回轉換,禁足中的任敏芝一舉一動都呈現在觀衆眼中,她憂郁地望着窗外搖動的樹影,就像她內心搖擺不定的掙紮。
鏡頭定格在院中那棵老樹,以一組空鏡交代了日夜輪回,等到夜色漸深,夏思懿換上男裝,借着婆娑月光,設計從夏家逃了出去,她路過任宅側門時,腳步頓了頓,最終低下頭快步離開。
從這一刻起,兩個女孩從此擁有了不同的人生際遇。
沒多久,任敏芝訂了親事,開始備嫁,她比以往更安靜,好像夏思懿的離開,将她僅有的一點爛漫也帶走了,她時時心不在焉,繡着嫁妝便開始走神,卻不知任母站在窗外看着她,眼中滿是憂色。
夏思懿則憑自己的毅力和堅持打動了一家戲班子的班主,将她收入戲班,班主又偶然發現她很有唱戲的天賦,決定悉心培養她。
時間流逝,轉眼半年已過,某日,夏思懿正在練習氣息韻白時,她的兄長帶着人闖入戲班,将她捉回了夏家。這一次她的反抗更加激烈,甚至與任敏芝大吵一架不歡而散,為了再次逃離夏家這座令人窒息的囚牢,夏思懿不惜點燃自己的房間,趁着衆人救火時逃走。
等夏父夏母得知真相,夏父氣得暈了過去,醒來後暴怒道:“就讓她滾!我夏家沒有這個女兒!”
“這兩個角色設定……都不太讨喜。”影評人分析道,一個過于任性莽撞,一個又過于卑怯古板,但演員極具張力的表現卻能讓觀衆代入她們的情緒,轉化為心疼,總覺得她們種種行為是有理由的。這也是為什麽同樣一個角色,有些人演了可以吸引很多粉絲,而有些人演了卻毫無水花,或者反招來厭惡。
電影還在繼續,伴随着任敏芝成親當日的紅色,夏思懿的世界是另一種紅,那是熱血的顏色,她正式加入了地下黨,和同志們在秘密基地一起宣誓,之後,影片交錯的兩條線描繪了幾年內她們各自的生活,就像晝夜一般毫無交替。
等到夏思懿再次以名角兒的身份回到城中,她的父母、朋友都與她再無聯系,仿佛今朝與過去已切割為兩個世界。
她在世界彼端,而任敏芝堅持留在原地。
她們互相指責、埋怨、不理解,觀衆不禁為兩個女子感到惋惜,他們氣夏思懿言辭刻薄翻臉無情,又惱任敏芝是非不明好賴不分。熒幕上夏思懿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這座城,任敏芝則懷孕,流産,怨怪父母,活得死氣沉沉……
等任家的白幡撤下,任敏芝收到了劉文淵給她的一紙休書。
她只身離開了以為會生活一輩子的劉宅,一時間竟覺得天大地大沒有歸處,鏡頭給了站在馬路上的任敏芝一個特寫,周圍是來往的人潮,小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而她迷惘、空洞又麻木的眼神,卻印在了每個觀衆心間。
“這是一段影後級的表演。”那位影評人又點評道,他的同伴贊同地說:“任秋晚真的進步很大,李道生的确很會□□演員,夏雪算是穩中有升,任秋晚簡直是飛躍式進步,但不管怎麽說,到目前為止,她倆都貢獻了出道以來最好的表演。”
電影已經步入後半部分,破舊的旅店中,夏思懿敲開了任敏芝房間的門,兩個人無聲的對視,鏡頭細致地捕捉到她們眼神中的暗流湧動,良久,任敏芝牽起笑容:“你來了……”
伴随着這句話,一滴眼淚倏然掉落,夏思懿伸出手,緊緊抱住任敏芝瘦弱的身體:“我來帶你走。”
這一幕,讓不少觀衆嘴角含笑,或許他們也想到了自己的故事。
此後的劇情是電影裏難得輕松的一段,任敏芝在夏思懿的鼓勵下振作起來,她決定奪回自己留在劉家的女兒,夏思懿幫她找到了最好的律師,請到了最有影響力的媒體,她們一并将劉家告上法庭。報紙上天天議論着這起奪女案,文人們你來我往,痛斥封建時弊,憑什麽沒有兒子就要被休?婚姻只是為了兒子嗎?女孩子就不是家族的延續嗎?
當時,一切都處于變革期,思想的變革尤為具備沖擊力,不僅是進步女性,就連大字不識的婦人都開始關注這件案子,那些前衛新穎的觀點,極具煽動力的語言,像曉日破雲般照亮了她們的世界,撼動着她們深根蒂固的封建舊念。随着案子漸漸深入,輿論聲一浪高過一浪,劉家名聲盡毀,重壓之下,他們只得尋求庭外和解,不但将敏姐兒還給任敏芝,還給了她很一大筆賠償。
當觀衆們聽見任母那一句“這麽多年了,她總算出息了一回”,都展露會心的笑意,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壓抑劇情,這一段的爆發讓他們前所未有的舒暢,可此時畫面又一轉——政府軍在東南戰線守衛失利,敵軍長驅直入,這座古老的城市即将淪陷……
夏思懿讓任敏芝帶着敏姐兒離開,任敏芝心生疑慮,幾經查證得知真相,又聽說敵軍點名讓夏思懿為他們表演《牡丹亭》,心下的不安愈重。偶然間,她聽見了夏思懿的計劃,那一夜,她輾轉反側,當天明第一縷陽光射進房中,任敏芝做下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她在一個雨夜跪開了任家大宅,将敏姐兒托付給母親,等到敵軍入城那一日,她獨自來到夏思懿暫居的家門前。
化了一半戲妝的夏思懿見到她一愣,接着大驚失色:“你、你怎麽回來了?”
任敏芝欣喜道:“母親原諒我了,待會兒,我們就要坐船離開,思懿,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等演出結束,就來找你,你放心。”
任敏芝直直地看着她,問道:“真的?”
“決不食言。”
鏡頭停留在任敏芝複雜的笑容中,漸漸淡出,再一轉場,房中有一人對鏡梳妝,她正描畫着長眉,機位移動,照出她身後的景象——桌面上有一杯殘茶,另一個女人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只看裝束,不是夏思懿是誰?
待任敏芝上好妝,站起身來挽了個舒瓣的指法,随即莫名一笑,那笑容中有釋然、有苦澀、有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她走到夏思懿身旁,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擡了擡手,似乎想碰觸對方,但最終還是放下了……
影片的結尾,任敏芝代替夏思懿登上了小春樓的戲臺。
導演以一種輪轉對比的方式诠釋着全片的高/潮——
臺上,任敏芝所扮的杜麗娘步步風流。
臺下,賓客們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臺上,任敏芝唱道:“這尋來尋去,都不見了……”
臺下,有賓客忽然倒地,一個接一個……
臺上,杜麗娘形容凄婉:“那牡丹亭、芍藥欄,怎生這般凄涼冷落,杳無人跡?”
臺下,敵軍士兵紛紛掏出配槍,警惕地環視周圍,空氣中流動着陌生的危險。慢鏡頭放緩了他們的表情與動作,甚至能從他們的唇形中讀懂那些無聲的威脅與喝罵。
臺上,戲班子裏很多人都沖了下去……
臺下,一聲槍響。
兩相交錯,就像一支華麗的MV,背景音樂是《牡丹亭》中的經典唱段,演員是小春樓中的每一個人,而主角,卻是戲臺上那道搖搖欲墜的身影。
這一刻,電影中的所有雜音退去,只剩下任敏芝沉重的呼吸,一急一緩,一長一短,最終一停。
畫面漸黑,只餘一句回聲缭繞——
“好傷感人也……”
影廳裏一片寂靜。
少頃,畫面再度亮起,又回到了電影開頭的別墅中。
“姥姥,我猜對了嗎?”凱莉自信問道。
老婦人眼中有晶瑩閃爍,不知想到了什麽。
“思懿,我好羨慕你,一直羨慕你。”一段突兀的旁白響起,聲音的過渡又将畫面帶回到幾十年前,夏思懿暈倒之前,恍惚聽見了任敏芝這麽對她說。
——你不用羨慕,因為你已經成了我,而我,會永遠為你而活。
“對,你說得沒錯。”老婦人微笑地回答。
“我就知道!”凱莉親昵地抱住她。
鏡頭越拉越遠,又将天上的明月攬入畫面,夜色漸漸過渡到白晝,汽笛聲鳴響。
人來人往的碼頭,輪船正緩緩起航,夏思懿站在甲板上,手裏牽着敏姐兒,不遠處依稀可見夏任兩家長輩的身影。
風吹皺江水,卷起歷史的塵埃。
夏思懿望着那座包容她所有喜怒哀樂的城市,輕聲哼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船,漸行漸遠。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電影結束了,故事還有一點交代,這章實在塞不下了_(:з」∠)_
明天新故事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