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溫潤如玉是席初(13)

不過三天時間, 刑部就把衛家打算去母留女的驚天陰謀問了出來,一時滿朝嘩然。

接下來便是抄家、流放、問斬, 衛珂自然被廢去了貴君位,女皇下旨賜了他一死,留了全屍。

兩日後, 又一道新的诏書頒下,命禮部将原本葬于帝陵的元君衛玖遷出, 另建一墓, 草葬即可。

這封诏書寫得洋洋灑灑,連虞謠都覺得,自己這一世的文采是真特麽好啊……

把衛玖遷出來,她的主要目的當然是騰出帝陵的位置——合葬的資格當然要留給席初嘛!

但這件事, 她暫時卻不敢與席初多說。她已然摸清了他的恐懼所在,歸根結底是因為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随時能要他的命。

這個時候再讓他知道從前的元君說遷出去就遷出去了?只怕他在快意之餘, 更會覺得兔死狐悲。

他現下的情形讓虞謠左右為難, 幾日下來,她難免有點暴躁。

午膳時又一次面對席初的過度緊張, 她便有些情緒失控,拍案質問:“你到底要我怎樣!”

換來的自然是他的跪地謝罪。

他這幾日又無比的沉默,“陛下息怒”四個字之後就再沒有別的詞。虞謠抱臂倚在靠背上生了半晌悶氣,便又後悔了,愁眉苦臉地拉他起來。

席初起身,忐忑不安的樣子她看在眼裏, 氣得抽了自己一嘴巴。

席初愕然,滿面訝異,她煩躁地一嘆:“你吃你的,我自己待會兒,你不用管我。”

說完她提步便走,走向寝殿,背影看上去生氣又委屈。

席初在原地僵了半天,當然也沒心思接着用膳,猶豫再三,跟禦前宮人說:“我先回去了。”

“……”禦前宮人覺得不合适,卻也不好說什麽,躬身恭送。

卻見他走到殿門口頓住腳,遲疑了會兒,又轉回來,嘆息搖頭,走進寝殿。

虞謠平躺在床上,蒙着被子,聽到門響盼着是他,又不敢多想,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屏息等着,感受着來人一步步走到床邊,似乎安靜地思量了片刻,終于拍了拍被面:“陛下?”

她一把撩開被子,雙眼紅紅地看着他。

席初沒由來地心中惶恐,但強自克制住了,逼迫自己坐到床邊。

和她對視着,他輕喟:“陛下別生氣,是臣不好。”

虞謠咬一咬唇,又把被子撩得蓋住臉,甕聲甕氣:“跟你沒關系,你別管我。”

然後旁邊就沒了聲音。

她有意無意地用胳膊肘往旁邊碰碰,床邊沒人了。

……竟然就這麽走了嗎?!

她的眼淚一下湧出來,又覺哭很丢人,無聲地在被子裏抹眼淚。

不過多時,身邊卻又響起聲音:“陛下?”

她陡然一噎,感覺到他試探着揭她的被子。

被子揭開,他再度出現在她的視線中,手裏多了一只瓷瓶。

那是宮裏最常見的創傷藥,跌打損傷都管用。

席初重新在她身邊坐下,把藥膏倒在手心上,往她臉上敷。

虞謠進屋時掃了眼鏡子,知道方才那一巴掌把臉抽紅了,委屈兮兮地腹诽了一下,她對自己真狠。

但現下他來給她敷藥,讓她有了一種自己在玩苦肉計的錯覺。

席初邊給她塗藥邊嘆息:“陛下實在不必為臣這樣費心。”

她目不轉睛地望着他:“這話什麽意思?”

“衛珂的事後,臣時時不安,臣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但這不是陛下的錯。”頓了一頓,他平靜道,“後宮有很多能讓陛下高興的人。”

虞謠驀地撐身坐起來:“你這是放棄我了嗎?”

“……臣不是那個意思。”他頓時神情緊繃,又強自放松一些,“臣不敢。只是覺得,陛下或許可以放棄臣了。”

這幾日,他在清涼殿過得忐忑不安,她也并不開心。

何必呢?

他并不想讓她這樣煩躁。

虞謠萬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木讷地看了他半晌,又連連搖頭:“不不不……”她有些慌了陣腳,“你別這樣想。這些自然是我的錯,如果沒有從前的那些事,你不會這樣的!”

藥塗好了,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臉。凝神思量了會兒,微微笑道:“這話或許不錯,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到了這一步,陛下與臣都回不去曾經了。”他的聲音淡泊從容,“陛下還有其他路可以走,還有其他人可以喜歡,沒有必要耗在臣身上。”

“那你呢?”虞謠直截了當地問他,“我有其他路可以走,你呢?”

他笑說:“其實陛下只要放開了,臣怎麽樣,也無關緊要。”

虞謠明白這話背後的意思。

這個人,把一切的心力都投在了她的身上。如若她當真放手不理他了,他不會過得多好的。

所謂情深不壽。

她低落地搖搖頭:“不行,你想都別想。”

“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的手撫上她的額頭,這在近幾日裏是很少見的舉動,“這幾日有臣在清涼殿裏,陛下時時不痛快,沒有哪個人值得陛下這樣。”

他怎麽能在這樣的狀态裏,還在想她開不開心。

虞謠一下子眼睛又紅了,低頭摸一把眼淚,磨着牙道:“我恨不得把衛珂挖出來鞭屍!”

席初失笑,虞謠攥住他的手腕:“反正你的這些想法,我不同意!”

他深長嘆息:“那聽陛下的。”

“但你若是想自己緩些時日……倒也可以。”她适當地做了退讓,緊跟着又說,“只是若有什麽事情,你要立刻來告訴我,不能自己扛着!”

略作思忖,他點了頭。

但她不用試也知道,他肯定是打算徹底避着她了。

她卻還是暫且同意這樣做了,因為硬把他扣在清涼殿,确實也不是個辦法。

這幾天他連一個好覺都沒睡過,她夜裏有一點動靜他都會驚醒。這和在上一個世界有孕時霍淩也會驚醒可不同,雖說同樣是睡不好,可霍淩那時至少在幸福裏,他完全是因為不安才會這樣驚醒的。

暫且不見面,倒也不妨礙她繼續努力。

虞謠打算曲線救席初。

席初家裏是沒落貴族,幾代都沒出過官員了,一家子人空吃俸祿混吃等死。但虞謠覺得,有沒有出息這個問題……至少還可以挑戰一下從娃娃抓起嘛!

她就讓人扒拉了一遍典籍,把他家六歲以下和六歲到十五歲間的女孩子各列了個單子。六歲以下的可以直接召進宮來讀書,慢慢熏陶培養。六歲到十五歲間的也可以先召進來瞧瞧,萬一有那麽一個兩個胸懷大志的,補補課大概也還能成材!

滿後宮都在觀望這件事,都好奇她要幹什麽。而席初果然對此很緊張,三兩天後便到清涼殿求見了,遙望着側殿那一幫堂妹和侄女惶惑不解:“陛下這是……”

“你沒底氣,我給你底氣。”虞謠從容地把選好的字帖交給宮人送進側殿,“你家裏若出一個朕不能說殺就殺的朝中權臣,你心裏是不是能踏實不少?”

“……”席初懵了,啞了半晌說,“陛下小心養虎為患。”

“朝中總會有權臣的,‘虎’也總是存在的。”虞謠輕然聳肩,“這麽想的話,自己培養出來的是不是還放心一點?”

“……”席初又啞了半晌,木讷地指指側殿,“可她們也太小了……”

她挑眉一哂,從禦案前站起來,踱到與他近在咫尺的距離,踮腳尖兒往他唇上一吻:“我等得起。”說罷自己便也向側殿走去,留他獨自品味她妩媚又霸氣的語氣。

“當前還債率,25%。”

虞謠在這個提示中輕然籲氣,扭頭看看他,嫣然而笑。

席初顯然沒料到她會這麽拼,雖仍是回了書顏苑去,卻一連好幾天坐立不安,總是走神。

走神之餘,他偶爾會莫名其妙地笑。笑完再回過味,覺得自己又要完蛋了。

對,他又動心了。原本在一場突然而至的暴風雪中成了凍土的心再度複蘇起來,想到她的笑,他便會禁不住地跟着笑。

她努力得也太認真了,讓他招架不住。

又硬繃了兩天,席初再度走進清涼殿。

虞謠當時正給他的某位堂妹考問功課,一時顧不上理他,過了兩刻工夫,他才終于被人請進去。

“什麽事?”她做出一副不鹹不淡的口吻問他話。

席初沉吟了一會兒,開口禀說:“臣……有個姐姐。”

虞謠:“所以呢?”

他略有些不自在,輕咳了聲:“在軍中幾年了,戰功也有一些。”

這你不早說!

虞謠眼睛一亮,卻克制住,故作高冷:“你的意思是讓朕重用她?”

他一時啞在哪兒。他是覺得讓她為他這樣費心地去栽培席家人不太合适,可她這個問法,讓他不知該怎麽答。

不等他想出來,她撲哧笑出聲,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奔向他。

她一把圈住他的脖子:“那你可想好哦!我重用了她,你想再哄我走‘其他的路’可就沒戲了,我這輩子都只跟你死磕了!”

“……”他雙頰略微漲紅,心情複雜難以言述。緩和半晌,他終于有勇氣迎上她水盈盈的雙眸,“臣能不能……”

他好似要問什麽,但說到一半,就卡住了。

“什麽?”虞謠追問。

席初調理了一下情緒,壓制住那份近來如同詛咒般的惶恐,抿一抿唇,俯首便吻下去。

只是吻在她額上,但虞謠還是無比驚喜,硬是愣了兩秒,又眼眶泛着紅笑出聲來。

“當前還債率,33%。”

還債率終于回升到了和衛珂鬧事前差不多的水平上。

虞謠仰首回吻了他一下,餘光一劃,陡然退開兩步。

席初正自一滞,她朝他背後斥道:“看什麽看!書讀完了嗎!”

他轉過頭,側殿門口一排小姑娘的腦袋正齊齊地縮回去,緊跟一陣盡力壓低的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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