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是你的阿姊三
劉初英從小就是個性情文靜的,雖然因着父親的教導,幼年跟着學了幾手拳腳功夫,但她志不在此,大了自然也就沒有再接着練下去,反而是由于識了字,喜歡上了讀書,因着愛好廣泛,什麽都能讀上一點,把劉父書房裏那些書讀了個遍。後來成了親嫁了人,她就每日安心奉養舅姑,處理家務,更是沒有再涉及到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
說這些是想表達,劉初英算得上是一個喜靜的,所以,她從未跟人比過武,更不要說見血——也正是因此,當她從自己的妹妹口裏聽到屍體、斷肢、殘骸這些時,她的內心是茫然的。
劉幼英似乎猜到了自己阿姊的反應,她略帶僵硬地勾起嘴角:“阿姊不必關心這些,我只是想說,當初自己少不更事,心裏一番豪情壯志,卻在第一次上戰場殺人時受到了巨大的驚吓,不經意之間露出了端倪,讓當時還是百夫長的将軍起了疑心,後來更是直接被他揭穿了女子的身份。”
劉初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捂住了自己的嘴:就算是她,也知道女子從軍,是要殺頭甚至波及家族的大罪過!
劉幼英抿了抿嘴,遲疑了一下,伸出手來握住了阿姊的手,似乎要給她些力量,又似乎是想要從自己柔弱的阿姊那裏獲得些勇氣:“那段日子我日日夜夜擔驚受怕,就怕将軍決定遵從軍紀,把我交出去。可是,過了很長時間,将軍也沒有說出這件事,反而像是忘記了,還在戰場上幫助過我。由于立了戰功,我與将軍一同升了官職,卻還是在将軍手底下,所以,我以為是将軍起了愛才之心,才幫我隐瞞了性別,對他更加忠心耿耿。”
“卻沒想到,”劉幼英轉頭看向木門,似乎要穿過門看到外面的那個人,“梁國的降書送到軍營的那晚,将軍突然召我進營帳,還說戰争已經結束,他會安排我回家鄉,并且永遠幫我隐瞞這件事,但作為這些年隐瞞的報酬,我必須心甘情願地嫁給他,随他回京城。”
“我本不欲答應,奈何他手裏握着我的把柄,用全家人的性命威脅我,只能含恨同意。當晚,”劉幼英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就占了我的身子。”
劉初英看着妹妹平靜到冷漠的面龐,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這只手又黑又粗糙,跟劉初英纖細白嫩的手放在一起,實在是礙眼的很,劉初英卻依舊緊緊地握住了它。
“妹妹,将軍怎能,怎能這樣對待你,婚前失貞,若是讓人知道了,可是要被浸豬籠的啊!他若是對你有意,直接上門提親,爹爹肯定不會拒絕的。他可是皇上親封的鎮遠大将軍,怎能,怎能……”劉初英說道最後,已經淚眼朦胧了。
劉幼英看着自己雖然做了幾個孩子的娘親,卻依舊帶着幾分天真的阿姊,面上不顯,心裏卻嘆了一口氣:先是爹爹,後是姐夫,她的阿姊被保護的太好了,這不是一件好事,但她卻依舊想要接着保護住她——反正她現在有這個能力不是嗎?
“将軍的心思又怎是我們這些人能夠猜到的,他之前拔劍也是怕我的性別洩露出去,所以,阿姊你不必擔心。”
聽着妹妹那仿佛帶着令人信服的神力的聲音,劉初英心裏的惶恐驚懼漸漸少了,但卻湧上了一股股的後悔:若是當初她勇敢地站出來,代替妹妹,或者跟随妹妹一起去戰場,也許妹妹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處境,最不濟,她也能夠提一些意見,怎麽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什麽也做不到,只能流眼淚。
這樣想着,劉初英心裏的悔恨更加濃厚:她可是家裏的長女,是二妹的阿姊,如今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妹妹落入那個将軍的手裏,什麽也做不了!
劉幼英見阿姊臉上的表情依舊消沉,也沒往別的地方想,只以為是受到了驚吓,再加上擔憂,所以,便派人與她的姐夫報了信,帶着阿姊回到了家裏,又是一頓好生安撫——卻更加增加了劉初英心裏的悔恨。
後來,劉家二兒子從戰場回來沒兩個月就“暴斃身亡”,劉初英眼睜睜地看着那副空棺下葬,看着爹娘弟弟哭得傷心欲絕,心裏更是充滿了悔恨自責。
下葬的第二天,天還未亮,劉初英獨自一人送走了依舊男子裝扮但小腹卻已經微微凸起的妹妹,望着遠去的馬車,劉初英心裏說不清的難過。
再後來,她聽說鎮遠大将軍向皇上求了賜婚聖旨,娶了跟随他從邊境到京城的小縣城姑娘,那姑娘據說是皮膚黝黑,性格冷硬,但大将軍卻感動于她千裏追随的深情,将她八擡大轎娶進了門,婚後更是從不踏入花柳之地。即使是那姑娘早産,大将軍也沒有嫌棄,反而傾心教導他的嫡長子。
後來的日子裏,劉初英聽到了不少關于大将軍和他的妻子的事情,她知道大将軍非常尊重他的妻子,雖然他的妻子從不與其餘貴婦往來,也沒有絕世的容貌,但她為大将軍誕下了三子兩女,并且将大将軍府打理的井井有條,大将軍出征的時候,将軍夫人就緊閉府門,除了必要的采購不與外界聯系,來保證自己的清白。
無數世人稱贊将軍夫人的貞潔,稱贊将軍從未納妾的深情,稱贊二人伉俪情深。
但劉初英知道,她的妹妹不喜歡那樣的生活,她的妹妹不幸福。
在她的妹妹還是一個剛及笄的少女、還未上戰場時,她就曾悄悄跟劉初英說過,“我本不想成親,但為了讓爹娘和阿姊放心,我也會選一個男人嫁了,不過,聽說生孩子可疼了,我可不願意生那麽多,一個就夠啦!而且,就算我只生了一個,那個男人也不準碰別的女人,不然我就打斷他的腿——我嫌髒!”
“日後我還要住在阿姊的夫家旁邊,這樣阿姊就能幫我打理家裏的瑣事啦。”
剛剛及笄的少女說起這些來卻一點都不羞澀,聽着的劉初英卻已經羞紅了臉。
可如今,那個平常冷靜、偶爾大大咧咧的少女沒有了,消失在了大将軍的手裏,只留下她一個人活在悔恨中。
她們也再也沒有見過面,當初送走妹妹時,劉初英的擔憂最終還是成為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