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篤篤。”

“篤篤篤!”

“篤篤篤篤篤——”

急促的敲門聲像錘子一樣,一下一下砸在腦殼上,讓人腦袋突突跳着疼。

柳棉捂住耳朵,本就不甚清晰的腦子被這啄木鳥啄樹般的噪音幹擾,越發混沌不堪。

她是誰?

她在哪兒?

她要幹什麽來着?

“師姐,”

敲門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甜美女聲幽幽傳進屋內,極具穿透力,“我知道你在裏面。不要躲了,出來與我較量呀。”

你誰啊你。

有什麽資格喊她師姐……

哦,不對。

好像還真有。

畢竟,現在的她不是原來那個她了……

柳棉揉了揉太陽穴,思緒稍稍清明了些。

須臾前,柳棉被天道從沉眠中喚醒,被告知丢失多年的情魄主動回來了!

人有三魂六魄,每一個都是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一旦丢了其中一魂或一魄,輕者癡傻重者死亡。

柳棉比一般的輕症症狀更好一點——雖然限于規則,不能轉世為人,但在天道的庇護下,她陷入沉睡,避免了游蕩世間過長最終魂飛魄散的命運。

眼下她的情魄自動歸位,情況就更好了。

她終于可以轉世了!

她受夠吃東西不香、情緒平淡無波、意識昏沉渾噩的日子!

她要真正的活着!

“……為什麽我身上多了這麽多因果?”柳棉擡頭質問天道,“我為你出過汗流過血,幫你重塑了天柱,你不能這麽對我!”

天道表示與它無關,讓柳棉仔細感受一下她自己剛剛回歸的情魄。

“這有什麽好感……”柳棉閉上眼睛,過了半晌才睜開,難以置信,“這真的是我嗎?!不對,這真的是我的情魄嗎?!!!”

原來情魄消失的這麽長時間,是比她這個主人先去做人了啊。

就是這段做人的經歷着實悲慘——

從小被師父撿回合歡宗養大,看似備受寵愛,實則只是個儲存型的療傷爐鼎。

好不容易結丹以後,看似慈愛的師父就露出猙獰面目,強行與其雙修。

剛剛結出的金丹破損,甚至靈臺受損,一身修為毀于一旦,渾身根基毀了大半。

想辦法逃出合歡宗以後,去投奔了先前的雙修對象,一位名門正道的劍宗弟子。

卻沒想到,那位劍宗弟子看似光風霁月,實則只将情魄當成他的白月光的替身。

先前兩人相處得還算愉快,劍宗弟子也還算溫柔體貼。

等情魄重傷尋求他幫助時,他也沒說什麽,默認情魄可以呆在他身邊。

這份和諧,一直維持到他真的追到他的白月光為止——劍宗弟子突然翻臉。

不但在大庭廣衆之下,揭穿了情魄在逃合歡宗弟子的身份,還聲稱先前自己是被這名合歡宗妖女蠱惑,所作所為并非出自本心。

其他人都為劍宗弟子的幡然醒悟、浪子回頭拍手稱快,對“罪魁禍首”的妖女卻是窮追猛打、圍追堵截。

甚至劍宗弟子本人,還親自帶隊追殺過。

在這一過程中,情魄本就重傷未愈的身體徹底垮臺,靈根盡毀,筋脈盡斷,成了一個不能修煉的廢人。

就算這樣,針對她的追殺依然從未停止。

每次只要身份一暴露,周圍人就會群起攻之,這其中有行俠仗義替天行道的正道弟子,也有不懷好意渾水摸魚的魔道修士。

記憶裏,情魄狼狽逃竄,最後在某一個仙市上碰到了人生中第三個劫難。

那是個笑起來有酒窩的俊秀少年,看似天真無邪,一身錦衣華服,似乎只是個普通的、被寵壞的世家修真弟子,真實身份卻是新晉妖皇。

這位妖皇因幼年經歷,性格喜怒無常,且極為仇視人族修士。

他一開始誤以為情魄是一名在逃小妖,是以在情魄被修士們追殺時出手相助。

待到危機解除後,妖皇突然發現情魄實際也是個人族修士,态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他以救命之恩相要挾,要求情魄當他的貼身侍女。

而後在日常相處中,妖皇陛下經常性地發癫。

他總是先對情魄言語羞辱,然後故意折磨,每次打罵後,又會軟聲道歉撒嬌賣癡。

情魄被這番手段折騰得□□,生不如死。

最後,妖皇終于玩膩了,随手将情魄扔進千毒萬蛇窟,自己則帶着其他一幹下屬揚長而去。

情魄記憶中的最後一幕,是自己躺在陰冷的洞窟內,看着那小小的華服身影遠去。

洞窟外春光明媚,洞窟內黑暗潮濕,周圍萬蛇交疊,嘶嘶作響。

咫尺之遙,是生與死的無限鴻溝。

她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忍受周身的噬心劇痛,感受身上的冰冷纏膩,等待死亡的緩緩降臨……

柳棉一個激靈,睜開眼,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又打了個寒噤。

她宣布,從現在開始,所有帶鱗片的軟體生物都是她最讨厭的存在!

不過她的情魄也真是的。

做人就做人吧。

怎麽這麽丢她這個主人的臉。

一輩子過得這麽窩囊!

怪道自己跑回來了,原來是受了委屈,發現外面的世界太危險,才狼狽逃回來了啊。

柳棉低頭看看由情魄帶來的、纏滿她渾身的因果,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如果放任這些因果線不管,我可以直接轉世嗎?”

天道立刻給出回應——那她會代替情魄,過完與其相同的一生。

除非在這一過程中,替情魄了解這些因果,消除其心底的怨氣,才能達成真正意義上的轉世重生。

“也就是說,我要先代替她,完成她的心願,才能獲得真正屬于我自己的人生咯?”柳棉一皺鼻子。

說起來,情魄的心願是什麽來着?

柳棉一看,又給幹沉默了。

好家夥,都這麽慘了,也不想着報複回去,只想逃脫這些人,以及他們帶來的悲慘命運?

醒醒啊,姐妹!

就是因為你這種一退再退的性格,才會讓這些人得寸進尺!

“這怎麽可能是我?這不可能是我!我拒絕承認我會這麽慫!”柳棉嚷嚷。

天道:那你是拒絕了?

柳棉:“不!我要身體力行教教她!”

怎麽不受人擺布?

當然是趕在他人之前,先擺布別人啦!

“篤篤篤!”

大概是柳棉在屋內沉默太久了,外面好不容易停下的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次還伴随着那道甜美女聲:

“師姐?”

“師姐你在嗎?”

“師姐我知道你在,別不吭聲呀!”

“師姐——”

“砰!”

房門突然朝兩邊彈開,力道巨大,險些拍中門外人的臉!

門外的紅衣少女趕緊向後跳開,漂亮臉蛋扭曲一瞬又恢複正常。

她一手捂着胸口,擡頭看向柳棉:“師姐,你怎麽也不應一聲,突然就開了門。吓死我了。要不是我反應快,那門就砸我臉上了。”

柳棉頂替了情魄的身份。

眼下所在的屋子,自然是情魄的住處,也就是合歡宗真傳弟子的弟子房。

雖是真傳弟子,卻并非獨門獨棟,而是一整排的聯房。

之前紅衣少女敲了那麽長時間,聲音又那麽大,早就引起左右兩邊弟子的注意。

眼下他們正靠着各自房門、或趴在窗戶上看熱鬧呢!

“師姐,”紅衣少女也注意到這些人,聲音進一步放軟,聽上去怯生生的,

“這次比試雖是我提出來的,但師父已經同意了。眼下他和師弟正在問柳峰上等我們呢。我們遲到太久,師父會生氣的。”

柳棉沖她微微一笑,當中扶住額頭:“抱歉,師妹,我剛才正在運行心法,正是運功關鍵時刻,所以沒能及時回答你。其實下次再有這種情況,你直接用門派令牌傳信就行了,用不着這樣大聲。你看,都吵到大家了。對不住啊各位。”

周圍弟子樂得有熱鬧看,剛才被打攪的怒氣自然消了許多。

眼下聽柳棉三言兩語點出,忽然反應過來。

是啊。

他們合歡宗真傳弟子是有個人令牌的,通過令牌可以與同師門的師兄弟姐妹直接傳話。

所以,長孫雪先前那番大呼小叫是做給誰看呢?

等柳棉開了門,她又一副擔心師父生氣所以才大聲叫門的暗示,又是說給誰聽?

都是千年的狐貍,玩什麽聊齋。

當即,就有女弟子打了個呵欠,故意用誰都聽得見的音量自言自語:“合着自己不住這邊,就随便大吵大鬧?反正最後引起衆怒,被排擠的不是她。她只是個好心來喊師姐,害怕師姐遲到被師父責罰的小師妹呀。”

長孫雪立時漲紅了臉:“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急了,沒想到用令牌……師父和師弟确實是在等我和師姐過去……”

說到後面,聲音已帶上哭腔。

她生得嬌美,年紀在一衆真傳弟子中也确實偏小。

此時雙目含淚,通紅小臉的樣子,着實有些可憐。

圍觀人群裏,不少男性弟子都大起憐意,有人擺擺手:“行了行了,下次注意點就是,也沒人怪你。你師父師弟不都還等着麽,快跟你師姐一起過去吧。”

長孫雪趕緊用袖子擦擦眼淚,破涕而笑:“謝謝師兄!”

那名男弟子被她笑得新心神一蕩,不由色授魂與道:“你是浮霄長老門下的小弟子,是也不是?我早先就聽說過你,我們合歡宗新一代的第一美人。沒想到,你不僅長得好看,實力也不差啊。年紀輕輕就是築基後期了,不愧是雙靈根。

後面你要結丹的時候,可以聯系師兄我呀!我已經是金丹後期,絕對能幫到你!”

長孫雪臉上淚痕未幹,臉頰卻越發紅潤了。

現在的紅還跟之前的不一樣,讓她愈顯出少女的嬌俏。

這下不光是那名金丹後期的弟子了,其他人也看直了眼。

唯有那名女弟子撇開臉,翻了個白眼。

什麽合歡宗第一美人。

吹得牛皮都快破了。

不說自己,就她那個師姐長得不比這裝腔作勢的小丫頭漂亮?

這群男人什麽眼神!

柳棉倒沒想這麽多,就是覺得小師妹當着自己這個受害者的面就開始撈魚的行為有點騷。

自己臉上寫着“慈眉善目”“純善可欺”的字樣嗎?

沒有吧。

柳棉輕笑一聲,一下拉回衆人注意。

她雙手抱胸,對同樣看過來的長孫雪一揚下巴,臉上卻是笑眯眯的:“師妹,這個時候,師父他們就等得不急啦?”

長孫雪嗫嚅着,一時半會說不出話。

反倒有其他人替她幫腔:“現在去不就行了?都是同門師姐妹,用得着這麽咄咄逼人嗎?”

不等柳棉開口,先前的女弟子已經把臉扭回來,冷笑一聲:“都是同門?你上次打你師弟的時候,也沒見你手下留情啊。”

“……那是因為”

“各位師兄師姐,請你們不要再為我吵了。”長孫雪趕緊插進他們之中,“師姐,我們趕緊走吧。”

“慢着。”男弟子撐着窗框跳出屋,站到長孫雪身邊,“浮霄長老沒說不讓外人旁觀吧。我跟你們一起去!”

有他打頭,其他人紛紛應和。

一時間,長孫雪有些不知所措。

她自然知道,這位……這些師兄本意是想給自己撐腰。

換做以前,她肯定毫不猶豫就笑納這份好意。

畢竟自己已是築基後期,柳棉她才将将築基,根本不是自己對手。

帶這些人去,正好可以讓他們親眼見證柳棉的狼狽、自己的威風。

可柳棉今天好像不太對勁。

就說敲門那事吧。

以前的柳棉可能會躲在房間裏不敢吭聲,但自己一旦把她揪出來,她也只會唯唯諾諾,不敢抗議。

哪裏會像今天這般,又是笑又是譏諷自己,甚至當衆點出自己的小心思。

這讓長孫雪難堪之餘,升起濃濃的危機感。

其實這不過是很尋常的一天。

長孫雪也只是很尋常地來尋柳棉晦氣。

長孫雪聽說師父私底下送給柳棉一把劍,都快嫉妒死了!

就算柳棉是大師姐,也不帶師父這般袒護吧?

從很早以前就是如此。

師父每每得到什麽好東西,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柳棉,而不是自己和師兄!

若是自己想從師父那兒獲得什麽賞賜,就不得不花費很大心思氣力,在師父面前讨巧賣乖!

憑什麽!

就憑柳棉是大師姐嗎?!

可她那個大師姐,既比不上師兄,也不比不上自己!

根本就是個笑話!

自己和師兄都快結丹了,她才将将築基!

白費了師父對她那麽多的關照!

長孫雪恨恨咬牙,這次說什麽也要給柳棉一個大難堪!

她今天突發神經又怎麽樣!

自己是築基後期,她還是築基前期,難不成她還能跨境界打贏自己不成?!

有這麽多真傳弟子圍觀也好。

正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就叫師父認清,他的大弟子根本就是個廢物!

想到這裏,長孫雪松開牙關,沖柳棉甜笑起來,甚至有心情比了一個“請”的手勢:“既然師兄師姐們如此盛情難卻,那我就卻之不恭啦。師姐,走吧。”

柳棉深深看了眼這位小師妹,同樣微笑着,甚至快步上前,一把挽住對方手臂。

察覺到手掌下肌肉的緊繃僵硬後,柳棉湊到師妹耳邊,幽幽低語:“小蠢貨,你被師父當刀使,還這麽開心呀。”

這位小師妹怎麽就沒發現,每次謝成歡送自己東西,她當天或隔天就會知道呢。

都說了是私底下贈與了,說明只有謝成歡和柳棉這兩個當事人知曉,那長孫雪這個第三者是如何得知的?

以情魄那包子般的性格,肯定不會主動炫耀。

那唯一的洩密者,就只有謝成歡這位師尊大人了。

作為旁觀者,柳棉看得分明。

每次謝成歡一給情魄送東西,小師妹長孫雪就會來找茬,然後情魄就會受傷,接着謝成歡就會出現維護情魄。

久而久之,在情魄幼小的心靈裏,就種下了“謝成歡是唯一能将她從苦難中拯救的人”這般印象。

這為後面謝成歡強行與她雙修做好鋪墊——情魄根本無法反抗、也不敢反抗謝成歡。

謝成歡的算盤真是打得噼裏啪啦響。

可他的徒弟們好像都沒聽見。

柳棉開始覺得,不是她的情魄出問題了,而是這一屆修士有問題!

——是她見過的最差的一屆!

這麽明顯的圈套都看不出來!

手掌下的胳膊猛地一僵!

下一秒就要抽出去!

柳棉一把抓住,不給長孫雪抽身退開的機會!

而後她自己主動退開,面對少女憤恨怨毒的眼神,一吐舌頭:“哎呀,這好像是不能說的呢。那師妹你就當沒聽見吧!”

作者有話說:

好久不見,終于開新坑啦!

先給自己定下一個小目标,好好把這本完結!

希望這個我喜歡的故事,也有人喜歡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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