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止這個價——

蕭南燭聲色清潤如泉, 短短幾個字,寧嫣聽在耳中,心口好似淋上一大碗糖漬, 浸着五髒六腑,歡欣雀躍。

她擡首望蕭南燭,四目相觸, 少年淚痣豔烈, 烏瞳中浮光幽沉,包裹住她的身影,冷郁之氣全然壓不住眼底的溫和。

寧嫣恍惚發覺,自己前世十七多年生命, 竟是全活到狗肚子裏去了!

明明珠玉在側, 她卻眼巴巴瞅着一堆硬石頭。只知道從那些錦衣世子中尋求一個上佳之人, 相伴終生。

其實她身邊之人,有誰及得上蕭南燭?

就如今日之事,蕭南燭明明特意取東珠來為她解圍, 卻出言遮掩, 不願她瞧出他在暗中出力, 不願她心生感激,覺得虧欠他什麽。

他前世是那麽不近人情的人, 沙場上喋血涼薄, 聖殿上尖辭冷語, 不止一次頂撞皇上, 逼得朝臣吐血。

卻願意在這些小事上花心思,小心翼翼護着她, 好似在心尖兒揣了團棉花, 溫柔的安置着她。

寧嫣暗暗琢磨, 莫名生出些幾分愧疚之感。

她前世可從來沒在意過蕭南燭的心意,一直防備他,也不知他何時将她藏在心裏的?

小廳內炭火燒得正旺,暖意融融。

寧嫣晃蕩着小腿,狀似不經意的道:“小表叔,之前在禦華樓裏,你說的那位姑娘是個什麽樣的人?”

蕭南燭眼睫輕動,擡手理了理她發髻上的紅繩:“嫣兒覺得她會是怎樣的人?”

寧嫣心中得意,又挨着他坐近了些,軟糯道:“我覺得她必定是個極美的姑娘,聰明漂亮,溫柔、雅致,識大體,可能出身不是很高,但她必定還有別的長處!衣品好、繡工好、長得美……”

寧嫣細細列數,說着說着,自己覺得不對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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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數家珍的這些長處,于蕭南燭而言,京中貴女誰人沒有?

那些姑娘甚至比她更出彩,優渥的家境,父兄的庇護,不必為嫡庶所擾,生來尊貴。

寧嫣抿抿唇,其實她最引以為傲的長處,是有手段、會謀算。

上輩子欺負她的人,全被她踩腳底下去了。

只是這些內闱之事,萬萬不能讓蕭南燭知道。不然這塊自個兒飛她嘴邊的香馍馍,非得連夜跑了不成。

寧嫣心緒複雜,薄唇微動,打算腆着臉為前世的自己搏一搏好感。

蕭南燭看在眼裏,直接截斷她的話,蒼瘦的指節輕輕捏了捏她的側臉。

“不止這些,她擅騎術,書畫雙絕,是京城墨客人人追捧的姑娘,她性情溫軟率真,為人通透,又極有擔當。即便男兒郎也有許多不如她,就連聖上也曾親口贊譽她,當為「大燕女子典範」。”

寧嫣微怔,蕭南燭松開她軟蓬蓬的左臉,淡聲道:“還有很多,要聽麽?”

他神色認真,寧嫣呆呆看着他,唇邊忽地溢出甜甜的笑容,搖頭道:“是嫣兒犯傻了,小表叔記在心裏的人,自然是不差的!”

“嗯,她一直都很好。”

蕭南燭笑應一聲,鳳目中滿是寵溺。

寧嫣垂下頭,心內噗通生出些羞臊之感。又怕她的反應過于不對勁,被蕭南燭看出端倪、認出她來。

她偷偷瞄了蕭南燭一眼,被蕭南燭抓個正着,連忙道:“小表叔,我有些渴了。”

蕭南燭自是沒有揭破,側身為她斟茶,結果袖口被寧嫣坐在榻上,「骨碌」一聲,滾出來一枚精巧的玄色印章。

寧嫣盯着印章上醒目的「寧文淵」幾字,只好裝作不認識:“這是什麽?”

蕭南燭收回印章,淡淡道:“大人的東西,小孩別管。”

寧嫣:“……”

她接過蕭南燭遞過來的熱茶,暗暗好笑,心中又格外溫暖。

蕭南燭此行入豫國公府必定有很重要的事,應當很忙才對。可他每日大半的時間都投在她身上,甚至不覺得厭煩。

茶水飲盡,寧嫣送蕭南燭離開百香居,天邊暮色已深。

大白狗朱砂趴在院落西邊的罩房下打盹,寧嫣走過去蹲下,大白狗立刻翻起肚皮,擡爪子迎她的手。

寧嫣逗弄它片刻,罩房紙窗內傳出哀哀戚戚的嗚咽聲。

“雲皎姐姐,風荷姐,我好痛……這個老妖婆,居然真的對我動手,我一定不能就這麽算了……”

“唉,且別抱怨了,誰讓她是主事嬷嬷呢?”

“說得好聽,敢情不是你挨打?風荷姐姐,你們當時都不護着我一點,我臉上真的好痛……”

“我們還要怎樣護你啊?總不至于讓我們去替你挨打罷。”

“風荷,你別吵了,月棉,你也別再哭了,這塗上的藥膏全讓眼淚弄花了。”

月棉啜泣兩聲,聲音平複些:“咱們現在怎麽辦?那小丫頭不知事,肯定是做不了這破院兒的主,往後咱們三個要在哪老妖婆手裏讨日子過麽?”

雲皎似是嘆了聲,沒有接話。

風荷哼道:“那怎能成?!眼瞧錦明堂那邊咱們是巴結不上了,國公爺也不可能真擡舉咱們做侍妾。既然只能留在百香居,那自然要想法子把那吳嬷嬷擠兌走。”

“她走了,上邊至多再派一位嬷嬷過來,我不信新來的嬷嬷比這老婆子難纏?到時咱們就是這邊的老人了,天高皇帝遠,再做個一年半載,攢些奁資,直接配個好人戶,豈不也是條好出路?”

雲皎不語,風荷聲音小些,續道:“還有,你瞧瞧那小丫頭多大一盒的東珠,東珠啊!你們不想要?只要弄走吳嬷嬷,阿念呆笨年紀也小,那盒寶貝可夠咱們吃上祖孫好幾代!”

寧嫣靜靜聽着,罩房中默了一瞬,月棉哭得沙啞的嗓音道:“我是願意的,這府中前些年納了多少姬妾,全死了,還有兩位姨娘懷着孕人就沒了……”

“大夫人那麽可怕,況且我這般青春年少,本來也沒真想困在這府裏當個小妾……風荷姐的主意,我聽着可行!”

“……”罩房內燭火幽微,三人商榷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寧嫣戳戳大白狗柔軟的鼻頭,唇邊笑意愈濃,事情的進展比她預料的快太多了。

此後幾日,百香居明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裏激流湧動。

這天吳嬷嬷指派阿念去賬房處領寧嫣的月例,月棉三人暗中截了差事,将月錢交到吳嬷嬷手中時,每月三十兩的月例只剩下七八兩。

吳嬷嬷恨恨瞪着三人,油水竟全叫她們揩了去!

月棉挑釁的嬌笑:“嬷嬷可別氣壞身子!大夫人叫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麽,咱們三兒心裏也有數。既是大夫人要搓弄搓弄三姑娘,咱們三兒來動手也無不可啊。”

風荷咳了聲,出言幫襯:“月棉說得對,大夫人吩咐您「伺候」三姑娘,也交代了您注意保全她愛重庶女的名聲。如今我們替您做惡人,您守住百香居的體面,倒也兩全其美不是!”

“……”吳嬷嬷牙關打顫,卻也明白三人話中有理。

大夫人不過想給三姑娘點厲害瞧瞧,由誰出手,大夫人絕不會多管。

此事若鬧到錦明堂去,大夫人只會覺得她這老仆貪圖小利,帶頭挑事,絕不會向着她。

吳嬷嬷心裏恨火中燒,月棉三人得意的福禮離開。

恰巧寧嫣自長康堂趕回來,愁聲上前:“嬷嬷,三位姐姐實在難管的話,便由她們去罷,咱們和阿念過咱們的日子就好了。”

吳嬷嬷垂首,面無表情的俯視寧嫣。

寧嫣甜甜開解:“昨日三位姐姐纏着我要珠子,我又抓了一把給她們,她們待我可好了,沒想到私下裏對嬷嬷如此不敬!”

吳嬷嬷一陣肉疼,那盒東珠可是她的東西,居然又被這小丫頭送人了。

她還打算這兩日尋個法子,把那盒寶貝東珠弄過來自己收着,居然又便宜月棉三個小蹄子了。

“嬷嬷,要不那些月錢咱們不要了,”寧嫣語氣軟糯可人:“左右我現在有祖母護着,什麽都不怕。”

“唉,還好有祖母疼我,不然百香居凄苦,我怕是都留不住您在這兒當差。”

寧嫣嘟嘟囔囔,喪氣的離開了。

吳嬷嬷瞪着她嬌小的背影,腦中砰然一聲,撥雲見日般明朗起來。

她在錦明堂舒舒服服待了半輩子,何必在這破院子熬下去?

大夫人派她來,無非是因為這小庶女得了老夫人青睐,大夫人想要應付老夫人的苛責罷了。

若是這小庶女失去老夫人的寵幸,那大夫人必定就不會再留意百香居,她也可以趁機會錦明堂享福去。

那盒東珠她也知道收在何處,到時帶着一盒寶貝離開,豈非美事?

吳嬷嬷琢磨着,眼皮耷拉,眸中精光閃爍。

又過幾日,皇城天色變得陰晦,眼瞧着一場大雪再度鋪天蓋地而來。

百香居內竹風呼呼,寧嫣坐在廳堂內為老夫人抄頌佛經。

阿念進屋為她關窗,納悶道:“三姑娘,方才我瞧見吳嬷嬷又出門去了,你可知她在忙什麽事?”

“大概是買蟹粉去了罷。”寧嫣停筆笑了笑,這兩日吳嬷嬷心思活絡,連阿念都瞧出不對勁來了。

阿念不解,睜大眼睛道:“我記得您說過,您不能吃蝦蟹之物的。”

“我昨天是這麽跟吳嬷嬷說的,她可能不信。”寧嫣淡淡解釋,暗猜吳嬷嬷這兩日必定要開始動手了。

寧嫣唇角微勾,想了想又道:“阿念,你等下把我吃了螃蟹會渾身長斑的事情告訴雲皎三人,再想辦法向她們透露吳嬷嬷近來有些奇怪。”

阿念望着寧嫣胸有成算的小模樣,心中覺得怪異至極,只好微笑答應。

“三姑娘您早慧,可也得小心些才好,再過三天便是冬至了,國公爺、國公夫人,還有老夫人都會去常山寺進香。您說不準也要跟着去,還是別亂吃東西的好,免得傷了身子。”

“嗯,我明白!”

寧嫣軟軟的應承,倏而想到什麽,手中筆杆一頓,筆尖于宣紙上暈開一團烏黑的墨點:“等等,過三天是冬至麽?!”

阿念被她吓一跳,不明所以的點頭,就見寧嫣咬着唇,懊惱的站了起來。

每年冬至次日,是四殿下蕭南燭的生辰啊。

寧嫣捏緊筆杆,這幾日忙着在百香居擺擂臺,居然連這麽重要的事都給忘了?

天空晦暗,寧嫣跑去找蕭南燭。

前世蕭南燭性子冷僻,又是孤身一人。雖然貴為皇子親王,但每年生辰從未大辦過。也不知他心裏想要什麽?

事實上,不論他想要什麽,她如今都給不起。但旁敲側擊打聽打聽,好歹送件小玩意兒,也算是她一番心意不是!

寧嫣走到南角偏院之處,蕭南燭正站在院門內。一只白鴿撲翅飛走,他手中攥着一張小小的信紙,展眼一望,便見寧嫣過來。

小姑娘一身紅襖白裙,正笑眯眯的盯着他。

蕭南燭瞧着她暗戳戳的眼神,心思微頓。

近來百香居耳目多,寧嫣鮮少來找他,這是玩兒夠了,要與他坦白身份的意思麽?

他指腹摩挲衣角,寧嫣驚喜的跑上前,歡脫道:“小表叔!我以為你不在,還當自己白跑一趟了。”

“找我有事麽?”

蕭南燭蹲下身,鴉羽般的長睫輕輕下垂,替她緊了緊她松垮的披風帶子。

寧嫣委婉試探:“今日聽院裏的月棉說,過幾日是她的生辰。我想着小表叔進府前,聽府裏仆人說過了年尾,小表叔便滿十二歲了,可是當真如此嗎?”

蕭南燭點點頭,心中頗為無奈,也不知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玩兒夠?

寧嫣烏眸靈動,嗓音清甜又歡喜:“那小表叔今年的生辰還沒過去吧?”

“生辰?”

蕭南燭微怔,他已經很多年不曾留意這種事,算算日子,竟當真如此。

寧嫣見他點頭,忙又故作不知的詢問他的生辰日子,拉着他的袖子,笑容像一捧清透的雪花。

“小表叔,你想要什麽生辰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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