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陸驚蟄抱起溫時,把人放在床上,溫時滿身狼藉,用紙擦了幾下,也不太管用,他的手搭在溫時的小腹上,這次是真的商量:“要不要去洗澡?”
溫時沒太留神,沒有聽清。
溫時結婚七年,和前夫上過很多次床,用的是最傳統的姿勢,連發情期都要打抑制劑,只需要和前夫結合一次,便可抵消發情熱帶來的性欲。比起得不到回應的可能結果,他寧願不要讓這件事發生,不會放縱自己的欲望,也很難作出什麽懇求。溫時不想太過放蕩,作出哀求、卑劣、可憐的姿态,也不想被人擺弄。
躺回柔軟的床上時,溫時才有了實感,這樣的事,太超過他的認知了。
陸驚蟄已經做好決定:“我去放水。”
溫時用手臂橫在眼前,大約是不想面對現實的意思,他勉強喘勻了幾口氣,另一只手拽住了陸驚蟄的衣角。
陸驚蟄彎下腰:“怎麽了?”
溫時似乎是想要站起來,卻沒有那樣的力氣,垂在床沿邊的腿徒勞地動了幾下。陸驚蟄離得太近,被溫時無意識地碰到了。
不重。像是路過小貓時,因為多看了一眼,于是被壞脾氣的小貓用爪子輕輕踹了一下。
陸驚蟄按住溫時亂動的膝蓋,更靠近了一些,他聽到溫時說:“我要去擦門,還有……地板。”
溫時是那種結束完治療活動後不管多累,都要把當天的被子拿去洗的性格。
那些留在房間裏的痕跡是不應該存在,不應該被任何人看到的東西,是超越溫時底線的事。
陸驚蟄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溫時的意思。
他覺得沒有必要。
在一片黑暗中,兩個人沉默的對峙着,軟弱的、躺在床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人是溫時,堅持到底的人也是溫時。
陸驚蟄是退讓的那個:“你就算了,我去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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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驚蟄整理好衣服,用紙巾擦去那些痕跡。房間裏沒有開燈,陸驚蟄站在門邊,溫時能看到的只是一團并不清晰的輪廓。
陸驚蟄感覺到溫時注視,擡起頭,有點好笑地問:“還在監工,要不要來檢查?”
溫時如夢初醒,可能是有點不好意思,幹巴巴地說了句“沒有”,再也不敢看了。
溫時仰面躺在床上,世界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倒過來的。他看到空曠無雲的天幕,落地門外的溫泉上有很熱的蒸汽緩緩升起,月亮碎成一片一片,被丢在水面上,落葉木幹枯的枝條突兀地伸展開來,但隔着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外面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不真實的。
令他想起很多過去的事。
陸驚蟄收拾完自己制造的殘局,準備抱溫時洗澡時注意到他入神地看着溫泉。
他問:“這裏的溫泉很有名,但你的身體可能不太行,要不要明天泡?”
溫時遲疑了一下:“我以為……”
陸驚蟄走近了些:“以為什麽?”
溫時似乎回過神,他沒什麽力氣,有點逃避地說:“……沒什麽。”
陸驚蟄在原處站了一會,他能感覺到溫時的心情變差了,變得很差,似乎沒什麽理由,僅僅是看了一眼溫泉。
而陸驚蟄想要知道原因。
很多時候,陸驚蟄不會強迫一個人去做什麽,他開出價碼用于交換,或者用令人心動的條件說服對方。
就像現在,陸驚蟄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盒煙,是他常抽的那種,抽出一根,遞給溫時:“要不要抽?勁頭很大。”
溫時愣了一下,他記得之前陸驚蟄曾不允許自己再抽,但無所謂了,他現在的确很需要煙,在他想要遺忘某些事的時刻。
那些不能回憶,令他羞恥的事。
陸驚蟄先點燃一根,然後将火機遞給溫時。
房間裏有很甜的草莓味,不像是奢侈品店裏的香氛,或是飲品調和的味道,更接近于新鮮的那種。
溫時是那顆草莓,才被人從枝頭采撷,放入墊了厚厚野餐布的籃子裏,很小心地保存着。
但是很快,強烈的煙草味将草莓的味道淹沒了。
溫時軟軟地伏在床上,浴衣早就遺失在房間裏的不知名角落,渾身赤裸,露出光滑的、形狀美麗的後背,脊柱微微凹陷,顯露出某些性感的意味。溫時小口小口地抽煙,在煙草的刺激下,還有信息素的驅使,溫時在茫然恍惚中失去自我。
過了一會,溫時終于開口,如陸驚蟄所希望地那樣,很慢地說:“我小的時候,父母經常帶着弟弟們出門旅行。我有兩個弟弟,他們都是alpha,母親總是說我的年紀最大,學業緊張,應該留在家裏,所以我從來沒有一起去過。有一次,他們又在客廳裏收拾行李,周末要去一百公裏外的溫泉山莊度假。我走出自己的房間,在一旁幫母親遞東西。”
溫時頓了頓,又過于急迫地抽了幾口煙,或許是很清楚眼前這個人知道自己沒有經驗,所以嗆到了也不覺得丢臉,而是理所當然。
他咳嗽了一會,說的斷斷續續:“那一次,我也一起去了。司機開車載我們去溫泉山莊,路程好長,大約有幾個小時。遠處的群山在太陽下泛着白光,看起來很像……很像雪。我問母親那是雪嗎?母親說不是,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父母,弟弟,還有司機,和我自己。司機告訴我那是一種白色礦石,會在太陽底下發光,又問我是不是還沒見過雪。”
從很小的時候,溫時就害怕犯錯,擔心被人嘲笑。但是當時在車裏說錯話,被所有人笑話時,無論是惡意還是善意,溫時都沒那麽在意,他當時很開心,滿懷期待,開心到忘掉那些。
陸驚蟄不想再抽下去,随手按滅了煙。在此之前,他大概能猜到溫時和家裏的關系不好,如果關系和睦,不可能在交易的事上完全不出面,任由溫時的前夫處理。但陸驚蟄也沒有很了解溫時的事。第一次看溫時的資料時,他沒有認真,後來也沒在重新再看。
不是不在意,而是他們之間不再是那種需用通過背景資料來了解對方的關系,陸驚蟄會了解溫時,但不會是透過幾張薄薄的紙,看到溫時展現出來的人生。
這樣的了解十分緩慢,陸驚蟄犯下大忌,不幸運地踩到了與溫時的社交過程中必須避諱的雷點。
就像沒有人會在與陸驚蟄的社交中談到他的病情。
溫時似乎不在意這些,他的社交禮儀學的不好,一邊抽煙,一邊随意道:“到了那裏後,收拾行李也用了好幾個小時。湯池的預定時間是在晚上,我換好衣服,和兩個弟弟一起在門外等父母。母親從裏面走出來,她很親切,說弟弟們的年紀太小,讓我照顧他們。父親也說好。”
二次發育前,男性alpha、beta、Omega在生理上幾乎沒有差別,溫時才十一歲,被派去照顧十歲和九歲的弟弟,也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
湯池外的準備間很熱,溫時一個人待了一會,弟弟們似乎忘掉了他。他沒有進去,而是去了外面。走廊的盡頭是一扇玻璃窗,他看到外面的月亮,熱的湯池,還有開心的弟弟。
也是在那個時候,溫時模糊地意識到,母親是在懲罰他,懲罰他跟來這次旅行,打攪了他們一家四口的圓滿。
等到再長大一些,在大人的口中,溫時得知更多真相,似乎也明白了母親的想法。母親和父親是高中同學,母親家境貧寒,長相出衆,在高中時成為父親的女朋友。上了大學後,父親交往了別的Omega,母親也一直無怨無悔地等着他,裝聾作啞,最後懷了孕,如願以償地進入溫家待産,卻生下了一個Omega,這令祖父母很不滿意。而父親的另一個女友也懷孕了,但沒能生下來。母親因此心驚膽戰地過了一年,直到生下Alpha弟弟後地位穩固,才被允許嫁給父親。
對于母親而言,弟弟們是拯救她的人,而溫時不是。她那麽辛苦的懷胎十月,溫時卻沒有給她回報,溫時是差點讓她陷入地獄的那個孩子。
溫時能夠理解母親的想法,但不是原諒。母親不需要溫時的原諒,溫時也不需要原諒母親,他們之間只存在血緣和金錢關系。
溫時笑了笑,有點無所謂的意思:“後來他們再收拾東西,我就不再去客廳了。”
陸驚蟄說:“抱歉。”
溫時知道陸驚蟄為什麽道歉,但他搖了搖頭,又吸了口煙:“其實,我不是讨厭溫泉,讨厭雪,讨厭路過時看到的群山。”
陸驚蟄低頭看着他,屋子裏沒有光,因此看不到溫時的神色,他只是問:“那你的心情怎麽忽然變差?”
溫時閉上眼,接下來的話則是最艱難的部分:“在客廳的時候,我一直幫母親收拾東西,那些瑣碎的,沒有必要的東西,我只是想站在那,讓誰注意到我。父親真的問我要不要去。”
“對,我很想去。後來不了。”
即使時隔多年,說出這件事對溫時而言依舊很羞恥,他很難承認自己不切實際的願望。
溫泉讓溫時想到那時的自己,不是因為他獨自站立在走廊的兩個小時,而是他竟然懷有期待,并且在期待落空後那麽失望。
溫時抽完了煙,情緒恢複了少許,他笨拙地轉移話題,對陸驚蟄說:“這個煙好嗆,抽一支要咳嗽半天。”
但是也沒有流淚。
陸驚蟄将水杯遞給溫時:“是我的錯。”
溫時吞了幾小口水,善解人意地原諒了眼前這個人:“也不算,是我自己想抽。”
煙頭熄滅後,信息素的味道重新變得濃重,但之前的情欲都冷卻了,此時此刻,沒有一絲一毫的氛圍。
陸驚蟄想了一會,在溫時将要忘掉一切,重新陷入沉睡前,開口講一些他從前不會說的,很沒有說服力的話:“現在說可能有點遲了。但不管你相不相信,讓你來的時候,只是想讓你看看雪景。因為你說沒有看過。”
這是陸驚蟄人生中難得的後悔時刻。他不該和溫時上床的,那麽至少現在說的話會更能令溫時相信,而不是像沾了水的紙一樣易碎,是某種自欺欺人的敷衍。
“我信。”
溫時的底線很低,也很好騙,而陸驚蟄在溫時這裏有滿分和附加分的信用分。無論陸驚蟄說什麽,他都無條件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