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青樓女子一律濃妝豔抹溫順可人有很多不同之處。尤其精通一手琵琶彈奏,琴聲美妙宛轉,有一股清傲之氣,仿佛不是人間所有。

因為容貌與技藝都非常的鮮妍明媚,洛陽城裏的達官貴人都願意為她一擲千金,日日夜夜競相圍在她的裙邊。就連那些清高自許的詩人們,有幸得到佳人的陪侍後,也會忍不住在粉紫的牆壁上留下贊美的詩句。

洛陽的牡丹名聞天下。這一年正好到了花開得最茂盛的時節。城裏有一個大富商,姓沈,家裏儲藏的金子多得要用九只巨大的水缸才能裝得下,被人稱作“沈九缸”。他在郊外建了一個曲徑通幽的花園,種滿各色牡丹,不用說“藍田玉”、“紫重樓”這樣的著名品種,就連野生的“潑墨紫”、“黃花魁”等單瓣品種也不惜重金四處求購,并且聘請最善于養植的花匠來照料它們。時間久了,在這座沈園裏舉辦的賞花會,成為有地位和才能的人的必游之地。

自古名花襯美人。紫巾自然也得到了主人的邀約。她雖然只是一個出身卑微的青樓女子,卻因為色藝雙絕,是花中翹楚,捧場的人特別多,出門時的排場也很奢華,梳宮妝,穿華麗的霓裳,坐着用珍珠串起簾幕的馬車,就連車裏繡花枕頭都鑲着上好的珠玉并以金絲滾邊。她的言談舉止大方得體,學識也很淵博,看上去和大戶人家的閨秀根本沒有區別。

在如雲的賓客中,有一位穿白衣的翩翩公子格外引人注目。他的雙瞳就象天上的寒星一樣明澈,臉上綻放的微笑比壓枝的牡丹還要動人,年輕的婦人和少女都遠遠地為他癡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卻因為怯于少年仙姿不凡而自慚,不敢冒失地靠近。就連紫巾的貼身丫頭望了一眼,也馬上驚嘆說:“這位美少年的風姿,就連天上的神仙也不過如此呀!”

向別人打聽,原來這就是海外方丈仙山的傳人,正在修習仙術的卓無塵。

紫巾對他一見傾心,賞花時趁着錯身而過,她故意把一塊紫色的繡花手帕扔在地上,期望卓公子能夠撿拾起來。誰知道他卻連正眼都沒有瞧她一眼,更別說地上的繡帕了。到了黃昏,主人吩咐請紫巾在庭中奏一曲琵琶,紫巾纖指輕撥,在琴中夾雜了許多傾慕的意思,聽衆們沒有不被這動人的弦音所感動的,就連根本無心塵世的卓公子,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微微點頭。

午夜的時候人群漸漸稀少了,紫巾很惆悵地獨自在花叢中徘徊,沿着石徑,意外地在一座假山後,遇見卓公子正坐在一塊青石上喝酒賞花。她心裏很興奮,忙上前去搭讪,公子只是微微一笑,卻沒跟她說話。紫巾流下痛苦的眼淚說:“我自從見了公子一面,滿心的傾慕致使自己應有的矜持都顧不上了,難道你竟然可以狠下心腸不理不睬嗎?”卓公子這才懶懶地看了她一眼,說:“我也很喜歡你美麗的容顏,不過因為學習仙術,能夠預先知道我們根本沒有緣份,又何必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來結一段露水姻緣呢?”

正說着,一位拄着拐杖雞皮鶴發的老仆人忽然跑出來,臉上勃然變色說:“哪裏來的凡人,竟敢勾此我家公子,你不知道這樣會阻礙他悟出大道修成神仙嗎?”說着就舉起拐杖要懲罰紫巾。并且說:“象你這樣出身青樓的女子,本身就象溝壑裏的污泥一般,怎麽有資格自許為天上的的雲朵,試圖做仙人的伴侶?”卓公子忙攔住老仆人,向紫巾使眼色,笑着說:“你快走吧!”

紫巾回去以後,心裏有了卓無塵的身影,漸漸為了相思而形銷骨立。她突然象變了一個人,茶飯不思,整天病怏怏地毫無笑容。有姐妹們經過她的房間,聽見她在窗口自言自語說:“我是不能毀掉自己的容貌,否則就更不能招來卓公子的眼光了!我也不能毀掉自己的纖纖十指,不然日後怎麽為卓公子彈奏琵琶呢!”姐妹們都笑她在發癡。客人們不喜歡她整天神不守舍郁郁寡歡的模樣,不再象以前那樣寵幸她。紫巾趁機用所有的積蓄為自己贖了身。她向很多人打聽方丈仙山的具體地址,卻沒有人知道。只有一個游方道士,說在東南方,于是她就離開了洛陽,一路乞讨為生,餐風露宿,吃盡了苦頭,不知過了多少天,才總算到達了海邊。這時候的紫巾,已經蓬頭垢面,衣衫褴褛,沒有人能夠認出這就是當年色絕洛陽的一代名妓了。

茫茫海域遼闊無際,卓公子到底在哪裏呢?紫巾彷徨無依地伏在礁岩上哀哭。就連那些飛鳥和游魚也為她感到悲苦,替她把消息傳到了海中遙遠的方丈仙山。

卓公子于是駕着劍光而來,和紫巾見了一面,說:“你雖然信仰堅定,但我是沒有情欲的修道人,最終是不會有結果的。”紫巾抱住卓公子的雙膝不松手,哭訴說:“如果不能讓我每天都看到你,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卓公子淡淡一笑,馭起飛劍,身體有如輕盈的飛鳥一般,消失在雲層深處。紫巾只有惆悵地仰望着天空。她因為積郁了太多的凄苦思念,沒過多久就郁郁地死去了。鬼魂居然意外地遇上了正從海外蓬萊島雲游歸來的青燈神尼,收為弟子,讓她還陽,悉心教導她導氣煉精的法門,使她重新修複了玉女的元身。

隔了三年,魔教忽然大舉進攻方丈山,想要奪取島上藏着的仙家寶物,因為猝不及防,致使島上很多修道人都遭受了沉重的打擊。卓無塵也因為事先沒有防範,在對敵過程中咬牙硬拼,肉體都遭到毀滅,只有一縷元神逃了出來,臨時寄生在一具又老又醜的跛足屍體上。那具身體有很多潰爛的瘡口,不停在流膿,發出惡臭,連卓公子自己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折磨苦楚,好幾次想要自盡,放棄多年修煉的道術根基,重新進入六道輪回。

只有聞訊趕來的紫巾不嫌棄他的腌髒污臭,每天為他清洗身體,還安慰他說:“這也許就是真正生有慧根的人修習道術所必須經過的坎坷吧!卓公子你難道沒有聽說過梅花香自苦寒來的道理嗎?只有道心堅定才能得到大成就啊!”

卓公子在她的鼓勵與陪伴服侍下,奮發刻苦地修習道術,并且借助同道中人的法寶,回複了法力,又變成了往昔的俊俏模樣,神采飛揚。

功成的那天,他情不自禁地握住紫巾的雙手說:“人的一生能遇上你這樣的紅顏知己,真是我卓無塵的幸運!我願意舍棄道術,此後與你歸隐田園,白頭偕老,可以嗎?”

誰知道紫巾只是淡淡一笑,說:“我當年愛慕你的心思,已經随着一次死亡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仿佛就是前生的一場夢。何況你也說過我們是沒有緣份的,哪裏至于一定要逆着天意行事呢?人的感情奇妙得就象牡丹花一樣,也有盛開,也有凋謝。現在我沐浴着佛門的聖光,感受到了愛情以外更廣闊的天與地,兒女之情似乎看得很淡。如果你早些年能夠執手說出這些溫柔的言語,那也許會有不同的結果吧?”說完就馭劍飛上了天空,從此再沒有和卓無塵聯系過,只留下一室若有若無的暗香。

江湖上流傳着這兩個人的故事,都說實在太可惜了。

有一年在普陀山舉辦龍華會,佛道兩家都有很多成就非凡的高人現身參與。有人曾見過紫巾與卓無塵,兩人并肩在一株牡丹樹下的青石上聊天,容貌絕美,風姿如神,讓人為之傾倒。只是一個穿着白色的道袍,另一個卻削發為尼,手持拂塵,似乎沒有流露出結為永世伴侶的跡象。看到的人心裏都暗自喟嘆命運的無常,玄機的難測。

◎ 糖菩薩

蜀中唐門,是以暗器和毒物聞名于江湖的門派,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傳絕技。

唐家子弟中有一個叫唐夢白的年輕人,偏偏對于這兩樣絕技絲毫不感興趣,一心癡迷于劍道。為了在劍術上有所成就,他不惜遍訪三山五岳,四處尋找劍術名家切磋武功。因為他本身對于劍術的領悟能力非常強,加上人家往往看在蜀中唐門的份上,不敢過于壓制他,所以經常取勝。久而久之,唐夢白意氣風發,認為自己的劍術已經有了相當深的造詣,雖然不敢比美那些傳說中的絕世高手,但若論當今天下,也算是罕見的一流好手了。

雖然自負,但他的性情慷慨激昂,沒有什麽心機,恃強淩弱的壞事倒是沒做過太多。

有一年從湖北經過,路上遇到一個騎着青驢的中年男子,是細雨天,中年男子披着綠色的蓑衣,戴着青鬥笠,背上縛着一柄劍。唐夢白打馬經過他的時候,不由取笑他說:“這當今的世道真是奇怪啊,平平常常的百姓偏偏要附庸風雅,帶着一柄劍出門,難道不是對劍的一種亵渎嗎?”說着他就抽出利劍,向中年男子的頭頂一揮,揚長而去。沒走多遠,一陣風吹過,那中年男子頭頂的鬥笠忽然斷成兩截,挨着頭皮的鬥笠尖頂随風吹落在地上,頭發卻沒有損失一根。這樣的技藝已經算是駭人聽聞了。

但是中年男子非常生氣,拍驢趕上唐夢白說:“真正的劍術就是用來削鬥笠的嗎?如果僅僅這樣,那麽我也會呀!”他抽出劍來,一邊和唐夢白并肩而馳,一邊在頭頂舞着劍。兩個人行了很遠的距離,他的長劍好象在頭頂布置成了一塊寒光閃閃的屏幕,一滴雨也沒有落在身上,而且看上去一點也不疲累,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唐夢白不由得駭然下馬,要求和他比試劍術。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着說:“你的劍術和平凡人比起來,也算得上精湛,和真正懂劍的高手相比較,那就象是螢火蟲的光芒想要和月光比光亮程度呀!”說着就提起長劍,輕輕巧巧削斷了唐夢白劍柄上的穗絲、勒馬的缰繩、系鬥笠的絲繩和腰間的長帶。這四件東西都在不同的位置,唐夢白舉劍根本連阻擋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象一個手無寸鐵的嬰兒般,毫無還手之力,任人宰割。

被這樣的劍法所驚駭,呆若木雞。唐夢白發現對方在攻擊的情況下防守仍然嚴密結實,渾身上下沒有一星半點被雨水侵濕的痕跡。這樣神奇莫測的劍術,當真令人嘆為觀止!

唐夢白立即丢下手中的長劍,跪在路邊的泥濘裏,請求中年男子将這種快捷無比的劍法傳授給自己。但是中年男子沒有答應,只是拈着胡須說:“真是沒有見識的井底之蛙!你以為我這樣卑微低賤的人也配得上‘劍客’的稱號嗎?真正的劍術高手,是能夠馭劍飛行,用丹田的氣息來控制劍的來去,用心中的意思指揮劍的收放,用寬廣的胸襟修習劍理,用平和的态度尊重劍道,把劍當作可以親近的朋友,以領悟世間衆生的善惡法則來驅使劍幫助自己趨吉避兇啊!我聽說的這些道理,恐怕你聞所未聞吧?”唐夢白聽了這樣的言語,更加畢恭畢敬起來,聽任中年男人用驢鞭侮辱地敲擊自己的腦袋,不敢閃避。這樣在雨中緊随中年男人很久,到了一間破舊荒蕪的祠堂,借以歇腳。

到了夜晚的時候,雨下得更急了,忽然從黑暗的荒野裏走來一個和尚一個道士,年約六十左右,背上也各束有長劍,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雨水,看來也是武功很高強的人。他們三個彼此認識,打過招呼,唐夢白才知道自己跟随的人叫“董先生”。僧道兩人卻不知道名號來歷。看見有陌生人在場,道士便開口詢問,董先生随口說:“這是我新收的仆人。”命令唐夢白跪在地上侍候自己脫鞋,光着腳丫說:“一天跑了三千裏路,真是累呀!”又讓唐夢白燃火取暖。道士忍不住笑着說:“我看這個年輕人穿着錦衣,眉宇間有一股驕傲的氣質,侍候主人的能力恐怕不見得很好吧?”唐夢白羞慚得臉都紅了,站在一旁不吭聲,聽見他們聊起劍術和轶事,都是一些奇妙玄奧的道理、方法。半夜的時候三個人瘾發,居然抽出劍比試起來。劍光霍霍,清奇中帶有風雷之聲,招式裏隐含着天地至理,看得唐夢白神魂欲飛,他這才知道自己以前潛心修煉自以為不可一世的劍法,原來就象一場兒戲。天蒙蒙亮,三個人盡了興,互相行禮道別,董先生拍拍他的頭說:“我們三個人也不過是劍仙門下的仆人,經常見到主人們練劍,偶爾偷學了幾招,一知半解罷了!”說罷就揚長而去。只有僧人被他堅倔清苦的神情所感動,告訴他說:“我的法號叫阿殊,是海外方丈仙山的一名掃地僧人,本身沒有資格收徒弟。眼下方丈仙山受到魔教的大舉侵犯,我必須馬上趕回去,以後如果有緣,我們再相會吧!”然後傳了唐夢白三招簡單的劍法。

回到家中,唐夢白日夜勤練這三招劍法,每天都會在其中發現不同的變化奧秘,他苦苦回憶那個雨夜所見識過的劍法,用心揣摩,進境神速,和當年的技藝已經不可同日而語。蜀中唐門的同族兄弟嘲笑他舍本逐末,有上乘的暗器術和施毒術不去參研,反而要對外人花裏胡哨的劍法癡迂不離。唐夢白不再象往昔那樣争強好勝,只是低眉順眼地聽任別人指指點點,練劍的心思一絲一毫也沒有消磨。

三年後,唐門中有一個擅長使用暗器的天才高手,叫做唐千山,叛出唐門,暗中勾結了邪教的很多精通邪異武功的高手,趁着掌門“斷指先生”唐一葬閉關修煉一項武功的間隙,大舉進犯,試圖奪取掌門的位置,遭到了唐門上下的抵抗。別的邪教中人倒不算什麽,獨有唐千山的喂毒暗器,已經練得有如千手觀音一般,疾密詭異,同門師兄弟根本無法對抗,就連一些長輩也被他殺得狼狽而逃。只有唐夢白仗着一柄很普通的三尺青鋼劍,展開劍勢,把密雨繁星般的暗器都一一擋在劍幕之外,無論唐千山用如何花俏的手法、準确的方位、兇猛的力道,都毫發無傷。他的劍法大大出乎敵人的意料,以至于計劃受到阻礙,得不到正常實施,經過一番苦戰,唐門的掌權人“斷指先生”唐一葬總算及時出關,阻止了事态的惡化,而唐門暗器最傑出的谪系傳人唐千山,這時候已經被唐夢白殺得遍體鱗傷,再也沒有反抗的能力。

這一戰後,唐門的上上下下頓時對唐夢白刮目相看。據好事者透露說,“斷指先生”唐一葬曾在郊外約唐夢白切磋過技藝。兩個人一旦交手就陷入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兇險局面,唐一葬的暗器就象流水一樣無窮無盡循環往複,而唐夢白的劍法卻象天外的一聲鶴唳,瞬間清發變幻無方。直到最後,唐一葬才用閉關三年悟出的“暗氣”之技,劃斷了唐夢白一绺頭發,算是勉強取得了勝利。

唐一葬的武學造詣之深,就連少林、峨眉等大門派的掌門也十分推崇,曾經在飲茶時喻之為“碧螺春”,取“吓煞人香”之意。唐夢白那年不過三十歲,能夠在武學上和他比肩,真算是很難得的事情了。

不知道哪一年,有一次唐夢白奉命向昆侖送呈一封很重要的書信。回程時,他沿着官道連夜打馬飛馳,遠遠瞧見一個身影,騎着青驢,背負長劍,悠然自得地一邊趕路一邊賞玩風月,很象當年他所遇見的劍客董先生。

這時唐夢白的劍術頗有所成,舉世難得遇上敵手。一時心動,正想仿效當年的輕狂舉止,再度見識一下董先生劍術的神奇,就在他抽出劍的一瞬間,忽然頭頂一涼,鬥笠平空被斬斷了一截,露出他的頭發來。而董先生似乎連頭也沒有回過,更別說是提劍動手了。唐夢白大是驚詫,趕上前去行弟子禮,果然是董先生。他懇請董先生再對自己指點一二,期圖能夠在劍術成就上有所突破,更上一層樓。誰知道董先生随口問他說:“你聽說過餘青鸾和杜百變這兩個人嗎?”唐夢白笑着說:“餘青鸾我不認識,杜百變早兩年曾有幸遇見過,也曾在一起切磋過劍術,不過,他悟自餘青鸾所授的劍術,似乎不比我高明呀!”

董先生大笑着說:“所以我當年說你是井底之蛙,到了今天,眼界仍然沒有開闊!你不知道杜百變練劍的前途一定比你光明百倍嗎?以你的資質,雖然勝過他,如果有幸得到指點,潛心刻苦地練習,成為一代劍仙并不是沒有可能,可惜的是對世界和人生的觀感态度,由于執著而變得迷惑,由于迷惑而變得狹隘,和杜百變的差距愈來愈大,這輩子估計是不會有什麽特別大的出息了!”

唐夢白很不理解地問其中的緣故,董先生直言說:“我打個簡單的比方吧!世界上所有事物的發展,都建立在最初的根基上。沙灘上修築的城堡怎麽可能長久地經受潮水的沖擊呢?在你年輕的時候,一心癡迷于劍術,想在這方面有一番成就作為,四方游歷尋拜名師,卻忘記要奉養服侍家中年邁的父母,以致于他們因為擔心兒子的安危去向,整天睡不着覺,吃不下飯,這是一個懂得真正道理的人應該做的事情嗎?使劍的道理和做人的道理何曾有什麽不同呀,一個人如果盡心盡力讓自己品性完美道德高尚,才算是大乘之道啊,有什麽樣的理想不能實現呢?”

唐夢白聽了這番話恍然大悟,頓足說:“我的确小看了杜百變!原來當年先生在祠堂裏故意視我為仆,是提醒我奉養父母雙親的意思!先生今天所說的這番話,比當年所教過的劍術還要精妙啊!”

回家以後,唐夢白閉門參悟,忽然退隐江湖,開始服侍父母,娶妻生子,性情溫和,從來不和人争辯搏擊。為了維持生計,他挑了一付擔子,每天到城裏以賣吹制的糖人兒為生。他的手藝非常靈巧,吹出的糖人兒神态名異,栩栩如生,就連衣飾上的皺紋居然也細微可辨,很受人們的喜愛。因為他所吹制的糖人兒多為菩薩狀,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別人都叫他“糖菩薩”。名聲漸漸四處傳播,遠勝過他做劍客的名號。連長安城裏的王侯,也經常遠程派快馬求購他的糖菩薩,用錦盒包裝好,用冰塊冷卻,送到長安城裏博得心愛姬妾的嫣然一笑。和當時名傳天下的“慧茶”、“舒繡”并稱為“蜀中三絕”。

也有些癡迷于劍道的少年人,聽說那些生動可愛的糖菩薩其實暗藏着劍術的至理,如果能夠明悟,會有了不起的收獲,于是也象河裏的鲫魚一樣擠擁着去求購。據說其中有兩三個人,竟然果真借此修煉成了一代名家。至于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就沒有辦法細加考證了。

◎ 荷七姑

山東人于濤,身形挺直偉岸,面部輪廓分明,星眸玉齒,英武不凡,是江湖上有名的美少年。他精通刀法,象浪子一樣游歷四方,結交很多朋友。因為容貌俊逸,很輕易就能獲得女孩子的歡心,他自己在這方面也從不檢點約束,有很多風流韻事。

有一年經過湘楚交界的偏遠山區,急于趕路,反而在晚上迷失了方向。他仗着身懷武功,一直冒失地往前走,借着月光,發現有一個農夫正在鋤地,挖土的聲音空洞而詭異。壯着膽子靠近了,認出竟然是以前的朋友,很有名的水盜江随川。不由詫異地叫起來:“你怎麽會在這荒陋的荒野裏做這樣粗重的活兒呢?”農夫變了臉色說:“你一定是認錯人了吧?”不管于濤怎麽說,堅持不肯承認,轉過臉去不理他。于濤驚訝地說:“你耳朵後面那一塊傷疤,難道不是當年和我一起在雲南挑戰食雪僧的時候,被他拳頭上的烈火灼傷的吧,世界上的事情怎麽可以巧合成這樣呢!”農夫這才無可奈何地停下鋤頭,四下張望着,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連聲催促于濤快點離開。于濤覺得奇怪極了,笑着說:“即使你不念及朋友的舊情,也不必用這樣惡劣的态度來對待老朋友,我猜想你一定遇上什麽無法解決的難事了,俗話說,朋友多了路好走,你不妨說出來,讓我來為你想辦法。”江随川苦笑着說:“我遇上的困境,不是你的能力所能解救的啊!”說着就舉起鋤頭向于濤攻擊,姿勢怪異,角度詭奇,有一股陰森森的氣勢,于濤竟然連拔刀還擊的機會都沒有,臉紅着說:“原來你的武技已經長進到這樣的程度了。”只好讪讪地在江随川的驅趕中離開。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一聲叫喊:“阿福,七姑召見你!”江随川一聽,身子馬上不停地發抖,一邊大聲答應,一邊告訴于濤:“你快逃吧,再遲恐怕就來不及了!”他的表情扭曲而充滿恐懼,于濤頓時有些心驚肉跳,只好離開了。但心中困惑無法解除,走了一段路後,又折返并遠遠地跟蹤江随川。

沿着曲折的山道走了大約半盞茶功夫,從亂草叢中的一個山洞穿行到了另一個山谷,眼前豁然開朗,這才看到在竹林掩映中的幾幢房子。其中靠在水邊位置最高的一座,修建得異常華麗,仿佛不是普通百姓所能居住的宮殿。于濤怕人發現,沒有繼續跟蹤,就在草叢中潛伏下來,眼看着江随川慢吞吞地站在門口,似乎禀告了一聲,然後進了進去。

沒過多久,陸陸續續又有十幾個氣質容貌都屬上乘而衣著卻似傭仆的青年都進了那座宮殿,于濤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覺得有人在拉扯他衣裳的後襟。轉過身來,原來是一個小姑娘正躲在他身後偷偷地笑。月光下,這張少女的臉龐柔麗清婉,有一雙狡黠明亮的眼睛。于濤很詫異地問:“你也是偷偷溜進來的吧?”少女只是笑着不說話,過半天才問他:“你是可以保護我的吧?”于濤挺起胸膛拍着胸脯,很豪邁地說:“我是願意為了保護你而赴湯蹈火的啊!”說着說強行把少女摟在自己的懷裏,繼續說着甜言蜜語,而且為了讓眼前的美麗少女依從自己,發下了很多毒誓。

少女一直怯弱地縮在他的懷裏,忽然說:“仿佛有人的腳步聲走近了!”于濤大吃一驚,等他回過神來,只不過短短的一剎那,少女卻象是化為午夜的煙霧,消失得無影無蹤。正在又驚又疑,突然四周燈火通明,剛才他所見到的那些進入宮殿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悄悄地把這塊草叢包圍了起來。其中臉色蒼白的是江随川,身子一直劇烈地顫抖着,根本不敢擡頭看于濤。一夥人把于濤押到宮殿前面的一塊空坪裏,臺階上坐着一個赤腳的少女,座下跪伏着幾個健壯的青年,仿佛很溫順的姿勢,一個在替她捶腿,一個捧着一杯茶,還有一個異常俊美的,被少女彎臂勾住脖子正在撫摸臉龐。她的右手舉着一枝荷花,漫不經心地說:“把阿福煮了喂狗吧!”江随川立即跪在地上請求饒恕,指着于濤說:“我的确是不敢把外人帶進來的呀!”一邊掙紮着一邊被人束住手腳,投入坪裏一只正高澆着柴火的巨鼎裏,發出慘烈的叫聲,不一會兒,聲音就低了下來,再後來,就漸漸無聲無息了。

于濤沒有想到自己的冒失竟然會帶給舊日朋友這樣的慘境,心裏很害怕,急忙跪下來請求饒命。他這才看清原來這個少女竟然就是剛才被自己摟在懷中的那一個。但是少女并沒有吩咐別人殺他,反而讓人取出一套仆人穿的粗布衣裳,對他說:“既然江随川因為犯錯而被處死了,以後你就接替他的位置吧!”于濤很生氣地站起來說:“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英雄,怎麽可以象豬狗一樣被人使喚呢,你幹脆殺了我吧!”他才說完,忽然覺得臉頰非常疼痛,原來荷七姑已經從座位上飛掠下來打了他幾個耳光。她笑着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死亡才是悲慘的事情啊!”說着嘴裏就發出喃喃的念咒聲,于濤只覺得胸腹裏似乎有千萬枝針在絞紮,痛苦難當,他忍了很久,卻發現因為四肢乏力,就連自殺的能力都沒有。終于涕淚齊流,重新跪下來說:“我願意做你的奴仆。”

過了三年,于濤已經和一個訓練有素的奴仆沒有兩樣了。即使從事卑賤粗重的活,也沒有絲毫反抗的心思。象他這樣的俊美而馴服的青年,在七姑裙下有很多。有時候七姑故意問他說:“你以前是計劃怎麽樣過完一生呢?”于濤會恭敬地跪在地上回答說:“我生來就是為了服侍主人的呀!”這樣的話和他以前哄女孩子所說的,都一樣不會讓他臉紅,看上去仿佛就是真心真意的所思所想。七姑的手段真是令人嘆服呀!每天晚上七姑會召一些不同的奴仆進自己的房間服侍自己,每個被召見的人都憂心忡忡地,生怕稍有不慎惹惱了她,所以顯得格外的盡心盡力。七姑的責罰非常殘酷,有一次甚至因為某個青年進門以後,指甲縫裏留着在廚房切菜時留下的青菜碎末,結果被活生生砍斷了雙手,因為七姑由此斷定他是不潔之身。她每天就像對待豬狗一樣對待着成群的俊秀奴仆,不是用鞭子抽打,就是惡狠狠地大聲責罵,從來沒有好臉色。她時常對于濤說:“我不能夠整天展開笑容,就是因為天下有你們這些臭男人,正在不斷地污損着世間的女子啊!”她象皇帝一樣納妾,風流成性,殘忍好殺,喜怒無常,所有男子能夠享受的世間樂趣,她都一一想辦法達到。

荷七姑精通蠱術,善于利用微小的事物侵入人的身體,繼而達到控制別人精神的目的,以于濤的所見所聞,幾乎沒有人能夠抵禦。唯一見過能夠與荷七姑對抗的,是一個叫做沈鳳凰的女子,突然在某年中秋節的夜晚悄無聲息地潛入山谷,問于濤說:“你願意恢複自由身嗎,如果有勇氣的話,我們可以聯手謀劃一番,或許可以致荷七姑于死地。”于濤因為過于害怕荷七姑的手段,根本不相信眼前的秀麗女子能夠治住荷七姑,就拒絕了她的提議。沈鳳凰搖搖頭嘆息着說:“你真是一塊無法雕琢的朽木啊,難怪師妹對世間的男子如此輕賤!”于濤這才知道她就是荷七姑的師姊。他答應不把沈鳳凰的秘密說出來。到了晚上,月上中天,整座山谷在月輝下仿佛鍍了一層白銀,層巒疊嶂的山水分外秀美。七姑出來賞月,突然從水中躍出一團白色的光影,正打在她的胸口。受到重擊的荷七姑倒在地上,居然變成了一只竹竿。原來這是她的化身之術。沈鳳凰為了這一擊,在水中潛伏了整整一個對時,怕荷七姑有所覺察,就象水裏的魚蝦一樣只是稍微地擺動身體,這樣的技能已經世所罕見了,結果仍然失敗,所以很失望地站在荷七姑化身的那枝竹竿前說:“世間男子真是不能相信呀!”馬上化為一道銀光飛上了天空。

她的逃離遭遇到了荷七姑的阻截。兩個女子在半空中化為銀光,糾纏在一起,飛劍相擊所濺迸的火光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繁密,看得人眼花缭亂,過了一會兒,突然其中一道白光幻作五彩之色,仿佛殒落的流星一般朝地面逝去,另外一道白光緊随而去。那道彩光才接觸地面,突然轟然爆炸,就象焰火一般,萬千枝亮晶晶的長針四散而飛,大部分刺中了那道白色劍光。在一聲慘嘯中,白光猛地搖搖晃晃消失在天際。地面上現出荷七姑笑盈盈的模樣來,很得意地說:“師姊的劍光固然精純,但卻防備不了我這來自上古神魔所傳授的幻術啊!”大家這才知道她取勝了。從此更加地誠惶誠恐,不敢稍有異心。

于濤因為向荷七姑告密,本以為會得到荷七姑的信任和獎勵,誰知道卻遭到更加殘酷的刑罰,挨了一百下鞭撻。荷七姑對他說:“這就是一個不守信諾的男人應該得到的結果啊!”于濤垂着頭半句話也不敢分辯。

過了幾年,被荷七姑擄掠而來強行征為奴仆的江湖俊秀青年更加多了,于濤的身份愈發變得卑下低賤起來,經常被打罵着做那些倒馬桶洗衣裳的工作,食物也不能得到保證,只能在受寵的同伴用完飯以後,囫囵地吃些剩飯剩菜。他時常在背後抹着眼淚回想起以前在江湖上縱橫談笑的生活,覺得那簡直就是一場大夢。有一次在菜園裏澆糞的時候暗自垂淚,被荷七姑撞見了,荷七姑很高興地說:“現在你明白世間的女子是怎麽樣受苦的吧!我只不過是代替那些被折磨的女子們教訓你們罷了,否則的話,人間的公平怎麽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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