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籠鳥池魚們
“死了”二字, 輕飄飄地從杜光慈的口中溢出。卻砸得楊珥心頭巨震,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強撐着扶住桌沿。
她聲線無力, 眼眶急得發紅,“并未确定其身份, 你們便動了殺手?若真是……真是彭二郎,你怎麽有臉下得了手?你不怕彭家的冤魂找你索命嗎?”
杜光慈摸了摸鼻子, 一臉的無畏, “與我無關啊!從頭到尾都是謝慶岱找人動的手,他說了,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
楊珥捂住了如錐在側的額頭,對他咬牙切齒道:“你走,你走!”
她的二郎!她的二郎啊……
他無聲地望着她, 眼裏掠過一絲疼惜, 卻還是狠下心來, “我可以走,但你要和我一起走, 我們立即回京城!”
她大驚, “你開什麽玩笑?我是奉了皇命到歸元寺悔過的, 為彭大哥守孝三年,這三年時期才僅過兩月!再者,莫說皇兄同意,百官也是不會同意的。”
她可不能走, 這沈大人還未找到!
杜光慈只要一想到她繼續留在這裏,有可能又會偷跑出去,若是再到其他男人面前跳舞……他想想都會氣結!當下便厲聲道:
“丞相長女不日就會與皇上成親,成為後宮之首,适時普天同慶,将會有大赦。我會借此機會,向皇上呈請赦免你在歸元寺的苦行,百官再欲反對也無話可說。況且據我所知,經常會有山民來寺廟攻擊你,皇家衆人怎可久居這樣危險之地?”
“謝焘那狗賊!”楊珥當真是氣極,竟直呼丞相的名諱。她身上的重任還未達成,皇兄自是不想讓她回宮,可是以他素來在百官面前表現地對她的縱容,若硬是拒絕接她回宮,反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看來歸元寺,她是怎麽也留不下了,萬念俱灰。
杜光慈向她遞出了右手,欲扶她起來,“現在就去收拾東西。”
“啪--”
手卻被楊珥用力地給拍開,頓時沁出紅印,看着她踉跄地往屋內走去,每走一步,身形都會止不住地顫抖。
他疑惑皺眉,回宮對她來說有這麽難受?環顧了一下四周,這破草屋子,究竟有什麽值得她流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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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近來,好事成雙:一則,每年一次的科舉如期到來。另一則,辛帝在而立之年前,終于确定了後位所屬,乃是丞相長女謝蘊玉。
坊間流傳着一句話:才有達奚,曲通夏汝,畫賦趙嫣,琴馭宋清,棋舉蔣頤,舞旋唯明舒。
辛朝重“才”,句首所提及的“才有達奚”,指的正是當世不二的才女--謝蘊玉。“達奚”是她自己所起的號,十三歲時因聰慧善文,聞名天下,常在府中廣召當朝詞學之臣,多次賜宴游樂,賦詩唱和。
世人皆道,謝蘊玉其父官拜丞相,丹心碧血,多虧了這位國之棟梁,在昏庸的辛帝面前循循善誘,忠心輔佐這麽多年,才得以保住辛朝的盛世春秋,對他多有感恩。
而謝蘊玉本人德性溫存,賢良淑德,位居後宮之首,實至名歸。
是以到了帝後大婚這日,大紅綢緞遍布整個辛朝,熱鬧非凡,麗日高懸,鑼鼓喧天。
皇宮內都一塊淨土,楊珥為了不讓自己的一張臭臉掃了大家的興致,沒有去參加婚典。反正她臭名昭著,放肆慣了,也不差這一次了。
随意地在宮廷中漫步,大多數的宮人都去前面湊熱鬧了,她倒圖個清靜。莫名就晃悠到了一處宮殿的偏院,規模宏偉,所飾華麗。她覺得有些面生,擡頭仔細端詳了片刻,這才意識到,這是皇兄為了顯示對新後的重視,特意修葺的一座新的寝殿—坤德宮。
看了看日頭,她那新嫂子按禮制應該在床帏裏端坐着,等皇兄應付過百官後,再來掀她的蓋頭。
她無趣地撇了撇嘴,欲轉身離開,卻聽到了偏門裏傳出了女人的争吵聲,其中不乏一個嬌泣聲,是她所熟悉的,魏昭儀?她在皇後寝殿幹什麽?
楊珥只覺奇怪,暗暗踱至半開的門邊,張望院中的情形,随即一驚。
奠雁禮是帝婚中絕不可少的禮儀。六禮中,除了納征禮以外,其餘五禮均需男方使者執活雁為禮送與女家。
雁是候鳥,随氣候變化南北遷徙并有定時,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擇偶。
這只雁會放在皇後的寝殿外,待明日帝後起身,便會攜手将其放生,雁南往北來順乎陰陽,配偶固定合乎義禮,婚姻以雁為禮,意在一對新人的陰陽和順,婚姻忠貞專一。
只是那生龍活虎的大雁,此時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腹部滿是血跡。
而看向雁旁的那人,更是讓楊珥吸了一口涼氣,她早就聽聞魏昭儀在小産後,生子虧空,沒想到竟會瘦弱成皮包骨。她穿着煞白的喪服,與喜慶的宮殿相比顯得尤為紮眼,這可是大不敬!
兩個侍衛奪過魏昭儀手中滴血的匕首,死死地将其架住。魏昭儀也不掙紮,時哭時笑,好似瘋魔。
看管大雁的小宮女被此情景吓跌坐在地上,哭得喘不過氣來。
越來越多的宮人圍了過來,這裏的動靜愈大,終是驚動了坤德宮中的那位。
“皇後娘娘!您不能出來的!”女官焦急的聲音傳來,吸引了楊珥的注意力。一個身穿大紅霞帔的身影大步跑了過來,嫌蓋頭礙事,更是一手給掀下扔到了地上。
“哎喲!娘娘!這蓋頭您可不能掀的!”女官一臉的無奈,将蓋頭給撿了起來,緊随其後。
楊珥眯着眼睛,打量面前這位新後。許是聲名太大,一般男子顧及身份尊優,讓謝蘊玉直至二十五六的年紀,方才婚假。
又或者是丞相自長女出生時便打好了如意算盤,要讓她嫁入天家,拖到這般年紀。到底是從小保養得好,又有詩書氣自華,雙雙眉黛,對鎖春山,豐姿旖旎。
小跑起來都落落大方,香腮若紅蓮,就算見到地上垂死的大雁,眼裏也只是閃過一絲驚訝後,便再沒有了任何的表情。她安靜地看向對她怒目的魏昭儀,儀态從容,俨然有了後宮之主的氣勢。
她面上不喜不怒,淡然地得就像……就像今日成親的是別人似的。這是楊珥對她的第一印象。
魏昭儀倏地激動起來,想要奪過侍衛手中的匕首,身形卻無力,被侍衛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她與死都不能瞑目的大雁對視了一眼,随即沖皇後大笑出聲,眼珠子漲得通紅:
“哈哈!新婚之日,這寓意和順的大雁死了!你與皇上之間定會鸾鳳分飛!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竟又哭了起來,摸着腹部,凄婉喊道:“孩兒!我的孩兒!你去得好慘,母親為你報仇了!”
楊珥眉頭深蹙,以為皇後會大怒,不料她眼皮都未擡一下,對侍衛吩咐道:
“把她的嘴堵住,關到房裏去。派人将此事通知給皇上,就說……魏昭儀妒從心起,欲行刺于我,未果,便将怒氣撒到大雁上,望皇上定奪。”
魏昭儀聞言色變,尖叫連連,“你胡說!我從未想過要動你!你胡說!我明明只想着要殺這畜牲!你們不能這樣告訴皇上!”她揪住侍衛的袖子,神色哀求。
侍衛定在原地,很是為難,魏昭儀一直以來雖嬌蠻,卻深得皇上的寵愛,半年前不幸小産後,皇上更是對她憐愛有加。
皇後面色一淩,“還不快去?”
侍衛們不敢再猶豫,忙捂住反抗的魏昭儀的嘴,拖走了。楊珥嫌惡地望着魏昭儀那副瘋婦的樣子,心道:愚蠢!這樣想法設法地往刀尖上闖,怪得了誰?
見皇後站在原地,平靜地看着地上的大雁,絲毫不覺得觸及黴頭。楊珥冷笑其心狠,大步走了進去,鼓着掌贊道:
“嫂嫂好手段!”
皇後也是第一次與楊珥打交道,早聞過這位小姑子的霸道,被其拆穿也不見慌亂,默默審視了楊珥片刻,方才點了點頭,往寝殿走去。
身後的女官、侍女們,驚于這頃刻而起的硝煙,又感嘆這場無聲戰争的落幕之快,紛紛沖楊珥行了禮,告退了。
楊珥也有些錯愕,萬般沒想到會被皇後這般冷漠相待,連半分客套也無。不是說謝蘊玉是家家戶戶都争搶當兒媳的對象嗎?不是說她是最為知書達理之人嗎?
她複雜地看着謝蘊玉離去的背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這新嫂子不同謝慶岱的愚笨,也不同其父謝相的老好人姿态,倒有些超脫世俗之氣質。
與其說是她大婚,看上去,更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逼婚?做這副樣子不覺得心累嗎?不是他們謝家執意逼迫皇家嗎?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沉思,二七疾步走來,俯身探到她的耳側,輕聲道:
“禀長公主,執嬰來信,說他與林公子,已經下榻到了陶诒徵在京城的府邸。”
楊珥眸光一柔,面上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上一章吓到寶寶們了,本書he的~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