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棉對劍氣這玩意兒還挺熟悉的。
因此當她站在妖魔屍首前,一下就發現這些屍首上的劍氣很熟悉。
不偏不倚,不蔓不枝,正好是出自她前世劍法《歸元十四劍》的類型。
柳棉彎下腰,手指從一條傷口上虛浮而過。
淩冽劍氣立刻割破手指,連胸前璎珞的防護罩都沒來得及反應。
柳棉将流着血的手指含進嘴裏,直起腰,自言自語:“這味兒不正啊。居然留了這麽多,這麽長時間還沒散。”
并非殘留的劍氣越多越好。
相反,真正高明的劍法應該至臻化境,收放自如。
出劍時,劍氣縱橫,一劍光寒十四州。
收劍時,收氣內斂,來如雷霆收震怒。
如果這些妖魔是這代劍尊殺的,那可就太讓人失望了。
柳棉擡頭,前方蜿蜒的山路盤旋而上,沒入缥缈雲霧間——
越往上,靈氣越重,甚至凝結成細小水珠,形成莽莽雲海蘊千虹的奇景。
這樣的景色,似乎和一萬多年前的,沒什麽區別。
可那個時候,天山上絕不會出現妖魔。
明明前兩重陣法都完好無損,依然在默默運轉,這本該潔淨的天山道,怎麽會有妖魔?
柳棉不自覺肅起面容,加快步伐。
很快,在穿過一條長長的鐵索橫橋後,她來到了天山頂。
橫橋前,照例有一重陣法在等着她。
這也是最後一重。
穿過這道陣法,眼前景象一陣抖動。
原本空無一物的平坦地面,慢慢浮現出雕欄畫棟的高大建築群。
青磚灰瓦,垂欄飛檐,從巍峨主殿到開闊庭院,從摘星高樓到抄手游廊,一應俱全,應有盡有。
柳棉看也沒看這些已看厭的景色,踏上青石板鋪成的路,順着雕刻福祿仙草的垂欄,徑直走入主殿。
殿內空無一物,素如雪洞,一絲人氣也無,看得柳棉直皺眉。
什麽鬼。
知道的人會說這是劍尊不食人間煙火的表現。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歷代劍尊一進天山就升仙了呢。
這份肅然冷寂,确實是那個一身無趣白灰袍宗門的風格。
柳棉撇撇嘴,穿過空洞洞的高大正殿,通過玉樹冰花做點綴的庭院,走出一條直線的路徑來到後殿。
後殿比前面正殿稍好一點,可以看到書案、屏風、卧榻等生活陳設,但其他裝飾性擺設照例一應也無。
柳棉留意了一下,那寬條書案上一本書都沒有,素色屏風只有一角畫了某處山水。
卧榻上什麽引枕羅衾都沒有,只有一個光禿禿的床榻,上鋪一條犀簟牙席,看着就硬邦邦的,完全沒有想躺上去的欲望。
雖說修道之人,無需睡眠,可平時打坐休憩也是會有的。
這麽一張床榻,讓人完全生不起打坐念頭。
後殿之後是一處開闊庭院。
庭中只有一棵巨大高樹,枝繁葉茂,覆蓋了大半個院落。其上枝葉皆為金銀二色,風搖樹動,作琅琅玉石音。
雲上有日光照落樹間,映照五彩華光,滿院生輝,朗徹上空。
這些異色光芒,如日精月實,跳躍着從樹梢間落下,覆蓋住木下玉池。
池中靈水光耀萬千,粼粼流動,池底有一人,仰面閉目,手覆于腹,廣袖高冠,面如玉脂。
這就是這代劍尊了。
“長得還挺好看。”柳棉自言自語,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浸泡在玉池水中的人有一幅好皮囊,眉若刀裁,斜飛入鬓,眼窩深邃,鼻梁高挺。
整張臉若景星彩雲之出,整個人有芝蘭玉樹之狀。
要不是倒黴催地成了劍尊,不得不泡在這裏當浮屍,放出去,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柳棉感慨萬千,腳下卻沒停。
把整個後院逛了一遍,确認包括金銀之樹在內沒有任何異狀,她已決定下到地宮瞧瞧。
一開始,她以為天山道上出妖魔是由于劍尊出了問題。
現下來看,這代劍尊正好好躺在池子裏,身上并無邪腐之氣。
那出問題的,只能是地宮了。
地宮內封印着不死不滅的邪魔。
如果這萬年裏,沒有後人想出改進辦法,進一步削弱邪魔,那确實可能出岔子。
柳棉轉身,正要返回正殿,忽然從左側傳來一聲爆喝:“站住!”
循聲望去,她跟一雙寫滿震驚的眼睛兩兩對望。中間隔着十幾丈的玉池水。
比起對望,眼睛的主人看上去,更想跨過玉池,給柳棉來一劍——
“你怎麽會在這裏?!”
“走上來的啊。”柳棉歪頭微笑,“而且程昭你不也正站在這兒麽。”
青年瞪着眼,一副想反駁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
他身穿白底灰紋的勁裝,頭發用一根頭繩紮成馬尾梳在腦後,身後負有一劍。
整個人看上去意氣軒昂、英姿勃發。
半晌,程昭才反應過來。
他豎起眉毛,繞過玉池,就想來抓柳棉:“這裏不是胡鬧的地方!快跟我出去!”
“我不。”柳棉輕巧避開他的手掌,“憑什麽你來得我來不得。”
程昭額頭都滲出了細汗,再次伸手:“別任性。這可不是你使小性子的時……”
一句話未說完,被“嘩嘩”水聲打斷。
程昭臉色瞬間發白!
他繃緊面皮,回轉過身,對上從玉池水中站起的人。
四目相對的瞬間,程昭“咚”地一聲單膝跪下!
水珠“滴答”落下,只剩柳棉一臉懵逼,與出水美男靜靜對視。
他們的對視被程昭打破——
此人行了一個标準得不能再标準的拜見禮,朗聲喊道:“玄元宗掌門真傳,弟子程昭,拜見師叔!”
柳棉親眼看到,美男很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後又眨了一下,細碎水珠從眼睫上墜落,俊美的臉孔上呈現出一種大夢初醒的空白。
低着頭的程昭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
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他的身體越繃越緊。
空氣中,一根無形的弦也在不斷拉直、縮緊。
等拉到極限,其中蓄積的能量想必能毀天滅地。
程昭汗流浃背,額頭不斷滾落的汗珠,甚至打濕膝前的一小片地面。
就在這時,他終于聽到了一聲天籁之音——
“唔。”
唔?
唔是什麽意思?
師叔生氣了嗎?
像師叔這種等級的大能,生氣了會是什麽樣子?
完全想象不出。
能比掌門師父還厲害的人,到底到了什麽境界?!
程昭依然垂着頭,保持之前的行禮姿勢不敢妄動,大腦則在飛速轉動。
他會死嗎?
柳棉會死嗎?
對了。
都怪柳棉。
師叔如果生氣了,一定是因為有外人擅闖天山!
要是師叔要處死柳棉,自己該求情嗎?
自己和她……
“劍尊。”
程昭萬萬沒想到,在這麽緊張危機的時刻,柳棉居然能若無其事開口!
她甚至在稱呼小師叔時,都沒用上敬稱!!!
程昭眼前一片花白,耳邊少女甜脆的嗓音似乎也離他遠去,缥缈得猶如雲端瀉下的靡音,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天山道旁有妖魔屍首……”
程昭驟然回神!
擡頭大叫:“是我做的!”
柳棉的講述聲戛然而止,和慢慢恢複清明的劍尊一同低頭。
她們這般整齊劃一的動作,看得程昭有些牙疼。
尤其是柳棉作為一合歡宗女修都站得這麽筆直,師叔還沒說什麽,這就顯得自己有點蠢了。
程昭試探性直起膝蓋,發現師叔果然沒說什麽,頓時放下心來。
有了底氣以後,回話的嗓音都不再飄了:“回禀師叔,那些妖魔是我在上山途中偶然撞見的。不敢勞煩您老人家,我便順手将它們斬殺。”
不想剛才一直沒什麽反應的人突然皺起眉:“幾只?”
“啊?”
“一共十四只。”
沒等程昭反應過來,一旁的柳棉居然搶答了!
程昭暗悔,正要重整旗鼓,打算時刻繃緊神經,沖在回答師叔問題的第一線,師叔已經邁動步伐……朝自己走來?!
一時間,程昭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直到那道白色身影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他才陡然松了口氣,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遺憾:
師叔他老人家眼中壓根沒自己……
程昭不敢叫住當代劍尊,更不敢出聲詢問對方要去哪兒,只能跟同樣目送人離開的柳棉搭話:“你怎麽在這裏?”
想到之前這女子的回答,他格外板起臉:“我沒跟你開玩笑。從山門到這裏,一共要經過三道陣法,你是怎麽通過的?”
柳棉眨眨眼,想了想,回答道:“追随你的步伐?”
程昭一愣,臉色一陣赤白變化。
好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居然跟蹤我?!”
柳棉:“……”
這傻X居然信了???
柳棉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幹脆把注意力轉到那位已經離開的劍尊身上,神識告訴她,對方已進入地宮。
柳棉放下心來,再轉回來,程昭已經皺緊眉在她面前來回踱步:“你就算再怎麽想我,也不能做出這種事!你是如何跟蹤我的?還是上次雙修時你在我身上動了什麽手腳?算了,不管怎麽樣,你不能在不跟我說的情況下跟着我!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趁師叔現在不在,你先快把你的手段解除了!”
可她壓根沒動什麽手段啊。
柳棉有些為難,可程昭的眼神太過灼灼,她是個心軟的人,不好意思叫人失望,只得随便擡手沖他揮了揮:“行了行了,給你把追蹤咒解開了。”
程昭摸了摸渾身上下,面露狐疑:“真的嗎?我怎麽沒感覺?”
你有感覺才怪了!
柳棉翻了個白眼,正要嘲諷他“實力太弱感覺不到很正常”,突然發現他的衣領下方透出一絲熟悉的烏光。
“你……”
“你幹什麽!”
柳棉伸出的手腕被抓住。
程昭就着握住她手的姿勢,倒退半步,另一只手壓平自己衣領,濃眉倒豎,痛心疾首:“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是你能亂來的嗎?!”
啊這……
他不會以為她想在這裏,跟他幕天席地雙修吧?
柳棉嘴角抽搐,難得在同一個人身上二次詞窮。
忽而心念一動,表情一變,神情慌張無措:“你……你不要這樣……快放手……”
“啊?”
再一次地,程昭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一道死亡之音幽幽飄來:“你在做什麽?”
“刷”地一下!
好不容易停止的冷汗再次蹭蹭冒出!
程昭猛地擡頭,不遠處,劍尊師叔不知何時去又複返,正面無表情看着他。
程昭:“……”
柳棉:“道友!不要啊道友!請你自重!”
程昭:“…………”
作者有話說:
【程昭:我真是栓q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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