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說好的種田呢?5.6
那一夜,秋晚終于知道了韓鴻雪的心事。
此事要從韓父之死說起, 原來, 當年韓父和縣裏一個叫廖永輝的商人去邊疆倒貨, 回鄉途中商隊遇見山匪,不但貨物錢財被搶走,韓父也沒了性命,只留下一屁股債務。韓父屍首被兩個鄉人送回韓家,卻不見廖永輝,那倆人解釋是因貨物遺矢, 廖永輝須得善後, 無法趕來。
忽遭橫禍,韓母為此病重,韓鴻雪悲痛之餘發現韓父之死有蹊跷——屍體上的傷并不致命,且看起來沒有任何救治痕跡。他又偷偷請來仵作檢驗, 證實死因的确是由于受傷喪失行動力,不得醫治而亡。
韓鴻雪心下憤怒, 又得知廖永輝近日發了一筆財,他便推測對方是見父親傷重, 想趁機獨吞貨物,因此故意不救。又幾番走訪查證,終于驗證他的猜想, 甚至得知韓父之所以會受傷,正是替廖永輝擋了一刀。
于是他一狀将廖永輝告上衙門,哪知縣令已被廖永輝買通, 不但斥責于他,還以誣告為由将他逐出縣學,此事十裏八鄉都聽說一二,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縣令知韓鴻雪學問不錯,擔心他将來科舉有為,想革去他秀才功名,但此事須由各地方提督學政行使權力,縣令便暗中計劃企圖陷害他。
韓鴻雪知他一旦沒了秀才功名,更是任人宰割,他本打算上州府告狀,可又擔心官官相護,反倒走漏風聲,何況家裏還有病重老娘,他分心不得。最終,他決定先下手為強,設計縣令之子于鬧市縱馬,差點撞倒致仕歸鄉的某大人之妻,危急時刻,他救下了那位老婦,可惜,天不讓人盤算,偏要盤算,他自己也受了傷,毀了儀容。
好在此事讓那位大人憤怒不已,他雖告老,他兒子還官場,且身居要職,于是揮手間便讓這位惡行累累的縣令住進了州府大牢,至今還未放出。那位大人不忘報答他,不但為他兜下了韓父所欠債務,又送了他一筆酬金,但也以此暗示與他兩清。
至于廖永輝,自縣令出事沒多久就帶着家眷不知去向,韓鴻雪這一回,就是想找到對方,讓他血債血償。
“你知道他在哪裏?”秋晚問道。
“多半是極北邊塞,那裏有他經營的商隊。”
“好,那我們一起去。”
殘月星稀,映照出房中兩個人依依相伴的身影,就像歲月靜好的一幅畫。
那日之後一月有餘,他們辭別了方家,在村人相送下,就此離開桃源村。
走到村口,韓鴻雪回頭看了一眼桃源村,此時春光正豔,天氣肅清,群山翠微,滿山百花競發,他忽然生出一分愁緒,這九春盛景也不知何時得以再見?
今日一別,天涯海角,漫漫無歸期。
鑒于州府的輿圖已測量完畢,秋晚與韓鴻雪乘牛車到了縣城,他們要從縣城轉道鄰州,順晉江而上。此江乃大明國主要河道,流域面積足有上千萬公頃,幹流貫穿了東西,分割了南北。桃源村所在的門海州位于大明國東南方,恰好是晉江注入東海的出海口附近,而他們此行的終點,則是大明國西部最荒蕪的冬峰山脈,據說晉江的源頭便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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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晚第一次聽聞時,只覺得此行艱難,雖不比玄奘西行求法,但他們也是要過雪山、爬草地、穿森林、行戈壁,總之犄角旮旯都得去測一測……
任務繁重,前路多舛,秋晚本以為他們會直接從縣城離開,沒想到一入縣城,韓鴻雪卻拉着她去了間茶樓。
那茶樓位于縣城黃金地段,秋晚走得急,沒看清名字,只見樓中客人很多,一樓是大廳,二樓是雅間,一樓正前方有個戲臺,戲臺往下依次擺滿木桌長凳,不少桌子上都放着瓜果點心,客人們一邊喝茶,一邊與同桌人閑聊。
韓鴻雪找了個空位與秋晚同坐,有小二送上兩盞撒了茶葉的茶碗,提着長嘴茶壺表演了倒茶的功夫,得了韓鴻雪幾文錢賞。
這時,一位說書先生登上戲臺,坐在不知何時布置好的長案後,他看起來有些年歲,似乎是茶樓裏的熟人,一出現便有不少茶客喝彩鼓掌。
只見他喝了口茶潤潤嗓,接着驚木一拍。
“一人難稱百人意,今日咱不講文武,不講忠奸,不講哭笑,不講愛恨癡纏,咱要給各位講的是件新鮮事兒,且聽我說上一回,”那說書先生搖頭晃腦,铿锵有力道:“話說,小山國有個小山州,小山州有個小山縣,小山縣中有家富戶,戶主姓周,人稱周員外……”
他抑揚頓挫地講着,一口氣将明筆暗筆帶過,這就講到了伏筆:“可誰人能解周小姐之奇症?這天暮雨忽至,一位游方道士夜半前來周家投宿,得周員外妥善安置,游方道士心懷感激,翌日臨行前指點周員外:‘府上有邪祟作亂,府中小姐年幼,招了邪氣入體,若想保她一命,須尋得一位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生之女替之。’”
說書人講到此處,秋晚猛地看向韓鴻雪,眼中滿是詫異。
她想到前幾日韓鴻雪問了她不少周府中事,難道就為這個?
“你作的還是請人代筆?”
“此事何須假手他人?”
“其實我并未放在心上……”原身也沒想過報複周家。
“你此前行事荒唐,外人不知各中情由,只道你被乍然富貴迷了心眼,不懂惜福,因此辱你笑你。你是我妻,我自然要護你名聲,此事周員外夫婦對錯難辨,但周家下人卻難辭其咎,不得不罰,你我上門分說恐被污蔑無理取鬧,是非曲直,便由大家評評理吧。”
秋晚看他平靜地端起茶碗輕呷一口,心道,這樣也好。
說書人的故事在繼續,細細講了方姓姑娘在周家受到的冷遇,以及方家人待周小姐無微不至的關懷。
“這說得是不是周員外家啊?”
期間有不少客人議論,鑒于周家乃縣中大戶,一舉一動頗受關注,不少人對換女一事也略有耳聞。
“商人就是商人,哪怕周家再富,府中規矩的确遠不如書香之家。”
“方家有恩于周府,方家女兒卻被周府下人欺辱,城中關于方姑娘的流言衆多,周員外夫婦怎會不知?可他們從未制止過。”
……
但故事只是故事,終究與現實有差別,故事中的周小姐嫁與狀元郎,而替她擋劫的人卻落得名聲掃地。結局方姓姑娘不幸落入水中,被救起後只覺得黃粱一夢,前塵往事一笑皆空。
而此時二樓雅間中,有中年男子道:“老爺,真的不管嗎?”
體态富貴的錦袍商人道:“城中流言罷了,真要插手反倒坐實此事,你無須理會,況且的确是我有愧方家。上次菀之告訴我,方家對她已冷了态度,她雖不說,我知她心中多少有些難過……算了,随他們議論吧。”
若是秋晚看見這一幕,必能明白,這間茶樓便是周家産業。
那錦袍商人又道:“家裏那些不懂規矩的下人,是該好好訓誡一番了。”
“是。”
随着這則故事在縣城中傳播,秋晚同韓鴻雪正式上路,他們從縣中碼頭乘船到了鄰州府城,開始了這段備受險阻的旅程。鄰州主河道是晉江的一條支流,兩人沿着支流下行,只要有文獻記載,哪怕再偏僻,再艱險之地,他們也會小心求證。
兩人每日晨光微熹便出發,直到日暮西斜方能休息,一天要走上百裏。他們住過草棚山洞、宿過荒林野外,時時忍饑挨餓,還須防備各種可能的風險和意外,若非秋晚有修煉精神力,只怕早已跟不上韓鴻雪的步伐。
他們嘗試了多種丈量方式,韓鴻雪還在秋晚的提示下領悟了西學量法,最終決定采用計裏畫方的技術,選擇以客觀比例為基準,繪制出最接近真實的輿圖。他将晉江描繪成最粗的線條,其餘分幹、支流與上下游則由不同長短粗細的線條示意,又借助類似于登高形狀的閉合曲線來表示山脈,并标注了沿途城郭鄉村。
他們一路上見識了諸多地形地貌,領略了鮮為人知的風光,那些迥異的氣候天象,風土人情、語言宗教,甚至是故事傳說都無不讓兩人大漲見識,當然,他們也遭遇了許多危險。
一次,他們路遇劫匪,對方人數衆多,盡管韓鴻雪武力高強,但終究寡不敵衆,情急之下,兩人一同跳入河中,泅水而逃。
還有一次,他們山中遇惡虎,韓鴻雪用測影長杆與老虎相搏,最終老虎被打暈,他人也傷得不輕,若非山下便有人跡,只怕後果極為嚴重。
也是在那次之後,秋晚開始研習醫術,畢竟意外來時毫無預警,不可抱有僥幸心理以求一個好結果。她每每路過城鎮便會求購醫書,也從鄉村山寨中搜尋來不少偏方,再結合以往幾世先進的醫學常識,久而久之,漸漸擁有了不錯的醫術,尤其理論一部分,被韓鴻雪戲言為當世神醫。
他們的行路經驗越來越豐富,已很少陷于危境。
當然,他們也力所能及地行善,兩人曾路過一處遭遇河流改道,以至生靈塗炭,荒墳千裏的村落,救下了一個差點被扔入河中祭河神的女童。當時秋晚不忿村長蠻橫冷酷,又憐憫女童父母哀哀欲絕,便利用某些化學手段,仗着村民愚昧無知冒充河神侍女,假傳河神意志,稱其不愛幼女,偏愛村子裏地位最高者,吓得那村長立刻要卸下差事,哪裏有之前威逼女童父母時,一口一個道義、責任的冠冕堂皇?
他們看過義診,治過瘟疫,救過災民,助過寒士。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行萬裏路不如閱人無數,韓鴻雪将他所見所聞均記載于随身手劄上,一路走來,他繪制輿圖的功利心漸漸減弱,當他見多了百姓疾苦,江山衰頹,也生出一種沉重的責任感。
畢竟,這是他生活的土地。
如此六年匆匆,他們走到了晉江中游,來到了一座叫靈武縣的縣城,城中燈火煌煌,滿街道栽種着桃樹,夜風一吹,芳菲落了滿地,宛如日暮映紅。
這般美景,秋晚卻無心欣賞,她只覺得十分詭異,城中,所有人都戴着面具。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 不是恐怖故事。
古人測量方法來自知乎,我一直覺得古代條件繪制地圖的人真了不起,有些地圖和現在衛星圖也差不多,前提是城中街道變化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