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宋暨好帥一将軍(16)
主将略作思量,讓人暫且将宋暨及那三百餘人關押了起來,嚴加看管。又多差了探子出去,一探究竟。
臨近傍晚,探子折回大營,禀奏說匈奴人已撤軍,聽聞是遭遇夜襲,不僅被放火燒營,主帥還丢了性命,頭被人割了去。
于是,宋暨再度被押去主帳。
被關了大半日,他有些慌。依照大肅律例,逃兵皆斬,他雖自問不是逃兵,卻不知将軍們怎麽想。
而且,他也無法證明那顆人頭就是匈奴主帥的。
為這個,他在心裏罵了自己一下午。
他該看一看桌上有沒有印或者其他可證明身份的東西,一并帶回來!
走進主帳,宋暨低頭盯着地,感覺到主将盯着他。
主将叫孫景,已年近半百,雖然大肅已多年沒有今日這般的戰争,但他依舊戰功卓絕。在他的人生中,幾乎沒有敗績。
他不說話,宋暨便也不敢開口。過了半晌,好似聽到他短短地舒了一息:“來,坐。”
孫景招呼他坐,說着徑自走到一旁的桌邊坐下。見他杵着不動,又再度招手:“過來。”
宋暨竭力地平心靜氣,低着頭走過去,在席上正坐下來。
孫景神情複雜地又打量了他一番,心下揶揄,樓煩王的頭你都割了,還帶着三百多人擅離軍營,現下做個乖順模樣給誰看啊!
接着,孫景的目光掃向眼前的案桌。
桌上有盤烤羊肉,這在軍營裏是不可多得的東西。将領們都做不到日日有肉吃,底下的兵卒大多更只能在打勝仗慶功時才能吃到肉。
他便把肉推到宋暨面前:“咱們邊吃邊說。”
宋暨放松了些,但沒心情吃,颔了颔首:“将軍您說。”
孫景便自顧自地揀了塊羊腿肉吃:“你們是怎麽找到的匈奴大營?”
宋暨道:“我覺得四周圍唯獨亡命坡最易守難攻,視野也好,适合主帥紮營,便過去了。”
“……”孫景輕聲一咳,問得更明白一些,“就……直接找到了?”
宋暨有些疑惑,猶豫着點頭:“對……将軍為何這樣問?”
孫景道:“你們趁夜過去,沒有風沙嗎?”
宋暨略作回想,便點頭:“有,一直在風沙中,沙塵遮天蔽日。”
孫景:“你們就沒迷路?”
“迷路?”宋暨疑色更甚,滿面不解,“我知道亡命坡的大致方向,只消小心一些,繞過當中幾波敵軍歇腳的地方便是,為何會迷路?”
“……”孫景沉默地又吃了口肉。
大漠作戰,最怕迷路。朝中有位頗有威望的老将,就是因為總在沙漠中迷路,至今未能封侯。
他們這幾天白日打得雖兇,夜裏卻不太擔心敵軍偷襲,就是因為這些天夜晚的風沙都大,看不到星辰,就算對路線再熟,也極易兜圈子。
可他的口吻,卻好像迷路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好像只要知道目标在那裏,找過去就是一件沒有懸念的事情。
這是什麽天降戰神。
孫景情緒複雜地又拿出一塊肉,硬塞到宋暨手裏:“吃。”
“……”宋暨看了他好幾眼,十分茫然地咬了一口。
“邊關捷報——”
信使策馬奔入京城大門時,虞謠正在集市逛街。
街道上的行人匆忙避開,馬蹄聲呼嘯而過。喊聲傳入集市,虞謠驀然激出一身涼汗,不及多想,提步向喊聲傳來的集市口奔去。
她跑到時,信使已經絕塵而去。
望着尚未散盡的煙塵連喘幾口氣,虞謠一把抓住守在馬車邊的宦官:“是捷報,對吧,我沒聽錯?”
宦官被吓到,連連點頭:“是……是是捷報……”
虞謠繼續問:“什麽捷報?是被困住的軍隊殺出來了嗎!”
“這下奴不知道啊……”宦官躬身低頭,虞謠咬牙,上前便登上馬車:“進宮!”
那宦官一驚,旁的下人侍衛也都一愣,虞謠催促了聲:“快啊!”
衆人如夢初醒,忙各司其職,馭馬的馭馬,清道的清道,馬車直奔皇宮而去。
整整一路,虞謠縮在馬車的角落裏,緊緊抱着自己。
連日來的焦慮被推到頂峰,神經也變得更活躍,讓她不停地胡思亂想。
她跟自己說,應該是宋暨平安了,而且應該立功了,白澤對這一點毫無懷疑,白澤一定是對的。
又偏偏無法停止那種擔憂——她想萬一、萬一事情出現變化了呢?
古今中外穿越時空的題材都愛搞蝴蝶效應,她來這裏改變了這麽多事情,萬一這一件也因此發生了變數呢?
白澤無情吐槽:“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虞謠沒顧上理他。
趕進宮時,信使剛從殿中退出來。宮人沒有攔她的意思,虞謠便毫無顧忌地進了殿:“父皇!”
皇帝原就滿面笑容,看見她,笑意更盛:“阿謠啊,怎麽這時候來了?坐。”
虞謠徑直跑到他面前:“聽聞邊關有捷報?”
皇帝點點頭:“是。孫景所部被困多日,前兩日解圍了。”
話剛說完,便見眼前的女兒身形一松。
皇帝不禁多看她兩眼:“你怎麽了?”
虞謠故作鎮靜地搖搖頭:“沒事,就是擔憂将士們多日了。”
皇帝很欣慰,虞謠想一想,又問:“困了這麽多日,怎麽突然解圍了?可是有援軍趕到?”
皇帝神清氣爽地擺手:“不,是有個年輕人頗有膽識,直接深入敵營,取了樓煩王的首級回來,令敵軍士氣潰散,只得撤軍。”
虞謠激動地問白澤:“是宋暨!對吧!”
白澤無奈臉:“當然啊……”
虞謠爽了,心情猶如霧霾已久後突然刮了場大風,PM2.5盡數吹散,放眼望去,一片湛藍!
但危機解除,相思愁也依舊是相思愁。
虞謠聽說皇帝下旨封賞了将士,其中自有宋暨,可她和宋暨還是暫時見不着面。
匈奴雖受到重創,幾支兵馬都陸續撤軍,大肅軍隊也還是要好生休整一番,才能行軍返回。
這一等,又是幾個月。
盛夏再度到來時,大軍終于啓程返京。
虞謠好像從未見過京中這樣熱鬧,似乎每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極度的愉悅。東市西市都搞起了燈會,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據說就連窮人都會想盡辦法買些肉吃頓好的。
過年時都遠沒有這樣的喜氣。
朝臣們更是人人喜氣盈面,宮裏的氛圍也被牽動,就連宮人之間的說笑都多了一些。
慶功宴的日子很快定了下來,虞謠翹首以待,每天都在幻想和宋暨再度見面的場景。
她想過央皇帝帶她一起去城門口迎接衆将,但最終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盛夏太熱,在外站上一會兒就一身汗,妝都會花。
她還是等宮宴時美美地見他比較好!
軍隊抵京那日,虞謠身在府裏,心卻一直飄在外頭。
将軍們入城、進宮、面聖,每一步她都聽說了。
臨近傍晚,她終于也開始梳妝,準備進宮。期待已久的事情到了眼前,她又突然變得很怕,左看右看都對鏡子裏的自己不滿意。
衣服換了好幾身,發飾耳墜也換了好幾副,直至時間快來不及了,她才匆匆出府。
按照《世情書》裏所寫的原本的發展,宋暨該是在今晚的慶功宴後登門見她,卻被她刁難。
現在卻變成了她滿心都想見他,直怕自己不夠好。
這場宮宴前所未有的隆重。
地點設在未央宮,步入未央宮前的那道宮門,虞謠就感覺到了慶賀的氣氛。
許多人都在殿前的廣場上,五顏六色的錦衣華袍鋪了滿眼。
未婚的貴女們圍着歸來的将士們交談着,雖然平日裏規矩嚴,大家該是要隔一道珠簾才能相見,但現在頂着“偶遇”的理由自欺欺人,拿團扇遮一遮面也就罷了。
年輕的女孩子們,哪有不愛英雄的呢。
虞謠的心跳慢慢變快,目光不住地在人群中梭巡。
很快,她看到了他。
明明身處人群之中,但他那麽耀眼。
殿中華燈斜映出來的光芒照耀在他身上,柔和的光線勾勒出他的眉眼。他比她印象中更俊逸了一些,戰場洗盡了他身在奴籍時萦繞不散的兩分自卑,令他蛻變成眼前意氣風發的年輕将軍,如同他身上的銀甲一樣熠熠生輝。
他身邊圍着好幾位貴女,每一位都身份不凡,但看他的目光裏,滿是傾慕。
虞謠忽而心中酸澀。那個曾經小心翼翼地愛着她的少年,終于變得受盡豔羨。
有那麽一秒,她想逃開,卻又不受控制地開口:“宋暨?”
他們停住交談,他轉過頭,面上頓時一喜。
他向她走來,身側的貴女們福身:“殿下。”他又猝然收住腳。
正一正色,他按捺住情緒,颔首抱拳:“殿下。”
心頭慌亂,她薄唇翕動着,說不出話。
他走向她,她喜悅、忐忑,又有一種奇怪的無地自容。
怎麽說呢?一年多不見,他變得太好了,而她沒有什麽變化。
他在離她只餘半步時停下,半晌的相顧無言,兩個人都在謹慎地找話。
而後他先開了口,小聲問她:“我想娶一位公主為妻,你說她還在不在等我?”
她眸中隐着灼熱的情緒,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她等得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