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創立了青木教、紫金門、湘西巫教等很多聲勢浩大的組織。元十三姑因為性格不羁,對于興複魔教缺乏興趣,流落在江湖上,獨來獨往,暢意來去。她煉有十三口飛劍,藏在雙眼的睫毛處,可以在眸子睜閉之間,劍光倏然往複,斬金斷鐵,沒有絲毫不順暢随意。

元十三姑的容貌嬌豔,身子袅娜輕盈,看上去似乎是一個纖纖秀秀的弱女子,其實性格暴戾,喜怒無常,旁人如果稍微拂逆她的意思,就會遭受到嚴厲的刑罰和報複,沒有和她接觸過的同道不知道這一點,很多人吃過苦頭。

平常喜歡托寄在繁華似錦的煙花場所,煙視媚行,以青樓名妓的身份迎來送往,很多有錢的公子哥兒都是入幕之賓,而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和來歷,被她妖冶外表所迷惑,死心塌地追随,贈送名貴的珠寶璧玉,一時間大江南北都傳頌她的豔名。

有一年,去城外探訪舊日朋友,歸程時遇上大雨。已經到了城郊,路上來往的人很多,擔心驚世駭俗,不敢輕易動用法術飛行,只好低頭疾步行走,非常狼狽。恰好有踏春出游的書生三五人,見到她匆忙慌張的姿态,賞心悅目,就停下車來,調笑她說:“如此傾城顏色的佳人,怎麽可以沒有馬車乘坐呢?”就邀請她上車同行。元十三姑于是大大方方地和他們坐在一起,沒有半分難堪或感激。書生中有一個叫做商退之的,相貌清俊,坐在角落裏,不喜歡多說話,給人粥粥無能的印象,但搏得了元十三姑的好感,傾慕這樣穩重內斂的男子,故意在言辭間試探他的舉動,都合乎自己的心意。

下馬車的時候,故意把自己的羅帕丢落在商退之的腳邊,而商退之沒有察覺。過了幾天,就派遣婢女去商家讨要自己的羅帕,商退之卻愕然地問起:“十三姑是誰呢,我沒有印象。女孩子家的東西,應該很檢點地收拾在自己的身邊,不要輕易丢失,也不要冒失地找上陌生人的門來才好。”元十三姑聽了婢女回來的禀告,非常氣惱,更加生出了要讓這個少年男子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心意。

商家祖上曾經在朝廷做過翰林學士,因為政見不合,終至歸隐田園郁郁而終,家訓中曾有不許子弟托庇父蔭在朝受官的嚴示。商退之父母早逝,依靠幼年為自己哺乳的李嫂替人洗衣縫補賺錢來貼補家用,生活十分清貧,但是讀書人的高遠志向沒有因此改變。元十三姑憐憫他的境遇,有好幾次遣人送上了些上好的食物和銀兩,都遭到商退之的拒絕,說:“不明來歷的饋贈,接受以後一定會帶來災禍,君子應該遠遠地避開這種莫名其妙的好處。”

有一次城裏的某個富人做東,邀請有名的才子們聚集到郊外平濤湖賞月吟詩,商退之也在邀請的名單裏,穿着的長袍打着補丁,靴子也很破舊,全身沒有半點珠玉佩件,但他自己絲毫沒有自慚形穢,意态坦然悠閑。這次聚會很風雅,大家飲酒作詩,互相吟頌絕妙的文章,直到夜深才散去。元十三姑受邀助興,趁機灌醉了商退之,大家知道她的心意,也沒有點破,于是趁他迷糊,把他引到元十三姑的宿處,兩人同床共枕,度過了一個香豔春宵。

醒來之後,商退之面紅耳赤,叫苦不疊,指着元十三姑說:“你毀掉了我的清譽!現在唯一的辦法,只好娶你為妻了。”元十三姑漫不經心地說:“我并沒有要糾纏公子的意思。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所謂兩相歡好,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你不必有什麽愧疚的心意。”商退之嘆息說:“雖然在此之前你并不是我理想中的伴侶,但是我也絕不因為命運發生了這樣的轉折,就放松自己在道德上的約束。我決定娶你到商家來做媳婦。”元十三姑覺得這個少年郎實在太迂腐了,忍不住撲哧大笑,說:“在我房中流連往返的恩客,就象窗外的杏花和桃花,數也數不過來,難道你一點兒也不在意嗎?”商退之板着臉說:“以前的事情不是自己所能操控的,後悔或者怨惱都不會對解決事情有幫助,因此也不會在我心裏留下什麽髒污的痕跡。”說着就穿上打着補丁的衣裳離開了。

第二天,果然遣人來找元十三姑提親。元十三姑覺得這件事情很新鮮,就應承了下來。

她帶到商家的家底非常豐厚,平素又過慣了錦衣玉食的豪奢生活,對于商家清苦儉樸的日子很不習慣。沒過多久,就花費高于市價的銀兩,把鄰居的院子買了下來,請來工匠重新整修裝飾,布置得就象大戶人家一樣富麗堂皇。屋子裏挂着名家的字畫,案幾上陳放着上等的筆硯紙墨,日常一切用具都精美貴重,仆人也有很多,來往穿梭各司其職。但是商退之仍舊和李嫂住在原先破舊簡陋的院子裏,不肯接受這種奢華的生活。元十三姑很不以為然,指揮工匠拆去兩座院子之間的矮牆,結果商退之牢牢地張開雙臂護住,生氣地說:“男子漢大丈夫,在世上存活着,不能讓妻子兒女過上舒适的生活,本來就很令人羞恥了,怎麽可以放棄名節寄生在婦人的淫威下,讓別人小瞧呢!如果一定要拆去這面牆,不如讓我當場撞死算了!”元十三姑沒有辦法,只得聽任丈夫這樣做。于是在兩座院子之間開了一扇門,平常除了吃飯,商退之根本不在新宅院裏多做停留,對那些精良的家居布置根本不多看一眼。

雖然嫁了人,元十三姑的性格仍舊很暴燥,經常對下人打罵發火。和鄰居也時不時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就起沖突,家裏幾乎很少有寧靜的時候。商退之不得不為了這些矛盾暗地裏向鄰居道歉。

所居住的街巷裏,有個潑皮無賴叫做牛勇,力氣很大,蠻橫不講道理。有一次路過一條很窄的巷子,身上發出難聞的臭味,商退之于是皺眉掩袖,牛勇很不高興,故意在擦身而過時,撞了商退之一下,反而誣陷對方沖撞自己,把商退之推倒在地上。商退之認為這是和這種無賴争辯是很失顏面的事情,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裳上的灰塵就回家了。元十三姑聽說了這件事,就用法術把牛勇縛到了家門口的一棵梨樹上,剝去了上衣,在皮膚上塗滿了蜜油,沒過多久,就有螞蟻成群結隊爬滿了牛勇的皮膚,令他渾身發癢紅腫。梨樹上有馬蜂窩,如果用力掙紮,則會受到螫刺,直到第二天早上把牛勇解綁,發現他奄奄一息。經歷這件事情以後,平常的街鄰就不敢招惹商退之,見到他都遠遠地繞道行走。

商退之喜歡在院子裏種植竹子和梅花,認為這兩樣植物能夠給讀書人的院子裏添加風骨。有次向朋友讨到了一株綠萼梅,非常用心地侍弄栽培。下人中有一個叫曾阿虎的,是個粗俗而不識字的莽漢,平常做事情冒冒失失。某天傍晚,元十三姑讓他去鄰院請相公過來吃飯,但是商退之正在書房裏苦思一篇文章,心思沉浸,沒有食欲。元十三姑就順便讓曾阿虎把一缽才炖好的母雞湯送過去。商退之因為文思不順,怕人打擾,緊緊關閉了房門,曾阿虎敲門沒有得到反應,感到忿忿不平,順手就把滾燙的雞湯澆在梅樹之下,結果梅樹因此根幹漚爛而枯死了。商退之為此心如刀絞,半夜撫摸着梅樹恸哭不止。元十三姑漫不經心地說:“這又有什麽困難的呢,舉凡世間所能找到了奇花異卉,我都能替相公一一移植過來,就算是傳說中的仙花靈樹,也未必就是什麽難事。”商退之流着淚說:“你不懂我的心意和志氣!難道一株梅樹的珍貴與否,果真取決于它的品種與價錢的貴賤嗎?用它來衡量我們人本身所存在的價值,也因為這個緣由而失去平等嗎?”元十三姑認為丈夫所說的東西太過癡頑,沒有理會,盛怒之下,竟然把曾阿虎殺死了,蠻橫地說:“我向來就是憑借一個人所具備的力量來區分貴賤的。用一個人的性命來賠償一棵樹的性命,你又認為怎麽樣?”商退之怒不可遏地拂袖說:“我可以娶你做妻子,并不指望你能夠帶來多少榮華富貴,又或是姿容豔麗讓人滿足虛榮心,而在于完善自己在道德上的追求。現在覺得自己錯得很離譜,不如你離開商家另外尋找适合的出路吧。”于是不顧旁人的勸阻,寫了一封休書。

元十三姑回到江湖上以後,曾經把這段遭遇當成趣事說給要好的女伴聽。閨中密友的其中有湘西巫教的鬼女子,和別人聽聞之後撫掌大笑的态度不一樣,認真地說:“商公子這個人,在我看來是值得尊敬的,背後這樣輕佻地評價他的短處,恐怕不适合。”元十三姑沉下臉來,說:“看來你對這個傻裏傻氣的書生有很好的印象,為什麽不自己嫁給他試一試呢?”鬼女子掩着嘴笑着說:“可惜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況且,你嘴裏雖然把商公子形容得非常迂腐不堪,其實正是因為放不下這個人,心裏惦記,所以才會時不時提及。依我看,這個人恐怕是你命裏的魔障,在漫長的修道過程中,如果不能夠驅除萦繞在命運裏的塵念,最後不會有所大成。”元十三姑竟然悻悻地找不到話去反駁。

青木教大舉進攻方丈仙島,因為緣出魔教一脈,元十三姑也允諾助一臂之力。象這種正邪兩道的交戰,一旦動手,則必定是傾盡全力,不死不休,元十三姑沒有把握能夠在頂尖高手的決戰中全身而退。回想起鬼女子說過的話,忍不住連夜趕到商家,見到了商退之,流着眼淚說:“雖然名義上已經不再是商家婦,但是牽念郎君的心意仍然很強烈,現在見上最後一面,日後是死是活,也算是了卻塵世間的一樁孽緣,分別之後互相之間就不會再有什麽牽念了。”商退之死死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說:“人之所以和萬物生靈有區別,并不在于有更高的智慧和力量,而在于能夠體念天地之間除卻本身之外的情感。我對你雖然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但是仍然不能克制內心的愛慕和珍惜。”元十三姑掐指算了算時間,于是答應留下來陪伴商退之三天。

商退之對于這次的變故非常困擾,于是向城外清韶寺的好友繁一僧傾訴求教。繁一僧淡淡地笑着說:“承蒙商公子把我視為知交,才告知這樣隐密的事情,我應當傾盡全力幫助你解決難題。”于是半夜踩着月色來到商家。

元十三姑對于修道同行的氣機感應非常靈敏,不等繁一僧踏進院門,就變了臉色,說:“這是一個很強硬的對手。”商退之假裝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狀況,并沒有過問。

穿好了衣裳,走到院落裏,笑着問:“大師的劍術是傳自日照寺嗎?”繁一僧回答說:“是的。”元十三姑就說:“那就不能容許你活着回去。”眼睛一眨,十三口飛劍已經放出來,密集交錯,就好象雨點一般,光亮耀眼,竟然把庭院照得有如白晝。繁一僧所修煉的飛劍,取自日照寺的紫竹林,青光閃爍,不輸于元十三姑的飛劍。兩人的飛劍交擊,發出雷霆般的震響。

飛劍起初在庭院裏糾纏不休,接着又騰飛到半空,光華流轉,就象一條條飛龍似的盤旋回旋。過了一會兒,繁一僧的飛劍向更高的天空直沖上去,到了高遠缥缈的九霄雲外,元十三姑的飛劍也緊随而上。雲朵層層疊疊,肉眼不能觀望,只聽到一陣隐隐的霹靂轟鳴之聲,仿佛大雨來臨的前奏,時不時好象天空裂開一條縫隙般地閃出蜿蜒的閃電,那是劍氣突破雲層所造成的效果。

不知道過了多久,空中忽然傳來好象布匹被撕裂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歇的陣陣轟雷也歸于寂靜,緊接着就有一截竹枝呼嘯着墜下地來,插在泥土裏,細看竟然是繁一僧的飛劍失去了靈氣所還原而成。再看繁一僧,已經趺坐在泥地裏,停止呼吸而死去,面色安詳,沒有半分憾意,只是頭頂上有一股青色的氣流,就象是炊煙一樣筆直地向着天空。過了一會兒,這股青煙竟然慢慢聚攏成團,向元十三姑靠近,元十三姑的飛劍也不能把它擊散,恰好商退之撐開窗子察看虛實,這團青煙竟然就罩定他的頭頂,慢慢滲入他的身體,終于消失不見。

這是佛家修行有所成就的人以本命真元所化生而成的禪氣。

元十三姑叫苦說:“這個和尚害苦我了!”于是吩咐商退之馬上跟自己逃走,空着手腳,任何東西都來不及攜帶。商退之拒絕說:“即使惹了大禍,即将死去,也不願意就這樣舍棄撫養自己的李嫂。”元十三姑只好又折返,帶上了年邁的老婦人。因為擔心施法暴露行蹤,只得連夜雇馬車,逃了十天,漸漸進了深山,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向商退之解釋說:“日照寺的竹大師法力非常高強,雖然我并不害怕,但也沒有取勝的把握。現在殺死了他的弟子,對于我來說,并沒有什麽擔憂或恐懼,商公子因此遭受到連累,才是我所害怕的事情。你現在身上所被籠罩的禪氣,并不是用法術在短暫的時間內可以消磨掉的,必須隐藏行跡花費很多功夫。”

曲指一算,竟然因為這件突如其來的事件,錯過了與青木教主謝中天會合進攻方丈仙島的時間。

在深山裏隐居了好幾年,養育商退之的李嫂忽然在夏天死去了。埋葬她以後,商退之的精神漸漸松懈,忽然在某個黃昏和元十三姑賞花對酌時,忍不住把事情的始末說了出來。元十三姑這才知道丈夫原來使用計謀誘騙自己避開了那一場正邪之間的死戰,很惱怒地說:“我所戀慕郎君的,究竟是什麽呢?約摸就是雖然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卻堂堂正正如同天地一般開闊清朗的意氣。現在似乎到了結束的時候。”說完祭起劍光飛逝而去。

商退子快意地把一杯酒灑在地上,遙祭繁一僧,微笑着說:“我所欠于你的一條命,并不是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來償還的。”于是背着行囊下山,出家為僧,後來在佛學研究方面有一番大成就。

元十三姑離開商退之以後,沒有象從前那樣倚欄賣笑,也沒有混跡于魔教的同道中,終日獨來獨往,修行更為精純的飛劍之術。有人傳說她為了尋找魔教教主彼異老人的下落,窮搜三山五岳,遍游海外仙島,不知道有沒有結果。青木教出身的半尺羅,曾經在退隐之後在東海之濱見過她的身影,袅娜娉婷,仍有少女般的動人姿容。但是因為青木教主謝中天為着她爽約的事情,對她曾經有很深的怨怼,半尺羅沒有上前和她說話。

又有一次,劍客杜百變去武昌探訪英寧,見到路旁的一口井邊有村婦打水,挽着袖子,穿着樸素的粗麻衣裳,眉目竟然酷似元十三姑,眸子裏卻沒有了往昔那種一觸即發的精光。她一邊抹着額頭上的汗一邊和年輕的漢子說笑,聲音爽朗清脆,杜百變不敢上前相認。村婦遠遠看到他,卻并不避開,反而大大方方地向他打招呼,說:“曾經有過數面之緣,也算是老朋友了,難得重逢,這是緣份。”就邀請他到家裏去吃茶解渴。杜百變非常詫異,所見到元十三姑的住所,無非是簡陋的茅草屋,陳設布置粗糙但實用。不方便打聽太多細節,就告辭而去。尼姑英寧聽他說了這樁奇遇,微笑着說:“胸中暴戾的氣焰是會随着經歷的增長而漸漸消減掉的,這就是所謂的磨滅,也是出身于魔道中人的幸事。元十三姑這個人,将來不論傳出什麽樣的故事,都不會令人奇怪了。”

◎ 階前雨

三十六洞天,向來地處神秘而幽遠的山水之間。

比較著名是海外三山十洲,世人大多數知道名聲。不為人知的諸如玉枝境、參差臺、碧粼湖、晚來東島、卻殘小築等等,大都被有所成就的奇人異士盤踞着,遠離塵嚣喧鬧,不問世事,一心求道問仙。所相往來的友朋,也大多數都是同道至交,身懷絕技,萬裏之遙而朝發夕至,所釀的美酒醇香醉人,所遨游的地界雲遮霧繞,所運用的法術能夠召雷引電,能夠享受很長久的壽命,對于人世間的得失憂歡看得比常人淡薄。這就是所謂的散仙。

這些傳說中的神仙洞府,雖然隐藏得非常幽秘,不是平凡人可以随便抵達和尋覓,仍會存在有所歸屬的地理位置。後人的筆記敘述中有過很多提及,非常詳盡而吸引人,只是往往第二次再度探訪的時候卻迷途難至,其實大多數是因為受到高妙的障眼法所迷惑了心靈和耳目,失去了正确的判斷能力,所以才會讓三十六洞天愈發的神奇莫測。但畢竟三十六洞天也有常人不能理解的區域,其中詭異得令人難以想象的,大約就是酩酊鄉了。酩酊鄉的主人葛先生,年代太遠,不知道他的名字。喜歡周游天地,有很大的神通,收了一個女弟子,叫做淩印蓮,容貌和技藝都世間罕見,有見過她的人說,幸虧生有慧根逢上了葛先生這樣道術高妙的師父加以調教引導,如果流落到塵世間,即便惹生出朝代變更的事端也不為過。

有一年,參差臺每逢六百年才結實一次的“和鳴果”到了成熟期,主人搖落大師興致盎然,就邀請三五個好友前來聚宴品果。收到用飛劍傳過來的書信,葛先生很高興說:“這是難得的幸事。”于是吩咐淩印蓮準備了很豐厚珍奇的禮物,準備去赴宴。已經快要動身了,忽然又對淩印蓮說:“沒想到恰好遇到應劫的時候,恐怕不能夠親身赴宴。”就派淩印蓮代表酩酊鄉前往。修行道術的人,每遇上一場天劫大約是四百九十年的時間,要靠平常自身精心修煉和道術和法寶苦苦支撐抵抗,僥幸能夠生還,在道術上所獲得的成就和從前不可同日而語。淩印蓮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于是帶着禮物離開了。

臨行前,葛先生又贈給她一冊秘笈和一顆丹丸,說:“你跟随我修煉了很多年,雖然名義上是酩酊鄉的弟子,其實連酩酊鄉位于何方都從來不知道,這是因為酌酊鄉實在超出了人的想象,如果去了就沒有再返身塵世的機會,不一定是好事。抵達之後,并不是長生,又不是寂滅,既沒有将來,也沒有過去,是非常玄虛的場所。如果将來對于塵世間絲毫不再留戀,斷絕了愛恨癡怨之類的挂念,可以借着這顆丹丸去到那裏。一定要把這個後果謹慎地牢記在心啊。”

參差臺的仙果宴,舉行到半途,搖落大師忽然望着淩印蓮,嘆息說:“你師父大限終于到了。”于是停止了庭下的絲竹歌舞,垂目片刻遙祭老朋友。淩印蓮傷心得泣不成聲,搖落大師勸阻她說:“要學會正确對待人世間的情感,不要令過于強烈的喜歡或悲哀充溢內心,使自己失去控制命運的力量,這就是修習道術的根本所在。原則上說,世間存在的萬物,有些被劃分為正,有些被劃分為邪,有些道理受到世人的尊崇,有些行徑又遭到鄙夷,其實都是人在內心規範出一些帶有目的的準則,才會導致這種現象,使人因此受到羁絆。如果能夠在思想上超脫這些,大約離得道成仙的日子就不久遠了。”淩印蓮仍然無法止息內心的悲傷。搖落大師仔細觀察着她,嘆一口氣說:“酩酊鄉這一脈,雖然并不是修道正宗,仍然有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法術,可惜到你這裏就要失傳了,多麽可惜啊!”淩印蓮不明所指,向搖落大師求教,搖落大師沉默了很久才說:“因為憐憫你失去了師門的長輩,孤身一人,才願意把命運裏的一些玄機透露出來,将來我也會因此受到洩露天機帶來的責難,唉!你以後會遇上一個腳掌帶有赤紅彎月胎記男子,會嫁給這個人,和這個人糾纏不清,假使他日能夠清楚地回想起今天我送你的告誡,抱持一顆平穩寧靜的道心,也不是沒有機會解救自己。”

淩印蓮于是又問:“殺死這個人就能渡過這一個劫數嗎?”

搖落大師微笑着搖頭說:“不可以妄自生起殺意,不則将會更加阻礙你在道術修習上的精進。”

淩印蓮把這次在參差臺聽聞的告誡牢牢記在心裏,四處浪跡江湖,希望找到被安排在命運裏的那個男子,早一點經歷這場劫數。因為容貌實在很美麗,擔心在江湖上給自己招惹來一些不必要的是非,就常年用一塊黑巾蒙着臉,只露出眼睛來。即使如此,終年不涉足塵世的翩秀風姿仍然在無意中誘使很多少年競相追求。

實在受不了這些紛至沓來的各種煩擾,于是索性張榜尋找足心有赤月的男子,願意以身相許。酩酊鄉的道術既以奇詭見長,複又容姿絕世,貪慕的少年人更是如同被風吹卷的枯葉向她雲集而來,甚至有些不惜在足底用朱砂刻繡赤月标記,希望得以娶到這樣的美人。青木教的高手魚逐流也是其中之一,雖然長得鼓目凸腮,醜陋不堪,但向來喜好美色,竟然也打這個主意。青木教主謝中天警告他說:“酩酊鄉是有來歷的門派,輕易招惹的話,多半難有滿意的結果。”魚逐流表面上聽從,暗地裏卻布置了很厲害的陣法,想要拘禁淩印蓮的魂魄,從而把她禁锢在自己身邊。過了一段日子,發現魚逐流的屍體躺在泰山腳下,發出撲鼻的惡臭,下腹洞開,竟然連修煉多年的內丹都讓人破除,轉世投胎重新入道的機會都沒有了。教中弟子慫恿謝中天去降服淩印蓮,謝中天竟然說:“沒有勝算。”其實是因為酩酊鄉在三十六洞天裏享有很高的名聲,又恰好青木教正積蓄力量準備和方丈仙山放手一搏,時機很微妙,不願意得罪沒有涉足江湖的海外異人。

過了三年,淩印蓮仍舊沒有找到目标,只得悄然結廬,隐居在長安附近的幾枝山。

幾枝山上有很多罕見的草藥品種,某次,有背着藥簍的采藥人,為了采摘生長在懸崖邊的一株“鶴去十八返”,失足墜下山崖,攀藤而下,無意中闖到了淩印蓮的草廬。見到這山谷草茂樹高,石奇水清,風景絕佳而不與外界通,知道這是修道人的居所,于是叩門求助。淩印蓮允許這個男子在草廬裏歇息一晚。

黃昏過後,山谷漆黑寧靜,只有半空星光璀璨奪目,蕩滌心神,采藥人因此感慨說:“象這樣的天上人間,能夠得享片刻清福,也不算白白活過一世,應該為你舞劍助興。”于是從藥簍裏抽出一枝短劍,在月下舞揚起來。

他的劍光回旋盤旋,就象一條雪亮的玉帶在山谷裏翻飛,與天空的星月交相輝映。屏息凝神時身體好象比岩石還要穩重,騰躍揮腕時又仿佛比飛鳥還要輕靈,動靜之間氣韻悠遠,收放之中法度森嚴,根本不是世間能夠見到的精妙劍術。淩印蓮贊嘆說:“這樣慷慨淋漓的劍術境界,從來沒有遇見過,怎能不讓人怦然心動,生出愛慕的心思呢!”對這采藥人平凡的容貌也不以為意,願意以身相許下嫁給他。兩人于是一夕歡好,偕隐山谷。

打聽采藥人的出身,原來竟然是江湖上有名的黃衫客,真實的姓名叫秦山浮,曾經盛傳這個人少年時候有劍中帝王的氣象。二十四歲的時候,曾經負劍泰山絕頂,和離空洞的金大佛比試過劍術,奇招疊出,就連金大佛也贊不絕口,後來論說世間劍術的機敏簡練,和已經成氣候的杜百變有異曲同工之妙,而隐藏在鋒芒裏的劍意帶有禪機,假以時日能夠更勝一籌。大家都很看好這個人将來的成就,忽然過了三年就消失了黃衫客的消息。淩印蓮好奇地追問原因,秦山浮淡淡地說:“劍術的境界與世間萬物此消彼長的道理相通,有起落榮衰的循環,我認為把畢生的心血投入進去,其力量仍不足以解救和控制安排在命運裏的某些玄秘的東西,故而很覺灰心。依照這個結論,做一個出色的劍客,相比起做一個逍遙無憂的采藥人,又有什麽樣的區別呢?”淩印蓮掩嘴失笑說:“你這是在試圖辯道,陷入這樣的思索中,也許從此埋沒才華荒廢一生,也許忽然得悟天機終成大道,将來的事情沒有定論,我很願意陪伴你嘗試度過這段時期。”

兩個人在幽谷裏隐居了很長時間。淩印蓮很喜歡山谷裏有風雨的風景,每當下雨,就會撐開窗子,以手托腮,凝望着煙籠霧罩的迷離山景發呆遐思。有一次秦山浮垂釣回家,解下鬥笠和蓑衣,木屐沾滿了爛泥,連聲呼喚她為自己備一雙布鞋也沒有聽見。秦山浮就取笑她說:“既然這麽喜歡下雨天,不妨為你串起水珠常年佩戴,大約心裏會很歡喜。”于是拔劍在庭前舞動,用缜密細致的劍光把檐下的滴雨串珠成琏,在劍光上旋繞不絕,竟然精妙到了可以以劍光帶動水珠繞頸如琏的程度,淩印蓮稱贊說:“鋒利剛硬的勁道裏摻雜了柔順綿軟力量的運用,你的劍術又有了難得的進步。”

秦山浮喜歡喝酒,有一次醉得很厲害,淩印蓮為他脫去鞋襪時,這才發現他足心竟然有一彎赤紅如月的印痕,平常看不出來,只有酒後才會顯露,果然應了搖落大師當年的話,覺得又奇妙又唏噓。

某天半夜,忽然有白鶴從遠方的雲端飛過來,隔窗發出清唳。原來是鳳麟洲的細鸠姑傳信邀請淩印蓮參加隆重的聚會,三十六洞天都收到了請柬。秦山浮知道以後非常驚訝,說:“此前雖然明白你并不是凡俗可以見到的女子,但沒有料想到來歷有這麽神奇,竟然是世間傳聞中不惹塵埃的散仙之流,現在因此産生了自慚形穢的念頭。”淩印蓮說:“所謂的散仙,無非是對于天地間的法術和道理掌握得比普通人稍微精微一點,同樣逃不脫命運裏擺布控制的生老病死,沒有什麽了不起。”決定帶着秦山浮去赴宴。

這種散仙畢集的盛會跡近于江湖上傳聞的“紅蓮盛會”,卻不限于佛道兩家的高人,大凡在參仙修行過程中獲得大成的都有受邀而來。這些散仙行蹤隐秘,放蕩不羁,各施奇術為大家添興,沒有辦法一一詳細記錄。秦山浮在座中品嘗着從沒見過的鮮果,飲着醇美的佳釀,眉飛色舞,嘆為觀止,向淩印蓮說:“做夢也沒有想到竟然可以到達這種神仙聚會的場所。”淩印蓮微笑說:“必須在漫長孤寂的時間裏,無休無止承受苦痛與磨難,也未必能夠換來眼前這一剎那的繁美,究竟值不值得呢,冷暖只有自己知道罷了。”

兩人正在交談,忽然聽到鄰座有人提高了聲音說:“聽說酩酊鄉新招快婿,劍術絕佳,為什麽不在庭前為我們舞劍助興呢?”很多人都饒有興趣地附合。秦山浮漲紅了臉,慨然說:“我堂堂的七尺男兒,并不是為了獻媚而來的舞妓或戲子,劍道在我胸中所存在的意義,勝過本身的性命。興之所至或許會借着舞劍直抒胸臆,但怎麽能用這種技能來取悅別人?”

那人聽了,鄙夷地說:“不過是淩姑娘的入幕之賓罷了,口氣倒是大得很。”

淩印蓮聽了也很生氣,拂袖說:“這個人雖然距離三十六洞天的技藝和道行很遙遠,但胸懷坦蕩自然,值得尊敬愛慕,請不要這樣進行言辭侮辱。”

秦山浮仍然怒不可遏,于是偕同淩印蓮辭別朋友回到幾枝山。一連很多天都悶悶不樂,感慨說:“人間所能修習窺知的劍理,到了我這個程度,幾乎不可能再有所精進了,要想通過修煉到達可以媲美散仙的程度,那是何其之難!更不要說借此長生不死的神仙生涯了。”淩印蓮笑着說:“果真是這麽困難的事情嗎,我可以試着給你一點幫助。”就把酩酊門的秘笈交付給他。

借助着秘笈裏所記載的一些修道法門,秦山浮自己感覺對于劍術的掌握突飛猛進,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仿佛由此窺見了一個新世界,經常沉醉其中,狀若癫狂地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辭,有時候又凝立發呆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忽喜忽愁。這些都是淩印蓮自身所曾經歷的修道過程。秦山浮在這方面的悟性非常驚人,沒過多長時間,就可以與淩印蓮探讨比較深奧的心得體會,所發的見解,都富于思考,新穎別致。再過幾年,通過劍術所領悟的道理竟然比淩印蓮還要精妙了。

這樣結廬偕隐了很多年,忽然有秘宣峰絡繹軒的人找上門來。沒有別的原因,這是酩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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