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這一番變故, 南夏實在始料未及。

印象裏, 傅時卿一直都是矜持克制的,城府很深,哪怕看着談笑自若,心裏頭也藏着別人猜不透的心思。

方才,他還在朋友面前說她只是一個世交叔叔的女兒,聽着沒半分私情的模樣,轉眼就在半夜三更抱了她進房。

這事兒, 怎麽看都太出格了。

“傅大哥……”

一聲嘤咛,算是打破了這種僵持的沉靜。傅時卿用一種她看不懂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她, 然後,猛地松開了手。

南夏生來膽小,被他這麽瞅着, 心裏難免惴惴。

“很晚了……”她大着膽子提醒他。

誰知, 這一聲卻是惱了他,傅時卿皺着眉說:“你就這麽不想跟我呆一塊兒?”

南夏不知道他怎麽得出這一結論的,怔怔的, 又想起傍晚時周揚跟他相談甚歡的模樣,小聲說:“反正你紅顏知己多。我想不想, 有什麽關系?”

傅時卿愣住,沒想到她這樣說,失笑:“我有什麽紅顏知己?”

南夏本來就是個悶葫蘆,能這樣提, 已經是例外了,讓她跟個受氣小媳婦似的拈酸吃醋,實在做不出來。

她支支吾吾的,模樣有點氣惱,又有些無可奈何,垂着頭杵在那兒,有點笨拙的模樣。

這副恨自己不成鋼的小模樣,着實逗樂了傅時卿。

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臉來:“誰是我的紅顏知己。”

“……”

“周揚嗎?”

“……”

傅時卿了然的笑一笑,眼神有種洞察她心思的小小自得:“原來你是吃醋了。”

南夏窘紅了臉。這人——

……

那晚之後,傅時卿的心情就變得很好。第二天起來,還特地叫了他們去吃早飯。

餐廳在頂樓,乘電梯上去,幾人依次入座,用盤子盛了自己喜歡的吃食。南夏吃的少,自然也拿的少,早早就入了座。

四四方方靠角落的一張桌,鋪着紅色的餐布,正中擺一個水晶瓶,插着一支帶露的白玫瑰。

南夏看着就很有食欲,三兩下吃了兩個煎蛋。

一雙修長的手端着個盤子放到她面前。

盤中,還盛着一碗燕麥粥。

南夏擡頭,對上傅時卿含笑的眼睛:“沒看到有粥?”

南夏是疑惑的,一是她走遍了這個弧形的餐廳,就是沒看見粥,他是怎麽找到的?二是,他怎麽知道她喜歡喝燕麥粥?

傅時卿猜到她的想法,解釋:“以前你來我們家,傭人煮了白粥、小米粥和燕麥粥,你什麽都不吃,就挑燕麥粥。”

南夏自己都不記得了,皺着眉回憶。

“別想了,就你這腦容量。”傅時卿不輕不重,拍了一下她的腦門。

南夏深感自己被侮辱了,瞪他一眼,低頭繼續喝粥。

燕麥粥很香,哪怕不夾着菜吃,也是唇齒留香。

一旁,周揚看在眼裏,目光有幾分複雜地望着南夏,等傅時卿走了,她才開口:“時卿哥哥對南夏妹妹很照顧呢。”

她說這話時,用一個銀色的小勺子低頭撥着碗裏的粥,好像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

南夏卻覺得,她話裏有深意。

她本就不擅長交際,這種時候,更不知道說什麽,只是道:“傅先生把我當妹妹吧。”

周揚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不一會兒,傅時卿和周侃三人都盛好東西回來了,一人一座落了下來,還有一人沒地方坐,幹脆從隔壁桌拉了張椅子坐在過道裏。

這樣聚在一起吃,倒也有說有笑。

期間,周揚又問了一些話,笑嘻嘻地跟南夏套着近乎。南夏有點招架不住,又不能不理她,神色為難。

傅時卿往她碗裏夾了塊香菇:“瞧你瘦的,多吃點,吃飯的時候,多進食,少說話。”

南夏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心裏沒有感激是假的。

其餘人也愣住了。

傅時卿這話,看着是說給南夏聽的,實際上,是在提點周揚了。周揚的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擱桌底下的手,狠狠掐入了掌心。

自此,她算是确定,傅時卿對南夏是另眼相待的。

傅家家大業大,傅時卿英俊強勢,又有手段,誰不想做他的女朋友?可從沒聽過他對哪個女孩子高看一籌了。

她賴在他身邊,也不過是仗着家世,還有她哥跟他關系好罷了。

想到這裏,她又多看了南夏一眼,咬緊了牙關。

不甘心。

別說是周揚,周侃許茵都呆了呆。許茵只是暗嘆,位高權重的傅家太子爺原來喜歡這樣的?

周侃則是心裏苦澀了。

吃完飯,幾人心思各異地回了房間。快進門時,南夏被人從後面叫住了。

回頭一看,是周侃。

“周先生?有事嗎?”南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周侃站在走廊盡頭,隔着幾米遠打量她。

這個女孩子,五官精致,氣質脫塵,那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如緞般披散在肩上,發量多,自然又蓬松,襯着一張巴掌大小的臉唇紅齒白,分外嬌豔。

對着她純粹的目光,他的話就有些難以出口了。

“周先生?”南夏又提醒了他一句。

周侃如夢初醒,苦笑道:“沒什麽事,只是朋友一場,不想你誤入歧途。時卿沒跟你說過吧?他的母親,是一位享譽國際的鋼琴家,傅明山使了點手段才得到她,後來,她不甘做他的情婦,又因為家業破敗,需要仰仗傅明山的臂助,惶惶不可終日,最後郁郁而終。”

南夏望着他,沒有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周侃說:“他從小就沒有母親,缺乏母愛,也不懂得怎麽愛人。你覺得他會跟你結婚嗎?還是像他父親一樣?他這樣的身份,最終大多會選擇聯姻。”

南夏沒有說話,半晌,跟他道了謝,轉身離開。

周侃望着她的背影,心裏也唾棄自己卑鄙。但是轉念一想,他這樣說也沒有錯。這麽多年的朋友了,周侃也明白,傅時卿喜怒不形于色,缺愛,又畏懼愛。

那種孤獨,早就深入他的骨髓,深深紮根。哪怕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也從來不對自己吐露心事,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誰能真的走進他心裏?

……

回到國內,南夏的日程又忙碌起來。

這日晚上,是傅時卿送她回去的,看到她進門才回的家。

過兩天放假,也沒有戲要趕,她呆在家裏休息。什麽都好,就除了一件糟心事兒:

這幾天,鄧祁言一直在給她發短信:

“天冷了,記得多加件衣服。”

“這兩天我去深圳出差,參加一個展會,大概要一個多禮拜,你記得照顧照顧好自己。”

“小夏,我明天回來,晚上一塊兒吃個飯吧,我們好像有很久都沒在一起吃過飯了。”

“我想跟你談談。”

……

南夏面無表情地翻過去,到了底,想了想,發過去一條:“明晚8點,豫園吧,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鄧祁言秒回:“好的,我來接你?”

南夏冷笑,打下一行字:“不用。”

很快到了約定的時間。

豫園。

晚上八點,徐曉慧跟她一塊兒去的。

南夏看了看手表,正正好。走進會所,大老遠就看到站在外廊上等她的鄧祁言,西裝革履,頭發梳得齊整又風流。

“來了?”他過來,體貼地接過她的手包,又看向她身邊的徐曉慧,點點頭:“謝謝你送她過來。”

徐曉慧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三人一起進了包廂,難得煙味都沒有,人還齊。最先撲過來的就是鄧祁言的發小周澤,圍着她繞了一圈。周澤煞有介事:“又漂亮了。”

“白癡,她是演員,靠臉吃飯的。不漂亮還變醜啊?”徐曉慧怼他。

周澤所有注意力都在南夏身上,嘿嘿傻笑着,她罵都沒反應。

徐曉慧翻了個白眼。

揍性!

南夏以前很不适應這種場合,今天卻有些一反常态,言笑晏晏,游刃有餘。

席間蹦跶得最歡的就是周澤,牛皮糖似的黏在她身邊,她說一句,他笑嘻嘻應三句,壓根不愁沒話說。

那種獻殷勤的姿态,傻子都看出來了。

旁邊人悄悄扯他的衣角,提醒他:“祁言還在這兒呢,你別太過分了。”

他聲音不大,可鄧祁言離得近,真真切切聽到了,臉色有些黑沉。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麽了,這段時間總是想着南夏,目光總忍不住向南夏望去,好像第一天認識她似的——以前朝夕相對還沒什麽,隔了段時間再見,沒想過她能美成這樣。

他現在才覺得自己以前是瞎了,居然會覺得鄧玉琳跟她不相上下。

更讓他心裏煩悶的是——她卻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全程和徐曉慧他們說笑。

“你會搓麻将嗎?”周澤問她。

“她不會!”

“我會。”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響起,所有人都望向南夏和鄧祁言。鄧祁言的臉色黑如鍋底,老半晌沒說話。

周澤卻嗤了聲,毫不客氣地嘲笑他:“還男朋友呢?連自己女朋友會不會打麻将都不知道。鄧祁言,你這男朋友怎麽當的啊?”南夏跟鄧祁言分手這事兒沒怎麽宣揚,周澤剛從外地回來,不大清楚。

不過,鄧祁言以前就對南夏不怎麽重視,他向來看不慣,鄧家破産後,對他就更不客氣了。

鄧祁言哼一聲,沒應他,心裏卻憋着一股說不出的悶氣。

可是,南夏她——

她以前基本不跟他參加任何娛樂活動,別說聚會什麽了。

她會打麻将?

鄧祁言望向場中,南夏已經和周澤、徐曉慧湊成了一桌,他正打算過去,門卻在這時候被敲響了。

然後,傅時卿推門進來

熱鬧的場面為之一靜。

傅時卿笑了笑,看向南夏,揚揚手裏的手機:“給你發信息怎麽不回?剛剛在路上看到你,還以為你要去幹嘛?本來想跟你一起吃飯來着的。”

南夏也是懵了,連忙打開微信。

原來是網不好,一直在轉,所以沒收到。

“對不起啊,我沒看到。”

“沒事兒。”傅時卿坐在了她身邊空着的那個位置。

所有人都靜了一靜。

傅時卿是什麽身份啊?跟他們這幫人可不是一個層次的。

每個圈子都得有個領頭的,這幫人裏,傅時卿最年長,性格沉穩,說話做事都不是他們這幫纨绔可以比的,他們是打心眼裏佩服他。

不過他很少參加他們的社交活動,平時想見一面都困難,更別說像這樣下場陪他們玩了。

還是徐曉慧開口:“愣着幹嘛?洗牌啊!來啊!”

周澤馬上應上:“你要找死,爺爺就成全你!”

徐曉慧大罵:“周小澤你丫欠揍啊!”

四人戰得難解難分。

鄧祁言看似在玩手機,實則目光一直注視着他們。他本來以為,南夏就是個湊數的,誰知,越看越心驚——她不但會打,水平還很高超,一連贏了好幾盤。

至于傅時卿?

他跟南夏……不是保養關系?玩兒玩兒新鮮嗎?難道還沒分手?

鄧祁言腦子一團亂麻。

散場的時候,南夏起身說:“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回去學習。”

“學什麽習啊?大學裏還學習?”周澤口沒遮攔,開口就道,“你們那破系能學到什麽?”

徐曉慧大怒,在桌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腳:“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周澤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跟南夏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別往心裏去。”這短短的兩個小時裏,他算是徹底服了。

這姑娘不但長得好看,性格也好,溫柔又大方,也很體貼,誰杯子裏的水沒了,她都會幫着倒滿,有人出去忘記關門了,沒人說她也會過去關上,免得冷風吹到其他人。

這麽好的姑娘,以前怎麽就跟了鄧祁言?

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我送你。”見南夏已經出去了,鄧祁言拿了外套追出去。

衆人面面相觑。半晌,有人笑:“稀罕事兒啊。不說鄧祁言跟南夏早完了?以前也沒見他這麽上心啊。最近這是怎麽了?中邪了?”

“傅太子這又是唱的哪出啊?他跟南夏,好像也關系匪淺啊?”

“不清楚。不過,南夏還挺厲害的,跟以前不大一樣了。”

徐曉慧向來直接,出了名的護犢子,丢了麻将牌牌就瞪她:“閉上你的嘴!再說南夏,我扒了你的皮!”

……

南夏前腳出來,鄧祁言後腳就跟出來了:“我送你吧,這地方不好打車。”

“不用了,你回去吧。”

她的态度很冷淡。

鄧祁言想起自己以前對她的态度,心裏難得有幾分愧疚,也有些不自在,以為她跟他欲擒故縱呢,耐着性子哄起來:“以前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了。”

南夏望着對面的馬路出神,不置可否。

鄧祁言心裏有點沒底了,皺着眉回頭看她,心裏像燃了團火,特別焦慮。這種焦慮源于內心的不确定,不确定她到底對他是個什麽樣的态度。

鄧祁言看似玩世不恭,對人情世故特別敏銳,心裏已經有些不祥的預感,不過不想挑明,只想裝傻充愣。

南夏卻不想再陪他浪費時間。

她的臉上一片漠然,仿佛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跟剛才在會所裏談笑風聲的模樣大相徑庭。他心裏一緊。

“為什麽?”半晌,鄧祁言咬牙問她,目光逼人。

南夏覺得可笑,轉身和他面對面站了。她不高,也就一米六出頭,只能仰視他。可是,此刻她的氣場半點兒不弱,雖然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場,卻自有一股泰然鎮定。

那是一種底氣。

好像一夕之間長大了,曾經那些禁锢她光芒的自卑、拘束,一瞬之間消弭無蹤。

這樣的她,既亮眼,又陌生。

鄧祁言不覺看得癡了。

南夏覺得差不多了,開口說:“鄧祁言,我本來不會打麻将,你知道我為什麽現在會了嗎?”

鄧祁言沒料到她居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一時有些兩難。

“你當然不知道。”南夏笑得諷刺,“你從來都沒有真正關心過我,又怎麽會知道呢?在你眼裏,我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觀賞物,一只小貓小狗,只是供你玩樂,讓你開心了,你就會扔根肉骨頭。可那終究是施舍,怎麽會有真正的關心。”

鄧祁言啞口無言。

他忽然想起來,以前他曾帶着南夏去城東那邊的俱樂部玩,當時三缺一,就讓她頂上了,不說會不會,湊個數而已。

誰知她連打都不會打。

鄧祁言覺得沒臉,當場丢下麻将牌,霍然站起:“不玩了!”

鄧玉琳後腳跟上,不住勸慰,還幫南夏說話:“她性格腼腆,以前應該不參加什麽社交活動。你比她大,跟她置什麽氣?”

那時候,他全然沒有想過,丢下南夏在自己那幫狐朋狗友面前,他們會怎麽看待她。

他一心只想的是,她丢了他的臉。

事後,更連半句道歉都沒有,反而責怪嬉笑她上不了臺面。

更有鄧玉琳背後的添油加醋,他們這圈裏原本對南夏不了解的,也頓時知道了,她就是淩家收養的,不是真的千金。

南夏好面子,這樣做,簡直比打她一頓更讓她難受。

可他當時做了什麽?

鄧祁言默然,第一次知道了“悔恨”的滋味,也終于感同身受,體會到南夏當時該是如何地絕望和無助。

她怨恨他,也在情理中。

南夏看着他的表情笑了,語氣輕描淡寫:“想起來了?我以前确實不會打麻将,尤其是那一次,你帶着我去俱樂部見你的朋友。我雖然不是什麽大小姐,可我也有我的自尊,你明明不知道我不會,我害怕那種場合,卻把我推到風口浪尖,讓我一個人承受那種诘難。”

鄧祁言的表情越來越白,南夏只覺得快意:“那時候我就該知道,你根本就不值得我愛。也許我曾經愛過你吧,但是,人活一輩子,哪能不眼瞎一回呢?”

“我……”

他的話還沒出口,已經被南夏打斷:“鄧祁言,我們早就分手了,我現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別再來騷擾我,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鄧祁言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望着她。

原本以為,她只是發發牢騷,讓自己更加重視她。可是,她真的要跟他一刀兩斷?

鄧祁言這人自視甚高,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人給甩了,震驚大過憤怒。甚至,他這會兒還覺得南夏在跟他開玩笑。

“小夏……”

“好了,就這樣吧。”滴滴車到了,南夏拉開車門,直接對司機師傅說,“師傅,紫荊山莊。”

滴滴車絕塵而去,揚了鄧祁言滿臉尾氣。

徐曉慧從會所出來,把這一幕收入眼底,別提多快意了,恨不能拍手稱快:“這世上兩只腳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可是滿大街跑。”

周澤也暗暗幸災樂禍,表面上卻一副惋惜的模樣,嘆着氣搭住他的肩膀:“天涯何處無芳草啊。哥們兒,看開點兒。”

鄧祁言額頭青筋暴跳,好不容易才壓住一拳揍到他臉上的沖動。

到底是不甘心,心裏像壓着一塊巨石,踯躅片刻後,也打了輛車:“師傅,紫荊山莊X幢XX座。”

……

南夏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樓底下壞了一盞燈,烏漆嘛黑的,她沒留意一腳踩石子上,差點摔個狗啃泥。

傅時卿給她搭了把手:“小心。”

南夏詫異回頭:“你不跟他們玩通宵?”

“通宵?我是過去找你的,笨蛋,沒救了。”他彎下腰,示意她把腳擡起來,“我給你看看,有沒有扭到。”

“不用了,我感覺沒什麽事兒。”

“有些傷,年輕的時候覺得沒什麽,不去管,等上了年紀啊,一股腦兒全發出來。”他擡起頭,涼涼地看着她。

他從來不跟人吵,看着很有風度,可這不代表他脾氣好。

他只是懶得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争辯,可自己有自己的底線和原則。在這條線上的時候,他就會明明白白地告訴你“no one”。

南夏拗不過他,乖乖聽話:“謝謝。”

他引導她放松,略有些涼潤的手指貼在她的腳踝上:“別繃那麽緊。”

夜色下,他寬闊的背脊拉成了彎月,是一個謙遜但并不謙卑的弧度。

勁瘦的腰,随着白色的襯衫沒入褲頭,卡在皮帶裏,沒有一絲贅肉。黑色的皮革上,隐約有些粗糙的紋路。

南夏的目光落在他微敞的領口,開了兩個扣子,半透明的觀音吊墜搖晃着摩挲着胸膛。

半晌,他起身:“好了,你試試動動腳踝。”

南夏回神,臉色微紅,心不在焉地墊了墊:“……好了。”

傅時卿注意到她的視線,把那枚觀音墜子拉出來:“你在看這個?”

是,但也不是。

可她總不能說自己在看他的胸膛吧——南夏艱難地點點頭,聲音細弱蚊吶:“嗯。”

“我姥爺給我的,驅邪的。小時候,算命的給我算過一卦,說我命裏有劫難,很可能活不過十六歲,我姥爺特信這個,請人高價收購這些東西,不是玉墜就是佛珠。凡事都相生相克,我勸他适可而止,說多了相沖,福氣都給克沒了。”

南夏也笑出來:“你姥爺是真的喜歡你。”

提起姥爺,他的眉眼間才露出真切的笑意:“不過他很忙,這些年一直呆在檀香山,逢年過節才有機會見一面。”

南夏又看一眼那觀音墜:“真漂亮。”玲珑剔透的。

傅時卿說:“你喜歡?下次生日我送你一個。這個我戴了很多年了。不能給你。”

南夏忙擺手:“太貴重了,不用。”

他只是笑笑。

南夏是那種很有規劃的人,也很有自知之明,不奢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可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又非常努力地生活。

有時候,他覺得他甚至比不上她。

他的錢多得不知道要往哪兒花,幾千萬還是幾個億,好像和幾塊錢也沒什麽差別。他曾經一度非常害怕這種觀念,覺得自己是個沒有追求又麻木冷酷的人。

所以,他喜歡在她身邊的那種感覺。

像深淵中開出了一朵花,平靜的湖面上落下一塊石頭,泛起觸動心弦的漣漪。

“你在想什麽?”看他沉默良久,她忍不住詢問。

傅時卿嘆一口氣,表情很無奈:“羨慕你。”

“羨慕我?”她睜大了眼睛,小腦袋微微歪着,脖頸修長而漂亮。她這麽瘦弱,讓人有種想抱入懷裏的沖動。

有那麽一刻,他又心旌動搖了。

好半晌,把手放入兜裏,若無其事地說:“覺得你過得挺充實的。”

她先是一怔,爾後朝他比了個剪刀手。

“上去吧。”傅時卿搭了一下她肩膀。

南夏點頭。

轉身的剎那,她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腳步不由停住。

鄧祁言早沒了以前的意氣風發,也不像剛才在會所裏那樣失魂落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被一層厚重的陰郁籠罩着。

南夏跟他相處了那麽久,自然知道他的脾氣,後怕地退了一步,有種他下一秒就要撲上來的錯覺。

“怎麽了?”傅時卿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鄧祁言也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下移,死死定在他按在她肩膀的手上。

傅時卿算是明白了,不過沒收回來,只思索了一秒,改而握住她的肩膀,還回頭看着鄧祁言,目光平靜。平靜中,又帶着鄙夷和挑釁。

南夏一怔,疑惑地望向他。

他微微搖頭,示意她別開口。

這番做派落鄧祁言眼裏,顯然就是眉目傳情。他一顆心都快炸裂了,狠狠握住了拳頭。同時,又是不可置信。

原來,她真的攀上了傅時卿這根高枝。

想到自己剛才在會所裏對她的懊悔,簡直就像傻逼一樣!

他怒極攻心,腦子沒過就說出口了:“怪不得要跟我分手啊,原來是找好下家了。”

南夏臉色一黑,厲聲道:“鄧祁言,你別瞎說!”她看向傅時卿。

傅時卿卻一派淡然,看着鄧祁言,眼中還有幾分嘲弄。

困獸還有臨死前的掙紮呢。

此舉,徹底激怒了鄧祁言,想起自己這段時間的凄苦生活,以及剛剛的侮辱,幾乎是咆哮着吼出來:“傅時卿!為什麽,你一點兒活路都不給我?這世上女人都死光了,你要搞老子的破鞋!”

傅時卿面色一沉:“鄧祁言,你把話再給我說一遍。”

鄧祁言頓時慫了,眼神躲閃,色厲內荏:“我說,你在國外待那麽久品位怎麽丁點兒不見長,盡撿老子的破鞋穿。”

以前,南夏就知道鄧祁言這人道貌岸然,人前彬彬有禮,人後欺軟怕硬,懦弱又優柔,可從來沒想過他會說出這麽粗俗難堪的話。

鄧祁言被她眼底的失望刺到,本能有些恐慌,他不敢多看她,只憑着一腔憤怒瞪着傅時卿。

傅時卿臉色雖冷,神情卻很威嚴,不像他這麽氣急敗壞。相對而言,他更像黔驢技窮的困獸,拼命虛張聲勢。

鄧祁言眼睛發紅。

這一刻,像被欺負了的孩子。

鄧祁言從小家境優渥,父母千嬌萬寵,加上有本事,學業和事業一路順風,養成了他這副唯我獨尊的模樣。

傅時卿正好相反,雖然家世優渥,卻輾轉各地,大多時候是自己在照顧自己,習慣了自立和孤獨。

他能承受任何常人無法承受的打擊,能游刃有餘地解決接踵而至的麻煩,就像千錘百煉的剛,骨子裏的堅韌遠不是鄧祁言這種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可以比的。

南夏的離開,鄧祁言一方面不舍,另一方面,是覺得面子上挂不住。

所以才忍不住對她惡語相向。

傅時卿眼底的失望不是假的:“這麽多年了,我也以為你有所長進,沒想到還是這麽幼稚自私。”

鄧祁言咬着唇。

傅時卿輕松笑了:“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這樣侮辱自己愛過的女孩。在他我眼裏,她比我重要,而你,更看重自己的得失和面子。”

鄧祁言恍然一怔,愣愣着說不出話來。

喉嚨幹澀,發音都變得艱難。

“這就是我們本質的不同。”傅時卿給了他最後一擊,“你不懂得尊重別人,心裏只有你自己。南夏離開你,實在是最正确的決定。”

南夏還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已經轉身,推着她往樓上走。

只留下頹然的鄧祁言。

上樓時,傅時卿還扔了句話給他:“別再來騷擾南夏,這話我只說一遍。你知道我什麽性子,我真不想跟你這種廢物計較。”

鄧祁言咬牙,牙龈仿佛都出了血。

——又是這種語氣——傅時卿向來都瞧不起他。

可是他心裏也明白,他惹不起傅時卿。小事他不計較,真要計較起來,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實在不甘心。

……

“以後他罵你,你就罵回去,別跟他客氣。”上樓後,傅時卿在門口對她說。

南夏原本還有些窘迫,他這麽一說,頓時笑了:“我罵不過他啊。你也知道他那個人的,就是個無賴。”

“成。他要再騷擾你,你打電話給我。”

南夏小聲說:“知道了。”

“這個手機號,是我的私人號碼。”他輕笑,語聲裏帶着揶揄,莫名有些撩人。

剛才和鄧祁言對峙時的緊繃情緒,這一刻忽然消失無蹤了。南夏發自內心地笑了笑,鄭重地擡起頭,看着他說:“謝謝你。”

傅時卿揚眉,半開玩笑:“口頭的感謝,我可是不收的。”

南夏抿唇,沒吃準他的意思。

小姑娘懵懂時會睜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瞧着就有欺負的欲望。

傅時卿有一雙烏黑明澈的眼睛,專注望着你的時候,特別傳神,讓人心生溫暖。

短暫的對視中,她笑了。

他也笑了。

後半夜,他們聊了聊她明天要拍的戲,直到黑夜過去,東方露出晨曦。傅時卿靠在布衣的沙發裏睡去了,哪怕合着眼,姿态依然優雅,修長的雙腿自然地疊着,腳尖微翹。

南夏蹑手蹑腳地回了屋子。出來時,把一條毛毯小心地蓋到他的身上。

他睫毛微顫,醒轉過來。

四目相對,南夏屏住呼吸,依然保持着彎腰的姿勢。兩個人只隔着幾厘米的距離,她甚至能看到他的睫毛,真的又彎又長。還有薄厚适中的唇,微微抿着,有點弧度。

他是在笑嗎?

那一刻,她忽然心如擂鼓,手腳發酸,可偏偏腳底像點了穴似的不能動彈分毫。

……

随着電影版《軒轅》的熱播,電視劇版的拍攝也趕上了進程。

網上,關于“紅白玫瑰”的争論也是不曾斷絕。

軒轅紫曦雖然是男主角的妹妹,女主角談卿卿和男主角的感情戲也不明白,初識時,兩人不知對方真實身份,像是一對好兄弟,知道對方身份後,這種關系又變成了隐忍克制的相愛相殺。

就是這種暧昧,不明顯的感情線索,更能激起網民的讨論,熱度居高不下。

連帶着南夏也火了一把,微博漲了不少粉。

這日到片場拍攝,幾個穿着戲份的群演小姑娘就躲在角落裏竊竊私語,談論這事兒。

“我還是比較喜歡軒轅紫曦,談卿卿太作了。”

“而且,沒有紫曦長得好看。兄妹禁斷什麽的,最撩人了,啊啊啊!”

兩人說這話時,南夏正好走到拐角處,糟糕的是,鄧玉琳後腳也到了。南夏瞥見她就回頭了,刻意提高了聲音:“鄧老師。”

那兩個小姑娘吓了一跳,白着臉起來,頭低得跟鹌鹑似的。

身邊的導演看鄧玉琳臉色不好,忙呵斥道:“愣着幹嘛?下場戲快開始了,還不快去準備!有空在這兒閑聊?”

兩人連忙跑開。

鄧玉琳的臉色卻沒有好多少,狠狠瞪了南夏一眼。

南夏當沒看見,轉身去了現場。

副導演憂心忡忡地說:“她們關系這麽不好,會不會影響拍攝進度?鄧玉琳是新海的人,我們總不能落傅氏的臉面吧?”

導演說:“關系不好,這戲才拍得順暢啊,別忘了,她們在戲裏是情敵關系。鄧玉琳演技是一般,不過還過得去。只是這個南夏……”

一個新人,要不是他欠過王麗琴的人情,也不會同意南夏進來。當然,另一方面是為了這部劇的熱度。

有什麽比争議更能提升熱度呢?

場中,工作人員已經各就各位。

場記板也打上了:

“《軒轅》第四場第一次,開始!”

鄧玉琳一襲白衣,神情冷淡地看着南夏。這一幕講的是兩人為了軒轅紫極的立場問題起的糾紛,軒轅紫曦立主哥哥回到魔界,鄧玉琳卻喜歡軒轅紫極跟她回歸正道,改邪歸正。

南夏冷笑:“跟你回去?以我哥哥的身份,在正道能得什麽待遇?你不會不知道,卻還是一意孤行。你根本不是為他着想,而是為了你的私心!”

鄧玉琳惱羞成怒,拔尖刺向南夏,南夏也順應劇情,揚起鞭子跟她纏鬥起來,扭打中,鄧玉琳一腳踩到她的衣裙。

南夏收力不住,往前撲去——

這是室外拍攝,為了配合劇情場景,特地選了石子滿地的叢林,她這一摔,不但額頭磕到了石頭上,手掌還磨破了,火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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