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董遲

沈夕成再次回到了這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土地，雖然只離開半年的時間，卻像是離開了一個世紀。離開時，她賣了爸爸的工廠和爸爸為她攢下的幾處房産，只留了一處別人都不知道的小戶型。

沈夕成不喜歡大房子，房間太多會讓她恐懼，以前住的地方，她一個人回家裏第一件事都是要走遍所有房間，打開所有燈光，之後，她才敢放松地休息。

到鎮上的時候，她一眼就看中了現在住的那套房子，雖然房子也很大，但是，也許那種房子的格局和她之前住過的有很大不同，亦或者，那套房子周圍高聳的院牆給了她安全感。沈夕成不喜歡窗戶，特別是高樓大廈中的窗戶，因為，以前住過的公寓的窗戶，是她媽媽可以輕易飛躍的地方。

回到家，簡單地打掃了一下，這個房子一直沒怎麽住過。當時爸爸不同意買這套，覺得太小，沒什麽投資價值，而沈夕成則非常喜歡這裏。

裝修都是按照沈夕成自己的想法做的，設計的時候她就非常用心，似乎那時就已經把這個房子當成了自己最後的歸宿。現在看起來，的确很傷感。

一切安排妥當，沈夕成撥通了李醫生的電話，約了明天上午的複查。接着，沈夕成關閉了在鎮上使用的電話號碼，重新買了一張本地的手機卡。她希望她可以順利地完成檢查，然後盡快回到鎮上。而在這裏的這幾天，她不希望跟鎮上再有聯系。小鎮是另一個世界，不能被這個世界污染。

第三天，李醫生為沈夕成做了全面的檢查，結果讓他非常滿意。

“看來，你這個決定是正确的。離開這裏後，你的各方面指标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再這樣保持一段時間，就不用再吃藥了。”李醫生笑着說。

聽到這個消息，沈夕成也非常高興。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夠痊愈。

李醫生叫李躊，四十多歲，歸國人員，五年前回國後在這家療養機構擔任心理醫生，在心理疾病方面有着豐富的經驗。李醫生是董遲介紹給沈夕成的，在他的治療下，沈夕成的情況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到目前為止，并沒有發展到她媽媽的地步。

兩人談完了病情，李醫生說：“董遲一直在問我你的情況，我想，他應該能猜出你這幾天會回來複查。”

沈夕成低頭不語。

“你現在情況比較穩定了，如果你願意，可以利用這次機會接觸一下以前的親人和朋友。”有時候直面挑戰也是心理治療的一個項目。

“嗯，我考慮考慮。”沈夕成沒想過要見其他人，她只想複查後趕緊回小鎮。但是，別人可以不見，董伯伯還是很想見見的。

當年她賣掉了爸爸的工廠，董伯伯是唯一沒有阻攔和責怪她的人。只是在她簽完字後，她看見了董伯伯流下的眼淚。那個比爸爸只大了五歲的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蒼老，看着這個像父親一樣的人流着淚，沈夕成由最初的絕決一直保持到現在，到此時突然生出了一絲後悔。她真的做對了嗎？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下午2點多。沈夕成打了輛出租車，讓司機把她放在了離工廠約3公裏的一個地方。

Advertisement

下車後，沈夕成撥通了董伯伯的電話。

“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沈夕成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喂——說話啊……”董伯伯催促着，但是聲音并不急躁，過了幾秒鐘，“……夕……夕成？”

聽到董伯伯叫出“夕成”兩個字時，沈夕成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以前，沈夕成很少流淚，別人用多麽難聽的話罵她，她都只是冷冷地看着，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她的眼淚只留給了媽媽和爸爸，那兩次失去至親的人時，她流幹了所有眼淚。到了小鎮後，她才知道，她還是有眼淚的。

“董伯伯……”沈夕成聲音哽咽地叫了一聲。

“哦，夕成，你回來了？現在好嗎？你在哪兒？”董伯伯一連串地問題說出來。

“我很好，現在在工廠附近。”

“好，你呆在那兒，你告訴我位置，我去找你。”

雖然只有半年沒見，董伯伯的頭發幾乎全白了。

兩人來到一家24小時開着的洋快餐店，找了一個角落，坐下。這個時候店裏沒什麽人。

沈夕成先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以及在小鎮上的生活，董伯伯一邊聽着一邊不住地點頭。

說完自己，沈夕成問：“董伯伯，現在廠裏怎麽樣？他們沒為難您吧？”以沈夕成的習慣，工廠跟她已經沒有關系了，她才懶得去問。廠子賣了已經3年了，之前，她從沒打聽過任何廠裏的情況。

“廠子，還能維持。他們對我沒什麽，畢竟我的手藝，他們還是要指望的。只是……你小叔現在混得挺好，跟陳總他們走得很近。把他以前想做的，被你爸爸一直攔着的想法都做了。”董伯伯說得很平淡。

“董伯伯，如果……如果你不想在那兒幹了，我……可以再幫您開個廠子。”這是沈夕成找董伯伯的目的。

董伯伯愣了一下，笑着搖搖頭，“夕成，我都快退休了，不想折騰了。這個廠子是我跟你爸爸一起建起來的，廠子在一天，我就在這兒工作一天。廠子在，我就能工作到什麽時候就工作到什麽時候。”

“董伯伯，對不起……”沈夕成看着董伯伯的臉，終于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

“孩子，別這麽說。你好，比什麽都重要。現在看來，你的決定是正确的啊。看到現在的你，董伯伯高興啊。”

“爸，你果然在這兒。”一個響亮的聲音在他們身邊響起。

兩人同時擡起頭，看到董遲漾着笑意的臉。

“夕成，你回來了。”董遲跟沈夕成打着招呼。

“你怎麽找到我們的？”董伯伯一臉嚴肅地說。

董遲坐在了董伯伯身邊，笑着說：“我是做什麽的啊，年輕有為的律師啊。我看到你□□下線了，然後打你手機，已經關機了。爸，你從來不關機。然後我打到你辦公室，小趙說你出去了。這麽急，一定是見一個突然來訪的人。這個人會是誰呢？如果是夕成的話，你們會在哪兒見面呢？”董遲又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如果是夕成一定會找個茶館，而爸爸您呢，很可能會是公園的某處。不過，這兩個地方都太容易被熟悉的人找到，于是，你們兩個在這個時間就來到了這個地方，讓熟悉的人完全找不到的地方。哈哈哈。不過，你們放心，其他人不會像我這麽聰明的。他們一定想不到這裏。”

沈夕成笑了，說：“全部被你猜中了。”

董遲看到沈夕成的笑，自己臉上的嬉笑表情卻停住了。沈夕成變了。這是今天所有見過沈夕成的三個人的共同感受。

“你今天不忙嗎？平時都很少回家的。”董伯伯嗔怪着董遲。

“爸，我還就今天有點兒時間。很巧吧。”董遲又恢複了笑臉。

“夕成，這次回來你打算呆多久？”董伯伯沒理董遲。

“我想明天再處理些事情，後天就回去了。”

“什麽？這麽急幹什麽？”還沒等董伯伯說話，董遲先說了出來。

“嗯，早點兒回去也好。”董伯伯永遠是支持沈夕成的那一位。

董伯伯看了一下手表，說：“我一會兒還有個會，夕成，我先回去了。平時多跟董伯伯聯系，讓董伯伯放心……”

“好。”沈夕成點着頭說，在董伯伯面前，沈夕成又仿佛是那個曾經被人寵愛着的小女孩了。

董伯伯走了，看着董伯伯蒼老的背影，沈夕成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董遲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一臉嚴肅地看着沈夕成。

“那邊生活得還習慣嗎？”董遲問道。

“嗯，挺好的。”沈夕成簡單地回答着。

“什麽時候回來？”董遲話峰嚴厲。

沈夕成知道董遲關心她，他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董遲就像是沈夕成的親哥哥，處處保護和維護着沈夕成。

但是，董遲很強勢，當然這與他一貫優秀的各項成績不無關系。他經常會自作主張地幫沈夕成做決定，而沈夕成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卻有着一顆固執的心。她絕對不會被任何人左右，無論是爸爸、親戚，還是董遲。

董遲還是那個老樣子。

“現在還沒有要回來的打算，也許，會住一輩子吧。”沈夕成也語氣堅決地說。

董遲知道沈夕成身上帶着刺，那個刺會随時不論場合，不論對象地張開。他一直想避開她的刺，但是，無依無靠，又有着嚴重心理疾病的一個女孩子，怎麽能讓他完全放手？他不照顧她，還有誰能這麽做？她還會讓誰這麽做？于是，哪怕是被她的刺刺傷，董遲也一如既往地按着自己的标準為沈夕成做着許多事情。

但是，董遲還是緩和了一下語氣，說：“好，我看這段時間，你的狀态好了很多，看來那個地方真的很适合你。先呆一段時間也好。不過，那裏畢竟偏遠，什麽都不方便，身體好了之後，還是回來吧。這兒有你的家，有關心你的人。”

“嗯，如果有需要我會回來的。”沈夕成其實不想針對董遲。

“夕成，”董遲猶豫了一下，“如果你不想回來，或者也不想住在那裏了……我們，可以去其他地方，國內，國外，都可以。

沈夕成知道董遲的意思，她一直都知道。

董遲比她大三歲，現在也算是業內小有名氣的律師了，但是他一直沒有過女朋友。在沈夕成大學畢業的時候，董遲表白過，如果那次算做表白的話，但是，被沈夕成拒絕了。因為，沈夕成一直把他只是當哥哥看待，從沒想過會跟董遲有其他方面的發展。她對董遲，沒有過任何超越過兄妹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