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更

采薇醒過來時, 發覺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腦袋很疼, 但還算清醒, 她幾乎立刻想起發生了什麽事。迎親隊伍忽然遭到襲擊, 謝煊将她塞進了一輛車內, 讓陳青山帶着她先離開。

車子抄着無人的近路, 正穿過一條暗巷,忽然被兩塊巨石攔住了前後方向,她跟着陳青山下車準備跑出巷子時, 兩個人被從天而降的網給拖住。在看到陳青山被撞在石頭上後,就失去了意識。

對了, 在失去意識前, 她還看到了一雙穿着軍靴的腳。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多久, 也不知道現在人在何處。憑感覺, 天應該黑了很久,因為這沒點燈的屋子漆黑一片, 什麽都看不到。她動了下手腳, 才發覺自己竟然是被綁在床上的。一顆本來就驚惶的心, 更是心驚肉跳起來。

“喂!有人嗎?”她試着喚了一聲。

回答她的只有一室的寂靜。

人被綁着, 沒有一絲光線,再加上這種寂靜,讓人的恐懼一點一點被擴大。

她再次嘗試着掙了掙手腳,還是徒勞。只是在她微微擡頭時, 目光忽然瞥到這黑漆漆的屋子裏, 有一點紅色的光。

采薇微微一怔, 朝那紅色的圓點定睛看去。

這一看,差點吓得她驚叫出聲。

她認出了那火光是什麽,那是一只正在燃燒的煙頭。也就是說,這漆黑一片的屋子裏,還有一個人,很大幾率是個男人。

她很快看到了,在床位不遠處,确實坐着一個人,确切的說,那是一道隐沒在黑暗中的影子。

“你是誰?!”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但問出的聲音還是忍不住發抖。

那人沒有回答她。

采薇深呼吸一口氣,再次問:“你們是革命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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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能得到回答。

她繼續道:“如果你們是革命黨,你們的目的是救國救民,我相信你們不會傷害我,對不對?”

那人依舊不出聲。

采薇:“……你們綁我來是想做什麽?破壞謝江兩家聯姻?威脅謝家?”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只是那枚若隐若現的紅色煙頭,忽然被丢落在了地上,一只腳踏上去将其踩滅。因為屋內太安靜,這細小的動作,聽起來十分清晰,那腳踩煙頭的聲音,幾乎像是踩在采薇的鼓膜上。

煙滅了,屋內僅有的一點光也沒有了,只剩下更加濃密的黑。

采薇雖然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那人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她走了過來。他應該穿的是皮靴,所以每一步落地,便發出沉沉的聲音,像是踩在人的心髒上。

她手腳被綁,只有頭稍稍能動,但是此刻卻像是被定住一樣,渾身僵硬,連眼珠子都不敢亂動,甚至呼吸都要停止下來。

踏、踏、踏……

一步一步,這道黑影慢慢走到了床邊。雖然看不清楚,但能看得出這道黑峻峻的身影,應該是個颀長挺拔的男人。

在床頭邊站定後,慢慢地俯下身,帶着淡淡煙草的男人氣息似有似無地鑽進了采薇的呼吸中。

她知道這人的臉就在自己上方不遠處,可是太黑了,她仍舊什麽都看不到。

這種被綁在陌生的床上,明知道旁邊有個男人的感覺,讓她僅有的鎮定和勇敢,被一點一點擊潰,她懷疑自己下一秒就會崩潰。

心髒因為這恐懼,快要跳出胸腔,連帶着聲音都開始發顫:“你……你是誰?你到底想幹什麽……”

後面的話,則因為下颚忽然被一只手捏住,而驀地吞入腹中。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冰冷而粗糙,指腹和虎口有薄薄的繭。

那人倒是沒有用力,只是輕輕地捏着她的下颚,拇指從她光滑的臉頰輕輕撫過,最後停在她略微幹燥的唇上,輕輕摩挲了片刻。

采薇渾身汗毛倒豎,她覺得這個一言不發的男人,像是潛伏在黑暗中的狼,而她則是被他盯上的獵物,也許下一秒就會被吞入腹中。

恐懼、屈辱、無助……她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這麽弱小,弱小到在這個時代,根本毫無掌控自己命運的能力。

就在她瀕臨崩潰時,那人卻忽然收回了手,一言不發地慢慢後退。

采薇重重吐了口氣,道:“你到底什麽人?要幹什麽?”

然而那人還是沒回答,默默退到門口後,像鬼魅一般開門離去。

采薇那顆一直懸在空中的心髒,終于跌回原處。她深呼吸了幾口,又大叫了幾聲,這回除了自己的回聲,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心髒還是跳得很快,她幾乎覺得自己像是死裏逃生了一回。雖然知道那人應該不是要自己的性命,但醒來發覺自己綁在床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被一個看不到面容,也不說話的男人捏住下巴摩挲臉頰,這種恐懼,比當初被在戲園被人挾持,眼睜睜看着謝煊開槍,更甚百倍。

确定屋內屋外都沒人後,她慢慢鎮定下來,腦子也開始清明。照說這是革命黨針對謝家,把她綁來破壞謝江兩家聯姻,或者以她威脅謝家都很正常。但剛剛那個人的行為分明太古怪,仿佛是一個她認識的人,刻意借着黑暗掩藏身份。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橐橐聲響起,那聲音采薇很熟,是疾行的軍靴落地的聲音。

“三少,這是最後一個窩點了。”

采薇聽到這稱呼,眼睛一亮,大聲道:“謝煊!謝煊!”

砰的一聲,是門被撞開的聲音,緊接着一道手電的強光照進來,采薇反射性閉了閉眼睛。

謝煊疾步走進屋內,當他走近借着燈光一看,看到她露在被子外的衣襟散開着,胸前一抹雪白若隐若現,他面色一沉,對後面跟進來的手下冷聲道:“都出去!”

幾個衛兵趕緊撤了出去。

謝煊掀開被子,邊替采薇解開縛在身上的繩子,邊問:“你怎麽樣?”

采薇有氣無力道:“我也不知道。”

謝煊三下五除二解開了繩子,脫下自己的戎裝,将只着內衫的女孩兒包裹住,打橫抱起來:“別怕,沒事了。”

也不知道被綁了多久,采薇的手腳早就麻木,渾身一絲勁兒都使不上來,但腦子卻異常清醒。在聽到他這話後,剛剛那種屈辱的感覺又浮了上來,讓她整個人像是沉入了冰窟。

從屋子裏出來,采薇才知道這是隐藏在弄堂裏的一處宅子,外面的天早已經黑透,空中挂着一輪彎月,沒有星星,所以顯得夜色深沉,她不知道已經到了什麽時候,但應該是快到下半夜了。

也就是說她整整昏睡了一天。

謝煊将她抱進車後座,用手指撥開她淩亂的頭發,借着暗沉的燈光打量她,低聲問:“有沒有受傷?”

采薇冷眼看着他不說話。

謝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沒有明顯的外傷,摸出水壺遞給她:“先喝點水。”又吩咐司機開車。

采薇沒有接過水壺,而是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三少,今天咱們的大婚日,你抓到了多少亂黨?可以立下幾等軍功?”

謝煊聞言,眉頭微微蹙起,狹長的黑眸對上她那雙冷沉沉的眼睛,過了片刻,才淡聲回道:“今天是一點意外,讓你吓到了。”

采薇冷笑一聲:“這軍功得有我一半吧?”

謝煊将她身上的軍服給她裹好:“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覺。”

采薇冷哼一聲,将臉撇到一邊,不再看他。

謝煊揉了揉眉心,卸力一般靠在椅背上,對司機道:“開快點。”

司機說:“三少,你的傷?”

“沒事,你快點開就行。”

這地兒也不知是哪裏,和謝公館倒隔得不遠,不過半個小時就到了。車子一停下,謝煊率先打開車門下車,彎身對內側的人道:“到家了,下車吧!”

采薇背對着他,一動不動。

謝煊見狀,複又鑽進車內,拉住她的手臂,聲音難得溫和,幾乎是帶着讨好的語氣:“下車吧。”

采薇尖聲道:“別碰我!”

謝煊真的松開了她的手臂,只是下一秒,忽然又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個人拉在自己懷中,從車內打橫抱了出來。

“你放開我!”采薇大叫。

謝煊沉聲道:“要鬧回了房再鬧,別在外人面前丢人現眼。”

采薇充耳不聞,她今天在那黑暗的房間裏,被那個不出聲的黑影徹底吓到了,所有的怨氣此刻都發洩在抱着自己的這個男人身上,甚至忍不住又是掐又是打。

但是謝煊不為所動,抱着她長驅直入。她瘦小一團,被他有力的雙臂抱在懷中,輕而易舉就制住了她的掙紮。

進了公館內,屋子裏坐着的幾個人看到這情形,都站起來問:“人找到了?怎麽回事?”

這幾人自然就是謝司令和兩個姨太太,以及陳管家。

“沒事了,就是被吓到了,我帶她回房休息,你們別管了。”

謝煊抱着還在掙紮的女孩,迅速穿過衆人的眼神,踏上樓梯,飛快鑽進了屬于兩人的新房。

砰的一聲将門踢上後,他才将手臂中的人放下來,這一折騰,他也不免靠在門後,微微喘着氣。

采薇也喘氣,她将身上的軍裝丢在地上,指着他,火冒三丈道:“謝煊!你和你爸就不是個東西,算計了我們江家不說,連婚禮都要算計。你們今天抓了多少亂黨?又殺了多少人?!是不是又可以在總統跟前邀功了?”

謝煊重重吐了口氣,看着她淡聲道:“我知道你受到了驚吓,我讓四喜上來伺候你休息。”

采薇道:“你知道為什麽這些亂黨要反袁嗎?因為袁世凱搞獨裁,将來還要複辟當皇帝,所以有人要革命!”

謝煊目光一凜,冷聲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的臉色驟然間沉下來,像是浮上了一層寒霜。但采薇并沒被吓到,她迎着他冷冽的目光,繼續道:“我當然知道,你呢?你是不知道?還是其實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卻一心要助纣為虐?”

謝煊直起身,走上前兩步,伸手掐住她的下颚,冷喝道:“閉嘴!以後再讓我聽到你說這些,我要你好看!”

采薇冷哼一聲,将他的手用力拍開,繼續道:“我本以為你穿一身軍裝,也是為國為民的血性男兒,原來不過是軍政獨裁的走狗。”

“江、采、薇!”謝煊咬牙啓齒,吐出這三個字後,忽然吃痛般悶哼一聲,捂住右下腹退了兩步,倒抽了兩口氣,又靠在了門上。他狹長的黑眸,定定地看着說完這番話,胸口起伏的女孩兒,默了片刻,終于是緩下語氣,“采薇,這些話以後真的不能說,尤其是在謝家。”

采薇目光落在他捂着右腹的手,指縫間有血跡滲出來。她愣了下,皺眉問:“你受傷了?”

“沒事,你好好休息。”謝煊擺擺手。說罷,轉身握住門把,打開前又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回過頭叮囑般道,“記住了,這些話以後不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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