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千裏寄相思

今天林鑫的暑假輔導班沒能準時開課。

她一錯眼的功夫,吃完早飯的妹妹已經借口要幫外公喂雞,拉着鵬鵬溜達去水坑邊繼續釣海蝦了。

再轉頭,林鑫看着芬妮生無可戀的臉,她懷裏還抱着哭鬧不休的弟弟。當大姐的人也不好意思再招呼人家把自己妹妹拽回家。

林蕊跟着表弟在養雞場旁晃悠了一個上午。

昨天他們好不容易挖的蚯蚓沒能開始養殖計劃,就被眼明嘴快的雞群分得一幹二淨。

林蕊一邊挖蚯蚓,一邊跟表弟分析:“你想啊,雞飼料多貴,養雞成本太高了。咱們要學會自産自銷,雞屎用來養蚯蚓,蚯蚓喂雞,然後再循環,這樣才能掙錢快。”

舅媽在邊上拌雞食,聞聲笑得厲害:“怎麽,我們蕊蕊看上什麽漂亮衣服了?舅媽給你買,好不?”

林蕊挑起眉毛,嚴肅道:“那不是買衣服的事兒,掙錢,必須得掙錢,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

外公拿着掃帚打掃雞舍,嘆氣道:“現在是不一樣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窮的揭不開鍋,有錢的恨不得東西吃一口就丢掉。”

林蕊想起那個“趕明兒等我有了錢,買兩碗馄饨,吃一碗倒一碗”的笑話,頓時樂不可支:“那吃一口扔掉的,剛好能拿來養蚯蚓喂雞掙錢啊。”

舅媽笑着附和:“是得好好掙錢,不然要花錢的時候,就束手束腳的。”

她見外公走遠,才壓低了聲音示意林蕊靠近:“你曉得為什麽你桂芬嬸嬸堅持不肯去衛生院生嗎?”

“怕被抓起來,又來不及了?”

舅媽搖搖頭:“衛生院的大夫就是我娘家村上出去的。她們幾個從來不管,該接生就接生,就是接生完不給辦出生證明而已。三輪機一開,十分鐘就能到鎮上,怎麽來不及啊。”

說到底,都是錢鬧的。

進醫院生,怎麽也要百把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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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婆上門不一樣,多少年沒漲過價,還是一塊錢。就算再加上買衛生紙之類的開銷,總共也能控制在五塊錢裏頭。

林蕊聽得目瞪口呆,她真想不到有人會為了一百塊錢甘願冒生命危險。

桂芬嬸嬸的這個孩子早産啊!難道不應該放進醫院的保溫箱裏頭,養踏實了再出來麽。

舅媽搖頭,輕聲嘆氣:“沒錢啊,沒錢能逼死人。老太也是看出來了,不然怎麽會留她在家裏生孩子。”

走到哪兒,都沒這規矩,生在人家家裏頭。

桂芬嬸嬸家裏頭條件不好。

在鄭家村普遍都是青磚大瓦房,偶爾也會有如同鄭家這樣的二三層小樓的情況下,她家的大片牆舊磚房顯得格外寒碜。

房子的朝向也不好,江南氣候本就多雨,她家更是常年濕漉漉的,根本不适合女人生孩子坐月子。

林蕊撇撇嘴巴:“那還生,說不定孩子将來會怨他們沒給他提供好的生活條件。”

舅媽聽了樂呵:“那就當養頭不能出欄的豬呗。不管好賴,爹媽把孩子帶到世上,總歸不會是錯的。”

她看着雞群啄食混了磨碎的蝦殼的飼料,驚喜地瞪大眼,“哎喲,蕊蕊,雞還真吃。不錯,蠻好,你們接着釣海蝦吧。等雞生蛋,我們蕊蕊多吃幾個。”

林蕊耷拉着眉毛,用五官寫出一個囧字。

敢情在舅媽眼中,小龍蝦的價值在于蝦殼啊。

鄭鵬已經挖了二十多條蚯蚓,條條都肥美粗壯,引得尼龍網攔着的雞群個個小腦袋一轉一轉的,就等着蚯蚓被丢進去,它們好撲扇着翅膀開始奪食大戰。

鄭鵬可沒打算犒賞雞群,直接指着蚯蚓問他二姐拿主意:“咱們怎麽養?”

蚯蚓可是會打洞的,鑽的比誰都快。

林蕊眼睛轉來轉去,目光落在籮筐上:“這個,我們把蚯蚓放進去,然後一層雞屎一層蚯蚓,再把籮筐給蓋住。”

鄭鵬十分懷疑:“那蚯蚓會不會被燒死啊?”

雞屎平常都不能直接下地,非得發酵過和上草木灰跟泥巴才行,不然莊稼吃不住,根會被燒斷的。

林蕊咬咬牙:“不會的,咱們定期多澆點兒水。你看蚯蚓不都是長在陰暗潮濕的地方麽。”

外公看他們要動籮筐,再聽他們的計劃,立刻板下臉喝止:“又胡鬧了,籮筐泡水裏頭還不得爛掉!趕緊回家看電視去,別瞎玩了。”

舅媽看倆孩子蔫頭耷腦的樣子,沖他倆擠眉弄眼。

背着公公,她又偷偷給出主意:“這不簡單,那邊不是有個破缸麽,用那個裝蚯蚓。先少養點兒試試看,不成咱們再換就是了。”

林蕊聽了覺得很有道理,立馬過去清理那個不知道是誰丢下的破了半邊的水缸。

她自己當然不肯碰雞屎,仗着常年被嬌慣,只坐鎮後方,指揮着表弟完成蚯蚓養殖基地布置工作。

舅媽看兩個小的坐在水坑邊聚精會神地釣海蝦,暗自松口氣。乖乖,這倆小家夥可算是安生了。

今天的小龍蝦沒有比昨天更聰明一些。

林蕊原本以為水面上漲不少,小龍蝦會難釣一些,不料依然接二連三有蝦子咬住釣繩。

她幾乎要懷疑小龍蝦是嫌棄眼下自己名聲太臭,希冀經由她的手,完成網紅身份的蛻變。

鄭鵬在邊上念叨:“二姐,咱們就直接燒蝦尾呗。我看你連蝦黃都不吃。”

單弄蝦尾的話,刷小龍蝦還省事兒。

“不一樣的,味道不同。光燒蝦尾的話,鮮味會跑掉,沒有燒好整只蝦以後的尾巴好吃。”林蕊手一提,又是一只紅袍小将。

霍,這塊頭,足有一兩多重!

林蕊雙眼放光,這分量,三十年後她光釣小龍蝦賣也能掙錢。

身後響起一陣笑聲,她看見水坑裏頭多了道影子。

“請問,鄭家村是在這邊嗎?我該往哪個方向走?”

這聲音聽着耳熟,林蕊立刻扭過頭,見到人就笑:“喲,敢問施主意欲何為?”

白襯衫跟板寸頭是檢驗帥哥的大殺器。

綠蔭過濾下的陽光,搖搖晃晃地落在盧定安臉上。光斑調皮地跳躍,陌上公子真是明眸皓齒溫潤如玉。

林蕊下意識地要捂胸口。

她男神就是她男神,怎麽能帥得如此天怒人怨人神共憤呢。

盧定安啓唇輕笑:“天熱口渴,準備叨擾一杯茶。”

他目光越過林蕊跟鄭鵬,不動聲色地四下張望。

林蕊立刻打斷他的左轉右轉:“別看了,我姐在家呢,沒出來。”言罷,她扯着嗓子喊舅媽,“這位大哥要喝水。”

盧定安被她鬧了個大紅臉,只能無奈地搖頭,從随身帶的包裏摸出一把奶糖:“蕊蕊,你跟弟弟吃糖。”

林蕊上輩子倒沒發現,原來她幹爸還有當人販子的潛質。

看看,見到小孩就塞糖,總叫人覺得居心不良。

舅媽端了杯自家煮的冬瓜茶過來,見狀立刻制止兒子:“不能要,再吃糖牙齒就掉光了。”

盧定安倒是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舅媽好,我是林鑫的同學,到港鎮來做鄉鎮企業調查,打擾你們了。”

舅媽聽說是外甥女兒的熟人,立刻熱絡起來:“你是鑫鑫高中同學?要去哪個廠子調查啊?找到人了沒有?”

“大學也一個學校。”盧定安笑出一口白牙,“鎮上的幾個廠子,我準備都走走。”

林蕊覺得她幹爸好像有點兒腹黑。

多狡猾啊,直接強調他大學生的身份。眼下,這簡直就是金字招牌。

看看,就連外公跟鵬鵬都眼睛發亮,視他為國之棟梁。

外公放下手上的耙子,高興地主動邀請:“中午來家吃飯啊。你喜歡吃什麽,我喊鑫鑫外婆給你燒。”

盧定安笑得溫文爾雅,說話卻丁點兒不客氣:“那就打擾外公外婆舅媽了。我沒什麽忌口,就喜歡吃豇豆燒茄子,還有酸辣椒炒山芋藤跟西紅柿蛋湯。”

林蕊突然間明白為什麽上輩子他幹爸生意能做那麽大了。

這也太會看人下菜碟、投其所好了吧。

她都懷疑盧定安看過早上外公從地裏頭摘的菜了,不然怎麽剛好全部命中?

至于剁碎的酸辣椒,前天晚上在她們家吃餃子時,她媽就說是外婆親手做的。

盧定安擡手看了眼表,禮貌地向外公跟舅媽欠了下.身:“我先去村裏的手套廠看看。”

“別急。”外公擡頭看看天,“這時候也不早了,差不多該吃中午飯。蕊蕊,海蝦釣好沒有?你帶你定安哥哥回家吧,喝杯茶歇歇。”

林蕊目光落在水桶中爬來爬去的小龍蝦身上,抿嘴一笑,仰起頭,沖盧定安笑得如盛夏驕陽:“盧哥,我們走吧。”

盧定安被林鑫妹妹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吓了一跳,總覺得對方笑得大有深意。

他不是神經過敏,而是林蕊的确看上他了。

“盧哥,中午我燒海蝦給你吃,保準你拍案叫好。”

盧定安手裏頭拎着海蝦桶,聞聲哂然,點點頭:“好,下次我給你帶好吃的。”

“不要老拿奶糖忽悠人。”林蕊端正顏色,“你要是覺得好吃的話,我們合夥賣小龍蝦吧。”

盧定安沒想到她思維跳得這麽飛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啊?”

“這是門非常有前景的生意。你想啊,近兩年是不是不少廠倒閉了?這麽多下崗職工國家肯定得鼓勵再就業。那幹嘛呢?大部分人沒錢沒尖端技術,只能做小本買賣。”

盧定安打斷林蕊的話:“下崗職工?”

這又是從港臺還是國外傳來的什麽新詞?

“就是被國企踢出去的職工。”林蕊想了想,“大概有買斷工齡吧,不過錢很快就會花完。總之,在這種情況,夜市肯定會火爆。你看現在晚上外頭是不是賣吃的不少啊。啤酒尤其好賣,小龍蝦配啤酒,絕配。”

她前晚買燈泡的時候,問了下啤酒的價格,吃驚不小。

一塊錢一瓶,賣的好得很。

這說明什麽啊?說明老百姓的購買力根本不低。人們手上揣着錢呢,就等着有好東西滿足他們的物質文化需求。

萬元戶怎麽來的?像她爸那種一樣每月九十八塊五,怎麽也攢不成萬元戶。

雖說按照既定路線,林蕊今後肯定能混得不錯。不過先掙錢改善一下生活環境總不是錯誤吧,她起碼得能每天都在浴室痛快洗個熱水澡。

盧定安被林蕊逗樂了:“你這麽小就想着下海啊。”

林蕊擺擺手:“我明年就初中畢業了。”

盧定安端正了顏色:“蕊蕊,還是要上學的。雖然現在整個環境都浮躁,停薪留職的,急着下海的,掙快錢的人不少,但是沒有足夠的知識底蘊作為支撐,他們很容易成為浪潮下的犧牲品。”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什麽時候都能扯到宏觀上。

林蕊趕緊強調主題:“實踐出真知。□□教導我們,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要調研鄉鎮企業發展,還不如自己先嘗試如何掙錢。這樣一來,才能有針對性地發現問題解決問題。”

盧定安将來可是要當大佬的人,哪有這麽好忽悠。

他正色道:“蕊蕊,做生意沒你想象中的那麽容易。市場經濟,有人賺錢就有人虧錢。”

林蕊不以為意:“計劃經濟照樣也能虧死一堆人。這就好比鵝吃草,吃進嘴裏頭的,才知道好不好。”

她随手一指路邊搖搖擺擺排成隊的大白鵝,“你看,搶在前頭的鵝就能吃到草,好不好吃也只有它知道。像後面的這些,撐死了也只能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

不知道是不是鄭家村的鵝跟狗一樣,都認生;還是林蕊擅自對它們評頭論足惹毛了鵝大爺;領頭的大白鵝腦袋轉過來,灰藍色的眼睛直直地盯上了林蕊。

大事不妙。

別看白鵝脖頸颀長,貌似溫順優雅,文人墨客素來不吝溢美之詞。那是肯定是因為他們沒被鵝追過,人生不完整。

大鵝脖子一伸,長着嘴巴朝林蕊啄過來。

林蕊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不是,鵝大哥,世界呼籲友愛,人畜和諧相處,這都是一場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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