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的解釋

自從那次見過高旭遠後，高旭遠再沒有了音訊，沈夕成這幾天一直神情恍惚。董伯伯擔心得問了幾次，讓她回家休息休息。沈夕成知道，繁忙的工作可以讓她暫時不去想高旭遠，最近幾天晚上，她又開始吃安眠藥了。

這天下午六點，工廠已經過了下班時間，董伯伯強制沈夕成下班回家。

沈夕成只好收拾好東西，離開了辦公室。

這家工廠位置稍微有點兒偏，幾乎到了城市的邊緣。但是周圍景色很好，又很清靜。有時沈夕成走在廠門口的時候，會有種到了小鎮的感覺。

沈夕成每天都打車上下班，董遲不忙的時候，也會接送她，但是大部分時間董遲都很忙。開始的時候是董伯伯接送她，但是新工廠需要董伯伯做的事情太多，他經常要早出晚歸，有時甚至會住在廠裏。沈夕成便堅持不讓董伯伯接送了，這邊打車還算方便。

廠子偏離城市的主要道路，門口很少有出租車路過，要走出大約500米，到主幹道上才能打到車。

沈夕成不願意提前叫車，她更願意走在廠門前這條為了建廠而修得很寬闊的馬路上，欣賞着周圍的景色。

沈夕成走出廠門口，今天天氣不錯，一側的夕陽正努力地試圖留下今天最後一抹餘晖。走在熟悉的路上，沈夕成的心情還不錯。

走了幾步，沈夕成突然發現馬路對面那塊大大的廣告牌下，站着一個人。

那個人戴着低低的棒球帽，身體靠在廣告牌下，雙手抱在胸前，臉沖着她。

沈夕成心跳加速……也看着他，然後臉上慢慢露出一個笑容。

高旭遠看着沈夕成由吃驚到微笑的表情……如果身後沒有依靠，他可能會摔倒。

這幾天，學校組織一個活動，高旭遠被安排成主要的組織者，每天從早忙到晚。他一直不敢給沈夕成打電話，他怕打過電話後，他會不顧一切地跑到她身邊。那樣，他太對不起和他一起奮戰了好幾天的兄弟姐妹們了。

所以，他一直忍着，直到今天中午活動結束，他簡單地吃了幾口午飯，便按着已經爛熟在心的路線，來到了沈夕成的工廠外，等着。

沈夕成走到高旭遠身邊，“怎麽也不打個電話，就直接來這兒了？”聲音還算平靜。

“怕打擾你工作，來碰碰運氣，七點再見不到你，就準備給你打電話了。”高旭遠說着，聲音有點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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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出來得晚了。”沈夕成覺得這句話說得有點兒多餘。

“嗯，我中午就過來了，應該不會錯過你下班。”高旭遠離開牆壁，站直了身體。

兩年半不見，高旭遠又長高了，身體比以前更強壯了些。

“走吧，我們去吃飯。”沈夕成穿着高跟鞋，跟高旭遠說話時，并不至于把頭昴得更高。

兩人沿着馬路慢慢地走着，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口講話，于是兩人都沉默着。

“魏瑩還好吧？”沈夕成打破了沉默。

“嗯，她考上了省裏那所大學，去年我想考的那個。”高旭遠語氣平淡地說。

“你呢，在哪個學校？”沈夕成問。

“XX大學。”高旭遠的語氣中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

“哦，那太好了。你家裏人一定很高興吧？”沈夕成也為高旭遠高興，但是，這高興中怎麽會帶着傷感？

“是，他們很高興。”高旭遠依然平淡地說。

“……”又是一陣沉默。

“現在怎麽穿這麽高跟的鞋，不舒服吧？”高旭遠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沈夕成低着頭，笑了一下，“現在每天上班，還要跑現場，要注意職業形象。”

“……”高旭遠繼續沉默了一會兒，“你每天到處跑，腳疼吧？”

“還好……”走路多了腳會疼，但是，為了給客戶和員工留下好印象，她覺得應該這麽做。

“……”兩人之間再次沉默。

很快到了主路上，主路很繁華，使人瞬間從鄉間到了大城市的感覺。

沈夕成說：“前面不遠處有一家餃子館，味道還不錯，要不要去嘗嘗？”

“好。”高旭遠簡單回答着。

兩人繼續沉默着往前走。

很快到了那家餐館門口，看樣子這家餐館開了有些年頭了，門面已經舊了，但是此時人很多，看來生意不錯。

兩人坐下，沈夕成點好了餃子，都是以前高旭遠愛吃的餡，然後還點了兩個這裏的特色小菜。

“我和董伯伯經常在這兒解決晚飯和夜宵。哦，董伯伯是我爸爸的老朋友和合作夥伴，這家工廠是我和董伯伯一起做的。”沈夕成很想把自己的事情說給高旭遠聽。

高旭遠沒有說話，等着沈夕成繼續說下去。

“我爸爸以前就是開糕點廠的，他……去世後，我把廠子賣了。”

高旭遠擡起頭，看着沈夕成，他第一次聽沈夕成說她家裏的事，說她的父母。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沈夕成的爸爸已經去世了。

“董伯伯和其他人都在留了廠裏。”沈夕成看見了高旭遠的表情，但還是繼續說着，“去年，老廠發生了用過期原料的事情，現在被查封了，董伯伯和工人都沒有了工作。所以……我重新開了這家廠……”

“現在生意還好，桃花糕……也就是‘春日’，成為了我們主打産品，很受市場歡迎。名字是董伯伯提議改的，但是我們私下裏還會叫它‘春日’……”

餃子端上來了，沈夕成把高旭遠愛吃的放在了他的面前。

高旭遠的帽子有點兒礙事，他摘掉了帽子，挂在椅背上。

他的頭發養得長了些，一縷頭發蓋住了左額頭。

高旭遠現在樣子與以前有了很大不同，現在的高旭遠有些陰沉，這是兩次見到他後給沈夕成最大的印象。那個陽光的大男孩去了哪裏？

高旭遠一直低着頭吃着餃子，很快一大盤餃子被他吃得幹幹淨淨。沈夕成的鼻子酸脹，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她趕緊拿起紙巾，側過頭偷偷地把眼淚擦掉。

高旭遠又吃掉了一個盤子餃子後，說：“吃飽了。”終于擡起頭看了看沈夕成，看到了沈夕成濕潤的雙眼，高旭遠的喉嚨被一口氣堵住了，他輕咳了一聲，“你還是吃這麽少。”

兩年多沒見的沈夕成，看着比在小鎮時更有活力，但是，身體卻更瘦了，眼神中也沒有了小鎮上的單純和清澈。

高旭遠旁邊有一人走過，帶動的風吹起了高旭遠的頭發，那道傷疤出現了沈夕成的眼中。

“這個……”沈夕成擡起右手伸向高旭遠的額頭，高旭遠的頭往自己的右側躲了一下，用左手輕輕縷了一下頭發。

沈夕成手停在了空中，然後固執地拽過高旭遠，用手撩開了那裏的頭發……眼淚再也控制不止地流出。

“早就沒事了，只是留下一道疤而已，我同學都很羨慕我有這道疤呢。”高旭遠故做輕松地說。

沈夕成想說句對不起，但是覺得什麽字都不足以表達她此刻的心情。

''那天不是我生日。''沈夕成低下頭說。

''我知道。''高旭遠回答。

''……''沈夕成擡起頭看着高旭遠。

高旭遠把筷子上夾的半個餃子蘸了醋和辣椒拌成的醬汁後扔進嘴裏，使勁地嚼了幾下，說：記得我曾經做過一個星座的測試嗎？你說你是金牛座。''

沈夕成隐約記得有過這件事，好像魏瑩是巨蟹座，高旭遠說她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型。其他的她就不記得了，甚至忘了高旭遠的星座是什麽。

“我吃飽了，買單吧。”高旭遠放下筷子，輕聲說着，然後從椅背上摘下棒球帽，重新戴好。

沈夕成擦了擦眼淚，叫了服務員買單。

走出餐館，兩人突然不知道要去哪兒裏，于是就往沈夕成家的方向，走着。路上的車多，但行人很少，兩個人走得很安靜。

“為什麽突然離開？”走了一會兒，高旭遠突然問，聲音有些顫抖。

“……”沈夕成停下腳步。

往前走了兩步的高旭遠也停下，轉過身，看着沈夕成。

沈夕成在小鎮上最後經歷的事情，她只告訴了李醫生，董遲到現在都不知道。沈夕成從未在其他人面前提起過，甚至自己都很少去想那件事。

今天，在事情的共同經歷者面前，沈夕成該怎麽辦？難道要告訴高旭遠如果當時她不離開，她會死。她知道高旭遠活了，所以，她不想死。

但是，這些話，她都說不出口，她從沒打算告訴魏瑩和高旭遠，以及小鎮上的任何人，她是個重症抑郁症患者。

“我……那時身體不舒服，要回來治病。”沈夕成如是說。

“不舒服？什麽病必須要這裏來治療？”高旭遠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我受了驚吓，縣裏沒有這方面的醫生……這裏，有朋友可以治療。”沈夕成的聲音很輕。

高旭遠皺起了眉頭，這樣的沈夕成是她不熟悉的，沈夕成說話和表情從來都很直接，不會這樣吞吞吐吐。這個解釋，讓高旭遠認為沈夕成在說謊。

高旭遠失望了，他用了全身心去找沈夕成，就是想要她告訴他，當年她的離開是有原因的，那個原因一定是完全讓高旭遠信服的原因，高旭遠聽後，會大聲告訴全世界“她是不得已的，不是丢下我不管。”

而現在，這句話他說不出口。

“你的身體沒事了吧？”第一次看到高旭遠，沈夕成就注意到了高旭遠健康的身體，這麽問只是想再次确認一下。

“嗯，全好了。”高旭遠沒告訴沈夕成，他的左臂只是恢複了80%的機能。日常生活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不能提重物，不能像正常的手指那樣靈活運用。

兩個人之間生出了一道無形的冰牆，冰冷地把兩個隔在了兩邊。

走到了一個公交站牌下，高旭遠說：“我坐這趟車回去，你呢？”

沈夕成有些意外，但馬上就說：“我打車回去，離這兒不太遠。”

沈夕成和高旭遠一起站在車站等着公交車。

公交車很快到了，高旭遠上車前對沈夕成說句“我走了，再聯系。”還沒等沈夕成回應，便一腳跳上了車，刷了公交卡後，往車廂內部走去。

沈夕成的眼睛随着高旭遠移動着。

高旭遠想站在另一側，背對着沈夕成，最後，還是轉過身邊，面向着窗外，對着車下沈夕成的目光。車緩緩開起，高旭遠看着沈夕成的頭順着車輛的方向轉動着，高旭遠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他壓低了帽沿，偷偷擦試着眼淚，但是，眼淚怎麽都擦不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