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顏遲一條胳膊托着阿貍, 一條胳膊環在它背上,她感受到阿貍似乎有點兒不耐煩。她擡起眼眸,看向陸昀。她頭上的金釵子因為劇烈運動而從頭發上滑出去一截,似乎再稍微動一下就要掉下去。

她猶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她, 繼而又覺得還是算了, 又不關她的事, 要是告訴她了, 她覺得她看見了她儀容不整的模樣,遷怒怎麽辦?

陸昀緘默不語, 看她的眼神卻讓她越來越不自在。她輕拂着阿貍柔軟的背毛, 道:“公主有事要吩咐麽?”

陸昀到喉嚨口的話轉了個彎。她看向阿貍,唇角一揚,道:“它竟然不咬你。”

“嗯。”顏遲颔首。

陸昀臉上的笑意深深淺淺地變換了幾次。

晨間日光在顏遲頭頂微微跳躍,他就這麽安靜地立在對面, 給陸昀一種與光同塵的飄渺感。她的目光從他的眼睛上移到他的嘴唇上。他的唇瓣很小巧,細細的紋路呈淡粉色。她盯着他的唇, 憶起那日倒在他身上的情景。幾乎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非常清楚,仿佛就發生在昨日一般,但她卻把最關鍵的對象弄錯了。

陸昀不知怎麽的, 心裏燃起一簇小火苗。火苗從脖子逐漸蔓延到她的臉上,她覺得耳根兩頰如同被火焰灼傷, 又熱又燙。不過瞬息之間,火苗被冷水潑滅。她突然冷了面容,道:“你本來在書院讀書, 為何會到這裏做下人。”既然她問不得七哥,她就問他,她想知道他們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七哥淡漠冷酷,對不相關的人或事向來漠不關心。顏遲一個小人物,七哥竟然不聲不響地把他弄到了府裏來,還讓她專門來照顧阿貍?

最重要的是,若是顏遲哪裏得罪了他,他又怎會留下他的性命?她不知道他與七哥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必須弄清楚。

而且,顏遲帶給她的熟悉感不只是因為他是她在聚山遇見的人。她眼光一轉,定在顏遲右眼眼尾處的紅痣上。她狐疑地端詳着,柳眉折成兩道小山峰,在腦中搜尋着有關記憶。驀地,她像是憶起了什麽,喃喃出口:“我好像知道了。”

顏遲抖了一抖,知道了什麽?下一刻她就聽見陸昀道:“和尚,你是之前七哥要抓的和尚!”

陸昀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怪不得顏遲這麽眼熟。之前七哥去了一趟聚山寺,回來時就下令捉拿逮捕聚山寺裏的一個和尚。她當時無意間見了和尚的畫像,對他眼尾的一顆深紅的圓痣印象特別深刻。她還很訝異,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和尚,犯了什麽事讓七哥懸賞黃金千兩來捉拿他。

原來那小和尚就是顏遲!難怪将近一個月了還找不見他,原來是躲進了嵩雎書院。誰能想到那個被全國通緝的和尚竟躲到書院裏去了!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他現在的樣貌與在書院時有很大的不同了。為了怕人認出來,所以才作了一些僞裝?

顏遲就是和尚,和尚就是顏遲。

陸昀咀嚼着這兩句話,不可思議的奇異感升至心頭。

“回公主的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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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遲還以為她知道了她就是那日在聚山不小心冒犯了她的人。知道她是那個和尚麽?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知不知道都是一樣的,反正現在她現在已經被陸致認出來了,她也不怕其他人認出來了。

“可是……”陸昀停頓,接着道:“你叫塵……嗯?”她隐約記得那個和尚叫什麽塵來着?

顏遲神色淡淡,沒有一絲變化。

去塵,去塵,這是她在聚山寺時的法號。她恍然覺得這個名字對她來說陌生至極。

就在她要回應陸昀時,她猛然凝固住。随即急切地對陸昀道:“公主,已經到了阿貍用食的時間,請允許奴才回去伺候它進食。”

阿貍聽到顏遲喚它的名字,咕嚕一聲,如同能感受到顏遲的急切心情,它沖着陸昀大叫幾聲。

陸昀不自覺退了一退。被它尖銳的牙齒咬過的傷口仿佛又疼了起來。她恨恨地瞪了阿貍一下,道:“去吧。”

“謝公主,奴才告退。”

顏遲話音一落就已經走遠。

陸昀癟着嘴,一直看着顏遲的衣角消失在路盡頭。

顏遲開始是走得快,後面幾乎是小跑起來。到了小院之後,它把阿貍放在軟軟的窩裏,說:“你先自己玩兒會兒,我等會兒就回來。”

阿貍乖乖地團在窩裏,眼睛眨巴眨巴的。

“青染!青染!”顏遲氣喘籲籲地來到青染面前,青染端着托盤,上面放着換掉的茶水。

“怎麽了?”

顏遲平複着呼吸,等到自己沒那麽喘了,她道:“青染,我有一件事情想問問你。”

“嗯,你說。”

顏遲剛張開口,就收住了聲,她往四周橋了瞧,然後把青染拉到了隐蔽的拐角處,放低聲音,問道:“青染,你說你當時幫着我在賣身契上按的指印,那麽,”顏遲的聲音放得更低了,“那麽,你當時可注意了賣身契上的名字寫的是什麽?”

青染為難地張了張嘴,最後道:“我不識字。”

不識字啊,顏遲想了一想,打開青染端着的茶壺的蓋子,道:“我用一下。”說着她就倒出一點水,蘸在指腹上。

“我寫在手上,你看看像不像這兩個字。”她一筆一劃地将“去塵”這兩個字寫在了手背上,唯恐字跡一下子就幹了,她寫得很快。

“我記不大清楚。 ”青染看了半響才道。

“這樣……”

“那是這兩個字嗎?”

她又将“顏遲”寫上去。

“我實在是記不得了,當時王爺命令我給你按指印,我也很慌,就沒留意名字那裏,怎麽了?名字有問題嗎?”

顏遲洩氣,搖頭,“沒什麽,我就是問一問,你去忙吧。”

“不過,”青染頓了一頓,似乎陷入回憶狀态,“有一點很奇怪的是,我給你按指印的時候,旁邊似乎有兩個名字,我那時還不解,為什麽會有兩個名字你剛才這麽一說……難道你有兩個名字?”

她的話如宛如兜頭一桶冷水從顏遲頭頂潑了下來。

兩個名字?

把她兩個名字都寫上了?陸致還真是心思缜密奸滑。為了以保萬無一失,竟然把她兩個名字都寫在了賣身契上。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去,強行讓她簽了賣身契,就這麽剝奪了她的人生自由。

真是……真是……顏遲咬牙。

“你沒事吧?”

青染見顏遲突變猙獰的表情,顫顫問道。

“沒事,沒事。”顏遲大概知道自己方才沒控制住面部表情,吓到了她,連忙緩和了面部表情,笑着對她道。

“那我走了?”

“好,好,多謝你了,你去忙吧。”

青染端着托盤離開。

顏遲往後一靠。盡管她先前就想過即使是簽了賣身契也沒關系,她只要能逃出去就行。但是在陸昀提到她在聚山寺時的名號時,她還是生出了希望來,因為她猛地想到她表面上的名字是去塵。那麽賣身契上簽的也是去塵?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好辦了。

因為她——根本就不是去塵。

她是顏遲。

縱然簽了賣身契,那也不是她的賣身契。所以她匆匆跑來問了青染。但沒料到的是,陸致竟然将她兩個名字一個不漏都寫上了。

但是她又有些疑惑。既然陸致知道“顏遲”不是她的真名,他為什麽要寫上“顏遲”這個名?而且也沒有其他人叫過她“去塵”,仿佛所有人都在默認她叫顏遲。

她後腦勺貼上牆壁,高高束起的頭發被牆一抵,有些松散,她抓着頭發将束帶解開,紮緊。剛系好束帶,她倏地頓住,頭發落入指縫,眼眸裏有星火噼裏啪啦地光亮了起來。

她很快回了小院,用過飯後,她瞅了瞅小院外面。

春日裏的陽光總是暖洋洋的,院子裏鋪滿了金燦燦的暖光。即使顏遲心情再不好,在這樣的環境下,也難免有些輕松。她看天氣這麽好,自己又閑着,便去取了一大盆水來,将自己的衣服泡在盆裏,拿了小板凳,坐在院子裏,搓洗起衣服來。

下人的衣服是統一有人清洗的。只需拿去浣衣房交給相關負責人便可。可是當看見她們是怎麽洗的衣服後,她就再也不拿自己的衣服去那裏了。

王爺的衣服自有專門的人負責清洗,而奴仆們的衣服卻是混雜在一起洗。顏遲覺得別扭。自己穿過的衣服與別人穿過的衣服放一個盆裏,浸水,抹皂角,污漬融雜在一起,她想想就覺得有點兒惡心。

所以她現在一直都是自己洗衣服,哪怕麻煩些,她也不願與別人的衣服一起洗。

還有,她的衣服歸為男仆類,是要與其他男仆的衣服泡在一盆水裏的,她就覺得更惡心了。

阿貍似乎還對盆裏的水很有陰影,看見她待在盆邊洗衣服後,自己就躺在裏離盆子較遠的地方,藍紅的眼瞳時不時看過來一下。

“喂!”尖尖脆脆的女聲刺進她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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