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這一瞬間,白奚妍眼前浮光掠影般出現很多畫面。

人前母親做小伏低的讨好其他夫人,人後母親含羞帶辱的哭泣。大哥身上的暗傷,少年舉人只會讓那些跋扈的少爺變本加厲的排斥他。還有燈下淚水漣漣的母親苦苦哀求。

忽爾畫面一轉,變成了聚會時京中閨秀聚在一塊談論陳铉:“前一陣宋禦史不是彈劾陳督主車辇逾制嘛,沒幾天宋禦史家的奴仆便告發主家隐占良田。宋禦史當即被投進了昭獄,就是陳铉主審,據說,他親手将人剝了皮。”

接着又成了端午那一日,陳铉手起刀落,那逃犯屍首分離,濺了她一身一臉的血。

恍惚間,白奚妍又想起了那個夢境。

洛婉兮漆黑的眼眸直直看着她,質問:“表姐,你對得起我嗎?”斜刺裏冒出來的陳铉擡手一刀斬下她的頭,語氣森森:“這就是欺騙我的下場!”

悚然一驚的白奚妍猛然回神,額頭上布滿了細汗,她急促的喘息着,猶如缺氧的魚。

洛老夫人吓了一跳,趕緊順着她的背安撫,後悔自己語氣太重,緩了緩臉色,正想開口。卻見白奚妍一把抓住她的手,啞聲道:“外祖母,我想退婚。這門親事本就不該是我得的。”

她的手涼的吓人,不只涼,她還在抖,整個身子都在顫,驚得洛老夫人變了神色,一把摟住她,一疊聲安慰:“妍兒,別怕,別怕,外祖母在這,別怕!”

過了好一會兒,瑟瑟發抖的白奚妍才逐漸平靜下來,揪着洛老夫人的衣袖發洩般痛聲大哭,似乎要把連日來的擔驚受怕與愧疚不安全部釋放出來。

抱着哭得幾近痙攣的白奚妍,洛老夫人心疼不已,更恨白洛氏,看她把女兒逼成什麽樣了。就為了滿足她對權勢的欲望,竟是把女兒生生往火坑裏推,這世上哪有這般狠心的娘。

“你且在我這院裏住着,你娘那我來說,退婚之事宜早不宜遲,我會和你大舅盡快處理了。”

一聽不用回芳華閣,白奚妍心頭忍不住一松,她不敢想象母親知道後會是何反應。落在洛老夫人眼裏又是一陣心疼。

恰在此時,外面響起一陣喧嘩,白奚妍的臉煞那間褪盡了血色,洛老夫人心下一沉。她怎麽來了?

洛婉兮原在西廂房看書,突然間便聽見白洛氏大吵大鬧的聲音,見她氣勢洶洶的推開下人沖進了正屋,慌了一跳。到底不放心洛老夫人,立即起身往正屋趕。

沒攔住人的秋媽媽一臉讪讪的看着洛老夫人,但見洛老夫人一揮手,雖是不放心也只得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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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氣急敗壞的母親,白奚妍忍不住瑟縮了下,不由自主的往洛老夫人後面躲。

這一幕深深的刺痛了白洛氏,她不過睡了一小會兒,醒來就不見了女兒,吓得她三魂六魄都不穩起來。再看白奚妍這心虛的模樣,頓生不祥。

白洛氏竭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更平和一些,強笑:“妍兒,你身體不好,還不趕緊随娘回去歇着。”

白奚妍慌得低了頭,根本不敢看她。

白洛氏如墜冰窖,雙手不可自抑的抖起來,她是不是都說了!

洛老夫人見她如此又氣又怒,指着她道:“你就是不來,我也要找你。你看看你最近做的事,你覺得你像一個母親嗎?”

洛老夫人肯定都知道了。白洛氏只覺得腦子裏最後一根弦砰一聲斷了,她赤紅着雙眼低吼:“我哪裏做錯了,妍兒失了清白,除了嫁給陳铉,還能怎麽辦。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她被人從角門擡進去做個妾還是遠遠地嫁給一個平庸之輩,蹉跎一生。

我知道你看不上錦衣衛,寧願妍兒嫁個平頭百姓也不願意她嫁錦衣衛,可那是你的想法,憑什麽要我們都按照你的想法來,難道你的想法就一定是最好的。

當年你還覺得白家好,白天啓好呢!可你看看我現在活成什麽樣了,我十八歲就守寡,整日裏要受白家那老太婆刁難,被她指着鼻子罵掃把星。妯娌小姑都欺負我沒男人撐腰,就是暮霖和妍兒也因為沒爹從小被人怠慢。”

洛老夫人直愣愣着雙眼,不敢置信地瞪着歇斯底裏的白洛氏,忽覺胸口一陣絞痛,眼前一黑,一口氣上不來,登時往後栽去。

“外祖母!”白奚妍失聲驚叫。

跟到簾外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洛婉兮猛然一驚,飛奔入內,就見洛老夫人仰面躺在炕上,整張臉透着不詳的青色。

駭得洛婉兮幾欲魂飛魄散,聲音都變了調:“府醫,快去請府醫!”

白洛氏的腿一下子軟了,踉跄幾步後癱軟在地,嘴唇劇烈的哆嗦起來,似乎想說話,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一張臉白的丁點血色都沒有。

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的圍着洛老夫人。

不一會兒,府醫來了,何氏也來了,瞥一眼失魂落魄的白洛氏,何氏目光一閃,令人扶着她去了一邊,這麽癱在那兒成何體統。

施氏過來後,見兩位府醫圍着洛老夫人轉,也沒自己插手的地,便急急問洛婉兮:“到底怎麽回事,母親怎麽會暈了過去!”

心慌意亂的洛婉兮看一眼坐一旁泥塑木雕似的白洛氏。

施氏心領神會,想來是為了白奚妍那樁婚事,白洛氏說了什麽話刺激了洛老夫人。

大半個時辰後,何氏命人拿着洛大老爺名帖請來的禦醫也到了,片刻後兩位府醫一位禦醫俱是神情凝重地對匆匆趕回來的洛大老爺點了點頭。四人便出了屋,洛婉兮那顆心瞬間墜落至谷底,一股冰寒順着脊椎骨爬上心頭。

望着滿園翠色,生機勃勃的景象,洛大老爺身子晃了晃。眼疾手快的葉禦醫一把扶住他,不無同情:“洛侍郎保重。”

洛大老爺苦笑,母親未至花甲,竟已是思慮太甚,油盡燈枯。

葉禦醫道:“若好生調養,許是能過了這個冬天,萬萬不可再讓老夫人動怒動氣,否則……”

洛老大爺在他未盡的話語中打了個寒噤,抹了一把臉,擡手一拱誠懇道:“家母身子有勞葉禦醫費神了。”

“洛侍郎客氣了,這都是下官分內之事。”

客氣了幾句,洛大老爺命人帶着葉禦醫下去開藥方。

他自己在屋外在了片刻,定了定神後方入內,一踏進屋子便受到所有人注目。

望着那一張張或擔憂或緊張的臉,洛大老爺如炬的目光定在角落裏的白洛氏身上。

白洛氏悚然一驚,心跳漏了一拍,眼見洛大老爺一步一步走來,她心跳如擂鼓,只覺那顆心幾乎要不受控制地從喉嚨裏跳出來。

停在白洛氏三步外,洛大老爺冷冷質問:“你到底說了什麽,把母親氣成這樣?”

噤若寒蟬的白洛氏頭越垂越低,支支吾吾:“我……我……為着妍兒的婚事,我和母親拌了幾句嘴,大哥,我真不是故意,要知道,我肯定不會——”

“我問你你到底說了什麽!”臉色鐵青的洛大老爺打斷白洛氏無用的解釋。

白洛氏張了張嘴,那些話,叫她怎麽開口,至今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說了那樣的話,惶恐不安的白洛氏只能淚流滿面。

“當着母親的面你敢說,對着我怎麽就不敢了。”洛大老爺見她不說話,譏諷道。

白洛氏眼淚流的更兇。

滿心失望的洛大老爺轉過身,看一眼跪在床頭茫茫無措的白奚妍後,看向顏色如雪的洛婉兮,放緩了聲音:“婉兮,到底這麽一回事?”

聞言白洛氏倏地一顫,猛然擡頭看向洛婉兮。

白奚妍亦是抖了抖,淚珠一串串往下淌。

洛婉如轉過頭身來,面無表情的将白洛氏那段抱怨重複了一遍。

白洛氏腦門上盡是汗,吓得她不住往椅子裏縮。來自于衆人譴責銳利的目光,彷佛刀子似的,割着她的臉,淩遲一般。

聽罷,洛大老爺握緊了拳頭,額上青筋暴跳,壓了壓火氣道:“當年那白家難道不是你親自點頭的,難道是母親逼着你嫁過去的。天降橫禍,誰能預料的到。我竟是不知原來你把這都算到了母親身上,還記恨這這麽多年。”

“沒有!”白洛氏猛然站起來,激動的搖手否認,她全身哆嗦着,連牙齒也在打顫,磕磕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這是話趕話,我不是故意要氣母親的。”

洛大老爺卻是根本不信她了,那分明是肺腑之言,冷着臉下開口:“我不知道陳家這門婚事你是用了什麽法子定下的,想來是走了旁門左道。”

見白洛氏要反駁,洛大老爺冷笑一聲,根本不給她插話的機會:“你別自作聰明,誰也不是傻子。滿城私下都在議論到底陳家為何會答應這門親事,要是只因為那事陳铉便娶外甥女,陳家少奶奶的位置上早有人了。”

白洛氏呼吸一滞,瞳孔縮了縮。

洛大老爺聲若冷雨:“我問你你不肯說,如今母親也因為這門親事被你氣得病倒了。可見着實是是禍不是福,陳家手眼通天,我惹不起,我躲得起。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搬出去吧。”

當初他出面請親家去陳府問話,那是為了堵白洛氏的嘴,貴妾這個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他也知道白洛氏不可能答應。

哪想她出去一趟妾變化成了妻,白洛氏給出的那個理由更是荒謬。可白洛氏這個當娘的都答應了,他這個舅父若是執意反對,不免得罪陳家,遂他只能眼看着兩家訂了親。然洛大老爺謹慎慣了,直覺這事不簡單,再看白洛氏嘴緊一字不露,更令他疑窦叢生。

這一陣,洛大老爺越想越覺不安,又出了洛老夫人這事,實在是厭煩了白洛氏,也不想受她連累,索性逐客。本就是兩家,白家在京城也有宅院,白洛氏是想留在京城還是回臨安,他悉聽尊便。

白洛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哆哆嗦嗦道:“大哥,你要趕我們走。”

“你愛怎麽想怎麽想?”洛大老爺眼皮一撩,便不再管她,直奔洛老夫人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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