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亮惹的禍
林霏開哭得聲嘶力竭,等到好容易緩過來時,屋子裏頭只剩下她幹爺爺何半仙。
林鑫拉着她媽出房門去。
慈母多敗兒,不能心軟。這一趟不一把頭治好了她妹妹,以後小丫頭還有的鬧騰。
林霏開一邊抹眼淚一邊氣急敗壞,深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幹爺爺就是個大叛徒!
她抽噎着控訴:“反正幹爺爺你也是忽悠人的,對不?你也不相信我是你幹女兒林蕊的女兒。”
這話拗口又別扭,何半仙卻連連點頭,一派莊嚴肅穆的模樣。
他信,不然他也不會這麽千裏迢迢急着從香港趕回來了。
林霏開一臉懵,不是因為他師兄死了,在香港沒人能供他打秋風了麽?
何半仙暗恨自己的徒弟立場不堅定。吃裏扒外的東西,什麽話都跟他小師姐兜底。
這倒黴孩子明明是他撿回來的,也不知道随了誰。
何半仙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拿出看家吃飯的家夥羅盤,滿臉嚴肅:“我前兩天就覺得星象不對,再掐指一算,不好,有情況,趕緊買票回來了。再到樓前面,果不其然。”
林霏開沒好意思再跟幹爺爺繼續掰扯他真正的歸因,只問重點:“什麽不對?”
何半仙滿臉得道高人的模樣:“星象,文曲星旁邊的光不對。我問你,你那個時代發生了什麽奇怪的星象?”
林霏開努力回想了半天:“星星沒印象,倒是月亮,2018年初有最大滿月,然後有兩次月全食。”
“對了!”何半仙直接越過文曲星,一拍羅盤,“今年也是又是旱災又是水災的,問題同樣出在月亮上,所以你才穿越了。”
月有陰晴圓缺,月亮神秘莫測。前世今生,全都系在月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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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霏開越聽越糊塗,她記得2018年最後一次月全食是夏天的事,可她是2018年11月份穿越的啊。
都入了冬,是不是晚了點兒,中間還隔了個秋天呢。
何半仙一指窗外烈日炎炎:“那你看現在是什麽時候?”
林霏開聽着樹上知了時刻游走在破音邊緣的鳴叫,老實作答:“夏天。”
“那不就對了麽。”何半仙撥弄着手上的羅盤,“所以你從三十年後的冬天穿到了現在的夏天。”
不明覺厲,林霏開眨巴兩下眼睛,決定放棄理解高深的玄學問題。
反正夏天跟冬天都占着了就行。
她只關心一件事:“幹爺爺,那我怎麽穿越回去啊?我媽今晚還說到學校接我出去吃飯呢。”
吃什麽不是重點,她這邊外婆包的餃子也挺香。
可不知道2018年她媽那邊得亂成什麽樣兒。
何半仙搖搖頭:“老天爺把你送到這兒來,你只能順應老天爺的意思,老實待在這裏。”
林霏開急了:“那可不行,我媽怎麽辦?”
都說死道友不死貧道,可道友是她媽啊!她總不能讓她媽當一輩子的孤魂野鬼。
“幹爺爺,你趕緊做法,把我媽的魂找回來,讓她回歸原位。”
何半仙撥弄了幾下手中的羅盤,遺憾地搖搖頭:“你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林霏開呆若木雞,旋即反應過來,嘴巴越咧越大,最後嚎啕大哭。
她媽怎麽辦啊?她媽去哪兒了。
人人都說她媽命好,一輩子順風順水,十六歲工作,四十四歲升正處,四十歲再婚都還能找個鑽石王老五。
可中國職業婦女喪偶式養娃的辛苦,又哪裏是足以為外人道也的呢。
她五歲那年剛好趕上“非典”,半夜發高燒把她吓得半死。
當夜大雨傾城,街上空蕩蕩,救護車遲遲不到,她媽攔不到車,只能冒着暴風雨把她背去看醫生。
人到醫院的時候,她媽的膝蓋跟手全都跌破了。
她那位從頭到尾只貢獻過一顆精.子的生物學父親,接到電話居然來一句“病了就去醫院,找我做什麽,我又不是醫生”,然後翻個身,在他媽家繼續呼呼大睡。
剩下她媽心驚膽戰地守着高燒不退的她,生怕她也染上了“非典”。
她媽整宿整宿地熬着,最後落下了神經衰弱的毛病,一有風吹草動就失眠。
等她病好之後,原本打算為着孩子湊合着過下去的她媽堅決離婚。
她媽說了,不能讓自己的女兒成長在一個有父親還不如沒有的家庭中。
當初她後爸追她媽的時候,她媽第一原則就是不能讓她這個女兒受委屈。
林霏開扯着自己的頭發打自己耳光。
她媽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啊,就被她霍霍沒了。
她哪兒來的臉上輔導課還睡覺,怎麽不睡死她啊!
花她媽的錢報班,不好好學習還禍害了她媽。
她就是個禽獸不如的混蛋,她吸了她媽一輩子的血,臨了還占她媽的身體。
何半仙趕緊伸手按住不停打她自己耳光的幹女兒:“你媽沒成孤魂野鬼,她也穿越了,穿到了三十年後。”
林霏開傻眼:“那您的意思是,我就穿不回頭咯?得一輩子留在這兒了?”
這叫什麽,母女互換人生?
何半仙笑容滿面:“那有什麽不好?你不是擔心考研考不上麽。既然你媽連博士文憑都拿到了,讓她替你去考吧。”
林霏開瞪大眼睛:“不行,我媽的文憑水分太足。”
她媽的一路的夜校大專、黨校本科、在職研究生,什麽水平她心裏頭還沒點兒ABC數?
她小升初的時候,她媽順利開讀在職研究生,卻連她的家庭作業都輔導不了。
至于後面的博士文憑,要不是她那位溫文爾雅的教授後爸破天荒遺忘了知識分子的節操幫忙操刀,她媽的論文能通過才怪。
“幹爺爺,你趕緊把我送回三十年後去。”
做人要講良心,她繼續在學渣的泥潭中掙紮吧。她媽都年近半百了,她不能繼續折騰她媽。
何半仙輕描淡寫:“急什麽,你哪一年生的?98年是吧。既然老天爺把你送過來了,等到十年後你出生的時候,你自然能穿回去。”
一個世界不能同時存在兩個完全相同的靈魂,宇宙自帶修複功能。
林霏開眨巴兩下眼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不對啊,她穿到現在沒問題,因為1988年本來就沒有她。可是她媽不行啊,2018年林蕊女士健在,1988年的跑過去又算怎麽回事?
何半仙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一時間找不出話來回應。
林霏開嘴巴一癟,又要開始哭。
何半仙算是被她的魔音灌耳吓怕了,趕緊以不變應萬變:“三十年後,我還在不在?要有事,你媽肯定找我來了。”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這說明那邊沒出亂子。
林霏開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可能呢?不管是我媽還是我,肯定有人肉身跟靈魂不配位處于混亂中。幹爺爺,你開開天眼看一下成不?”
何半仙嘆了口氣,苦笑道:“你知道我大師兄是怎麽沒的嗎?”
“生病死的。”林霏開老老實實,“蘇木說的。”
何半仙搖搖頭:“不,我大師兄陽壽未盡,但是他開天眼的次數太多,所以不行了。”
涉及到長輩的性命,林霏開就是再心急如焚,也不敢造次。
她吓得不輕,連忙擺手:“我不問了,幹爺爺,你保證我十年後能穿回頭就行。”
何半仙點頭:“那你也要答應幹爺爺一件事,百善孝為先,你得幫你媽盡好孝道是不是?”
林霏開犯難:“我總不能騙我外公外婆他們吧。再說,我就是外孫女兒也會孝順外公外婆的。”
“這不是騙,這是孝順。”何半仙端正臉色,“女兒跟外孫女不一樣。”
父母在,不遠游,因為父母不知道兒女的下落,會擔心。
林蕊下落一天不明了,就算何半仙拍着胸口跟林家父母說沒事,夫妻倆依然會急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
對林家父母來說,林蕊才是他們牽腸挂肚的對象,林霏開本就是個不存在的人。
林霏開剛想說那他們好好跟外婆解釋,驀地想起記憶中外婆白發如雪的蒼老模樣。
一夜白頭,真的是一夜白頭。
當年大姨染上“非典”,在醫院生死未蔔的時候,遠在江州的外婆接了電話,第二天頭發就全白了,整個人蒼老了好幾十歲。
後來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的大姨又出現嚴重的“非典”後遺症。
肺纖維化、股骨頭壞死、因為應用大劑量糖皮質激素而跟吹氣球一樣急劇發胖的身體,使得原本鼓起勇氣想要跟幹爸再續前緣的大姨又選擇龜縮回自己的世界。
大姨不忍心連累幹爸。
鑽石王老五的幹爸需要一位能夠不讓他丢臉的妻子。她的存在,會成為他人生的污點。
她不希望再成為別人的負擔。
外婆只能默默承受這一切,含辛茹苦地照應本是天之驕子的大女兒。
外公也一樣,整個人蒼老的不行,絲毫看不出來年輕時全市業餘籃球賽MVP的風采。
她媽那時候就偷偷哭,哭姐姐命途多舛,恨自己不能替父母分擔憂愁。
“爹媽永遠都不可能放心孩子。”何半仙看着面前的女孩,“你也是二十歲的姑娘了,能不能替你媽媽照顧好外公外婆?”
林霏開為難:“可我已經跟外婆實話實說了。再撒謊也圓不過去。”
“無妨。”何半仙擺擺手,“這事我來解決,以後你就是林蕊,別再提什麽林霏開就行。”
林霏開将信将疑,跟着何半仙出門去,十分懷疑幹爺爺能否忽悠的過去。
“沒事兒,我給蕊蕊紮了針,搞清楚情況了。她前兩天不是看過個講穿越的錄像麽,後來又看《小靈通漫游世界》,天還這麽熱;她一時間就發夢魇,分不清楚做夢還是現實了。”
重新回到屋子中的人集體如釋重負。
筒子樓隔音效果為零,整棟樓裏頭沒有任何秘密。
鄭雲拍着胸口喘粗氣:“那就好,我還怕是練氣功走火入魔得了精神分裂,得送去精神病院了。”
林霏開身上一抖,果然是親媽的親媽,下手夠狠。
房門口一個剃着大光頭的年輕男人探進腦袋來,笑嘻嘻地揶揄:“我還以為咱們蕊蕊妹妹突破大周天,能夠進507所了,研究人體特異功能了。”
林霏開背後生涼,世界太可怕,她總懷疑這人是想把自己送給國家當小白鼠。
鄭雲臉一板:“淨瞎說,你就不能盼點兒好的?”
大光頭挑眉毛:“我就是盼着蕊蕊好啊。你看張寶勝張大師,專車、專宅、專職服務員,大領導級待遇的國寶。蕊蕊要像他那樣,才真是風光呢。”
先前跟鄭雲說話的年老女人一擀面杖捶到他背上,厲聲呵斥:“嘴上不把門的,淨胡說八道。”
練氣功吃上皇糧的,她沒見過,把自己練成太監進精神病院的,二廠就有一個!
光頭青年被他奶奶打得嗷嗷直叫:“奶奶,我沒別的意思,我跟蕊蕊開玩笑來着。”
鄭雲趕緊解圍:“大軍,晚上餃子有韭菜肉餡、香菜餡、黃瓜雞蛋餡、豇豆餡、茄子餡的,你要吃哪種?”
大軍咧嘴笑:“我不還簡單,肉多就行。”
林鑫招呼妹妹過去吃西紅柿:“蕊蕊,給你加勺糖,拌火山下雪好不好?”
林霏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叫的是她。
對,她是林蕊。
從今往後十年,這個時空中只有林蕊,沒有林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