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郎君啊

第三十四章

饒是徐良玉生來就膽大,也被李德吓了一跳。

她是想做戲給旁人看, 說是想讓他配合下, 但是他真的配合了, 可是驚得她渾身都僵硬了起來, 榮生又來催促, 李德卻是不耐地回眸, 冷冷瞥了他一眼, 随即招手讓車隊掉頭, 親自攙扶了徐良玉, 齊齊上了後面一輛。

外面多少眼睛看着,只待車簾一落, 頓時走遠了議論紛紛。

徐良玉坐了車上,才覺得腿疼,嘶地一手按在了膝頭上,彎腰查看。

才一低頭, 李德也傾身, 兩個人頭頂頭還撞了一起, 她眨眼,随即坐直身體, 看着對面若無其事的李德,幹巴巴道:“謝殿下這般配合我,其實我來城前送一送,這便夠了。”

他靠坐在車壁上,偶爾随着馬車的颠簸輕晃一下。

李德盯着她的臉, 随即搖頭。

搖頭之後又低眸,看着她的裙邊,目光沉沉:“腿腳怎麽了?你又有什麽事?既知道是本王叫你去商會的,沒有帖子為何不去問問?”他眸光微動,從頭到腳審視一番,才是淡淡道:“怎地這般狼狽?”

語氣都那麽輕,然而她卻在他的臉上察覺出一絲絲的不悅來。

低頭一看,才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跑動,牽扯到傷口,鞋裏磨着腳踝,已經滲出了血跡,染了裙邊一小片嫣紅,她趕緊掀起裙子,掀起了才想起對面的男人,一擡頭人早別過臉去了。

徐良玉顧不得這麽多,又卷起褲腿,露出一小截雪白肌膚。

之前敷上的藥已經磨掉了,尤其腳踝此時血紅一片,簡直慘不忍睹,她咬着下唇,一手摸着腰間,可惜出來時候也是太倉促,沒有帶帕子,才要認命地放手,面前多了一長方帕。

她頭也不擡,說句謝了,連忙給傷處簡單包了一下。

鞋也不能全穿上,就踩着翹頭履的後梆了事,她動作飛快,即使疼痛也只輕輕一皺眉頭,很快整理好了褲腿和裙邊,才是又坐起,李德不知什麽時候目光又落了她的身上來。

徐良玉擡眸:“說來話長了,種種都因阿姐而起,阿姐這婚事又因我而起,之前與陳知府家的小郎君退婚就不說了,如今與秦家的事殿下也知道一二,可殿下捉了秦家郎君,他家果然心急來求了阿姐,阿姐與他們同去救了人出來,說來那秦行也太沒用擔當,提及婚事還要回去問及老祖宗,連個男人的做派都沒有,他這番模樣和我那個愚孝的阿耶一般模樣,阿姐從小看到大,心都涼了,就想退婚不嫁了。晚間提及此事,阿姐好心怕落了秦家的面,先讓丫鬟送了封信給秦行知會一聲,沒想到他一到阿姐面前倒是硬氣,生怕連累了自己的名聲不好讨媳婦了,早早先來退婚,殿下應當知道,自古先開口退婚的若是女子,男兒家家的再另行再娶就是,若是男兒,還三番兩次被退婚了,那女兒家的聲名可就不好了,別說阿姐腹中還有孩子,哪怕就偷偷做了也不好嫁了。鬧了半天等将人都散去了,我才想起沒接到帖子,匆匆趕了來,才得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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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這些的時候,坦然地看着他。

李德一手在膝頭輕輕地敲:“過了這個年,你十六了?”

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有此一問,徐良玉下意識點頭:“嗯,十六。”

他不知想到什麽,就是笑了:“一般人家的姑娘這個年紀多半也就等着耶娘安排婚事,嫁人了事,本王在長安城也見過許多閨秀,多數像你這般的少女,都是嬌俏的,嬌弱地像一朵冰花兒,放在手心怕是化了,只得寵着。”

她依舊不明所以,定定地看着他:“那只是你們男人的想法,自己得意,何必讓人寵着,總得有沒有人寵也能活得肆意的本事,不然有一天失寵了怎麽辦?”

李德失笑,眼中盡是光亮:“不不不,是你沒見過那樣的女人,這世上就是有這般模樣的美人,她靠的也絕非光是臉,總有人寵着,這個去了,還有那個,這也是一種本事,倫常可以罔顧,但永遠不會失寵。”

莫名的,她想到了武則天,立即閉上嘴了。

他也別過臉去了,伸指挑開窗簾看了眼街頭位置,回眸又瞥着她:“你個姑娘家,實在不該這般拼命。”

她之前跑過來的時候,那模樣分明就是拼了命的,裙邊還染着半圈血跡,發髻微亂,倒很是像被人抛棄了的可憐兒,她如今有了于樂坊的那些絹,日子富足大抵是過得去的,一個姑娘家,這些還不足夠嗎?還有什麽想要的?

他瞥着她,她身形嬌小纖細,這般模樣的小小少女,比他還小三歲的一個姑娘家,即使遭遇了檀笙這一場算計,既沒頹廢,也無埋怨,那般深情的給付,她只說不能原諒,看得出來,卻是在漸漸擺脫他的影子,走自己的道路。

她有想守護的家人,有渴望着的東西,她眼裏亮着兩團火,剛才那一抱,其實是吓到他了。

長安城裏,誰人不知他李賢是出了名俊美冷漠,女子面前總是不近人情,由于與些文人雅士走得近些,少年也有衆志,便有人傳言他不是不喜聲色,只是多喜男色,他從未在乎過這些。

生來便是什麽都唾手可得,數次封王,可他從不歡喜。

身邊的人,多半都是眼線,人心總是難測。

那污穢之地,多的是想要他性命的人,就連他的父皇母後,也只顧及只身,無暇其他,能活下來都是萬幸,除了檀笙,他并未相信過任何人,因為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

這般無趣的人生,生無趣,死亦不甘。

此時看着她,平白生出了一些怨念來,無疑,她很聰明,是故意讓人看見與他牽扯不清的,弱小百姓,多半也是想找個依靠的,或許是檀笙走了之後,他也倍感孤寂,看着她,竟有些心軟了。

心軟到與她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

車行至徐家門前,榮生親自來掀起了車簾了,徐良玉才要下車,李德腿一伸,就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回頭,不解地看着他。

李德眸光微動,略揚着臉:“你可知道,這世上有些東西,是不能輕易沾染的。”

徐良玉以為他要翻臉,連忙欠身:“請殿下名示。”

他背脊筆直,縮腳,端端坐在那裏,似乎從未動過:“本王便是個毒物,沾上了,就不能輕易離得,我在洛州再留兩日,何事都要在這兩日安頓好,之後與我去長安。”

她詫異地看着他,心如搗鼓忐忑不安:“去長安?我與殿下去長安幹什麽?”

他臉色不虞,似有不耐:“本王從不管閑事,既承了本王的情,便要還,你只當你今日撲了本王的懷裏來,洛州百姓人人皆知你是本王的人,這些豈有瞞得住上頭?正好長安有門婚事等着,帶了你去攪一攪,也顯得你有用些。”

她:“……”

這時候她心底的那些僥幸已經蕩然無存了,若然當真與天家牽扯了去,只怕以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可事已至此,多想也是無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是了,這天下哪有白吃的人情,是該還。

也是都說開了,徐良玉衡量一番,硬着頭皮在他面前躬了躬身:“既是如此,做戲便做全得了,請殿下進去少坐片刻。”

果然,李德的目光頓時冷厲起來,不過這個時候了,她也豁出臉去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厚着臉皮對着他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

她臉上笑意也是牽強,一眼便知,這樣的人到了長安還不知何等模樣。

他壞心頓起,緩緩起身:“好。”

下了車,賴三已經停好了車,榮生讓侍衛隊守在外面,車隊都去了檀家,一行人魚貫而入,徐家之前亂成一團,趙氏氣不過又歪倒在床了,徐有義勸慰了好半天,徐挽玉一個人在前面瞥見妹妹帶着個貴人來,連忙迎出來。

這也是李德第一次見到徐挽玉。

平時多說姐妹長得有些相像,此時一見,他眼中卻是半分一樣都沒有。

淡淡一瞥,這就進了前面堂口了,早有人去通知徐有義了,他慌忙出來見客,也大懂細禮,直往前沖,被榮生吆喝住了,徐良玉也不知道讓了他進來,還幹什麽,就站了一邊看着他。

李德倒是坦然,卻只喝着茶。

徐有義從來不擅長應酬,想陪着笑,一日都在糟心中度過,又笑不出來。

在一家人的明着暗着的注目下,還好李德放下了茶碗,瞥了眼榮生:“去将陳知府與宋三郎喚到此處來,本王過問過問。”

榮生連忙叫人去招呼了,說來陳知府是料定李德會離開洛州的,等人都到了城門口又被徐良玉截了回來,自然是忐忑着,才和宋凜到了一處,就得了令,匆匆忙忙趕了來。

閑雜人等都不叫在屋裏了,榮生得了李德的令,又命人去請商會的會長,以及檀越。雖然陳知府是得了座,但是李德只有一口沒一口地抿着茶,他随身攜帶着的橋板小玩意也擺了桌子上面,偶爾伸指擺弄一下,一句話也不搭理他們。

宋凜連個座都沒落到,為什麽被叫了來也是心知肚明。

只不過,他萬萬沒有想到,徐良玉竟有這般大的顏面,竟能請得動李德。

還有人來說她與李德有說不清的關系,說她去追雍王時,可是暧昧得很,離了他以後,火速嫁給檀笙,現在檀笙沒了,又沾了雍王的邊,他心情微妙,站在一旁,目光轉動時,總落在她的身上。

徐良玉似是不以為意,坦然回望,倒叫他不自然起來。

陸陸續續又有人來,一時間徐家又是熱鬧了起來,徐良玉和阿姐兩個本來都是站在徐有義的身側,只她不經意地一擡頭,發現阿姐精神還好,只是不時往外張望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人全都到齊了時,女眷以及閑雜人等都被趕了出來。

為了避嫌,徐良玉也随了阿姐身後。

此時早過了晌午,日頭懶懶挂在天邊,她突然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安全感。

她一條腿拖着鞋,腳踝也不覺得疼痛了。

徐良玉揚着臉迎着風,伸手遮住眼往遠處張望,陽光從指縫傾瀉,雖然不暖但是晴空萬裏,一望無際的天總也沒有個邊,如此,已經忘了那個世界,這便是她的家了。

正要回西廂房,卻見阿姐抿着碎發,腳步匆匆,她的身影在後門處一閃而過,竟是沒有回屋裏。

徐良玉轉頭猶豫了片刻,緩步跟了上去。

家中有貴客在,除了她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後門開着,她略提着裙角,心裏還犯着合計,看阿姐這般模樣,像是去見誰,這早上才和秦行了斷,難不成又反悔了去見他?

她輕手輕腳地才走了後門處,就聽見說話的動靜了。

果然是阿姐在和誰說着什麽,徐良玉側耳細聽,阿姐也是才到:“等了多久了?”

很快,一個冷冷清清的聲音響了起來:“也才到。”

這聲音絕對不是秦行的,她輕輕轉身,扒着門縫往外看,徐挽玉和一個瘦高的青衫男人都側身站在後門邊上,阿姐低着頭,還絞着手帕,那人垂眸,微微嘆息着:“不是說,就算退婚了,也能過得好,你就是過的這樣的好日子?”

阿姐不說話,只低着頭。

也看不見她的表情,徐良玉擡眼看着那男人,他背在身後的手提了前面來,不知往阿姐手裏塞了什麽:“路過王記,順路買了點你愛吃的果兒,拿着。”

阿姐不接,還推拒着:“前日祖母來了,聽說你和徐清玉好上了?”

他似頓了下,語氣也略有不耐:“那不是你妹子?遇見過差點摔了我身上,曾扶過一扶,這就是好上了的話,那就是吧。”

說着他轉過身來,硬将手裏的紙包塞了阿姐的手裏。

徐良玉驀然瞪大雙眼,這個人不是別人,竟然是陳知府家的小郎君陳錫元。

作者有話要說: 唐朝時候,真的蠻開放的,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有人不懂絹是什麽,這東西就像是不動産一樣,錢帛互通,唐時的絹帛常被用作賄賂、請托、贈遺、布施、謝禮、賞格、旅費、物價支給、物價表示、賃費、放債、蓄藏、納稅、上供、進獻、俸料、和籴、營繕、軍費、賞賜等,是當時的一種貨幣,說後來的楊國忠曾積絹至三千萬匹,現在看着有點可笑, 其實這就是他的大部分財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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