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此時正是日暮西斜的時候,夕陽的餘晖鋪滿了整個大地染上暖人的暈黃,裴鳳卿蘇三娘站在甲板上,船已進碼頭,正緩緩靠岸,巍峨巨大的揚州城出現在兩人面前,古樸壯觀。城樓高數丈,青磚紅瓦,十步一巡防,百步一望臺。

官船高大,蘇三娘扶欄垂首看去,底下數不盡的船只。各地的官船,家船,揚州附近的繡船甚至烏蓬小槳紛紛在碼頭彙聚,人頭湧動,高船之上熱鬧依舊清晰在耳邊,蘇三娘亦是第一次來揚州,不由嘆道:“果然是數不盡的風流之地,比京城的碼頭都要熱鬧。”

裴鳳卿亦垂首看向下方,岸邊楊柳扶風,精巧絹花纏繞,樹下行走的二八姑娘春裳研麗,春風吹過,流蘇面紗掀起一角,花一般的容顏可窺。

“春風十裏揚州城,自然是好的。”

船已靠攏,船工正齊力搭靠甲板,裴鳳卿忽然道:“十三叔到揚州了嗎?”蘇三娘依舊看着下方景致,聽到這話搖頭,“昨日收到飛鴿,說他大約明日才到。”裴鳳卿點頭,再道:“今晚不去別院,去客棧。”

“這是為何?”

十三早年四處游玩,揚州他豈會放過?這裏自然有他的別院。裴鳳卿還未說話,蘇三娘想了想,“你是說,隔壁的母女?”

自那件事後,隔壁再也沒有登門,一點聲響也無,安靜無比。

裴鳳卿從來都不會小瞧人,哪怕是深閨婦人。這周二夫人城府有,手段有,她吃了那麽大的屈辱不算,周夢馨也吃了刮落。她或許不是猛虎,但她是母親,周夢馨又是她唯一的女兒,不會這麽算了的。

點頭,“為母則強。”

這四個字一出,蘇三娘也馬上想清楚了原委,若是直接去了別院,那對母女就該知道和十三有關系了,到時候不敢行動了該如何是好?嗤笑一聲,“也好,還省得我去查她們了,讓她們自己送上門來。”

“師傅,哥哥。”

小丫頭糯糯的聲音響起,噠噠的腳步聲也随之而來。

“我們要下船了嗎?”

小丫頭剛睡醒,烏溜溜的大眼還泛着水霧,仰頭看人的樣子怎麽瞧怎麽可愛,蘇三娘沒忍住低頭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小豬豬,現在才醒呢。”

“師傅壞!”

小丫頭扭開掙開,轉身對着裴鳳卿伸手,裴鳳卿彎身将她抱起,小丫頭雙手環住裴鳳卿的脖子,雀躍道:“哥哥,我們要下船了嗎?”雖然第一次坐船有些稀奇,但也只限前幾天,連着坐了這些天的船,小丫頭早就覺得無趣了。

伸手将她被風吹亂的額發撫平,點頭,“恩,要下船了。”

“美人圖,好多好多的美人圖,我答應了幼安的!”

兩個小人兒的約定小姑娘一直記在心裏呢。

小不點的美人圖裴鳳卿自然也知曉,也不知道他從哪裏聽聞揚州美人多的,才五歲就惦記着美人圖了。聽到這話一陣低笑,精致眉眼如春,“好,好多好多的美人圖。”

“哥哥最好了!”

小丫頭心滿意足笑彎了眼,噘嘴,又給裴鳳卿印了一個大香香。

“哥哥好,師傅就不好啦?”

蘇三娘幽幽吃醋,将臉也側到了小丫頭嘴邊,“快,親師傅一個。”小丫頭一下子将臉扭開,“不親,師傅壞,不親,也不能親!”

“為什麽不能親?”

蘇三娘詫異。

不待小丫頭回話,裴鳳卿突然抱着小姑娘直接往裏而去,“下面兩層的人應該都下船了,我們也該準備下船了。”蘇三娘莫名其妙地看着裴鳳卿突然離去的背影,怎麽回事?

人已下了大半,碼頭正是擁擠的時候,衛東在前面開道,顧雲殿後,裴鳳卿将小丫頭緊緊抱在懷裏,蘇三娘蘇媽媽張媽媽圍在身邊,走了幾步停住衛東擡頭四顧,眼睛一亮,“顧昊在那邊!”

衆人擡頭墊腳看去,顧昊正站在不遠處,身邊停了三輛馬車。這邊并無人來接,顧昊先行下船去租好了馬車。蘇三娘先行上了馬車,張媽媽蘇媽媽則在看着工人搬行禮,顧昊在裴鳳卿耳邊小聲道:“周家人走後,留了三個人在碼頭,現在就在附近。”

因為小姑娘那一摔,顧雲顧昊都憋着氣,現在既然還敢主動來尾随,這次絕不會輕易算了!裴鳳卿點頭,面上平靜,“不用管,見機行事。”

倒要看看她這次能鬧出什麽事。

這會子正是晚膳十分,揚州城依舊熱鬧,城內人群熙攘,掀開車簾讓小丫頭看外面,裴鳳卿見四處張燈結彩,難道遇到什麽興事了?車輛在客棧門前停下,正有小二等在門口,見狀笑着迎了上來。

裴鳳卿下車,只見兩側紅籠高挂,匾額上書煙雨樓,字體飄逸有力,是大家之作。不由點頭,這揚州城不愧是才子彙聚之地,客棧匾額都能見其風采。小童将馬車行禮牽往後院,小二笑道:“客官是先入客房梳洗還是先用膳?”

顧昊租馬車的時候也讓人跟客棧先留了房間。

蘇三娘擡頭看去,見客棧大廳人生熱鬧,不少風流少年正高聲談論,亦有帷紗少女臨窗而坐,“先用膳吧,就在大廳。”

“好勒。”

小二将一行人引到了臨窗一處圓桌,坐在位置上側首便能瞧見街上熱鬧。村子裏人雖多,但小丫頭沒見過這麽熱鬧的時候,異常興奮,小腦袋晃來晃去的左瞧右看,裴鳳卿不敢放她下來怕她亂跑,仍舊抱在懷裏。

鄰桌坐了四五名十六七歲的少年,都是書生打扮,此時酒香意正濃,聲音不免高了幾分,其中一人道:“那謝家公子果然不愧是謝老先生的孫子,竟以十三歲之齡登一甲進士,實在是我輩楷模!”

十年寒窗苦讀只為金榜題名,君不見多少華發老人依舊名落孫山,這謝家公子以十三歲之齡完成了無數人一生都無可完成的事情,自然名聲大噪,春闱剛過殿試還未開,揚州都已經知道他的事跡了。

“只可惜謝君澤着實年幼,這次殿試不知道能否跨馬游街享杏林折桂。”

其他人反駁道:“那也不一定,殿試又不以年齡分辨,謝老先生當年是金榜狀元郎,他是老先生的嫡孫,自然青出于藍才是!”

鄰桌的話傳進了裴鳳卿的耳朵,一甲進士了?

“謝君澤?”

小丫頭的低語驚醒了謝君澤,原本左看右顧的小丫頭竟安靜坐在懷裏,怔怔的看着鄰桌,大眼閃過疑惑,偏頭,不知在想什麽。蘇三娘正低頭看菜單,也沒錯過這熱鬧,笑眯眯地看着小丫頭,看她是不是還記得謝家小子。

裴鳳卿伸手揀了一塊點心喂給小丫頭,“你吃吃,若是覺得好,回去的時候咱們給村裏人帶一些。”給村裏人帶?離家這些天,小丫頭是真的想流雲村了,點心入口甜軟,仔細品了品,點頭,“這個茍家奶奶會喜歡!”

桌上擺了一個圓形九宮盒,裏面放了各色點心。裴鳳卿每樣取一點給她嘗味道。

“這個幼安會喜歡!”

“瘦猴哥哥喜歡吃這個。”

小丫頭說一個,裴鳳卿就笑應一個,喜得小丫頭只在裴鳳卿懷裏撒嬌甜笑,鄰桌的事已丢到天邊。蘇三娘似笑非笑的睨着裴鳳卿,裴鳳卿神态自若的低頭飲茶。

揚州親水,魚做得尤為地道,小丫頭尤愛那道八寶魚,魚鮮肉滑,小丫頭不住的喊要。小孩子食魚是好事,裴鳳卿自然依她,只低頭為她剔除魚刺,一頓飯功夫下來竟自己沒吃多少。

對面桌亦坐了一對兄妹,年歲和裴鳳卿小丫頭相當,只是兄妹兩人都生得頗為圓潤,正在争桌上最後一點魚肉。這八寶魚煙雨樓每桌只上一道,多了沒有。

“你看看人家哥哥,你再看看你!”

眼睜睜看着魚肉入了兄長的嘴,妹妹氣得手直抖,差點将筷子給摔了。

心滿意足将魚肉吞下肚。

“那你怎麽不看看人家妹妹多乖巧!”

初來揚州城,雖身子疲乏但衆人都不願意休息,頗為興奮,來到了這繁華之地,不好好看看怎麽行?正巧又聽聞小二說,每年春闱後揚州才子們也要在望鶴樓舉行文藝盛事,經義,詩文,算學,等等各種一共五項,正好對應望鶴樓前五層之數。

望鶴樓一共六層,而最後一層,只能一人登頂,登頂之人取鶴翎為揚州才子首名。

“客官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雖然比試明早初陽才正式開始,但今晚望鶴樓前雜耍武藝應有盡有,客官們盡可上前一游。”

這樣盛事錯過可惜,跟小二問明了方向,一行人往望鶴樓的方向去了。

望鶴樓位于揚州城東側,最是熱鬧之地,花坊夜市都在跟前,而登頂又可俯瞰綿延揚州水,遠遠的瞧見望鶴河樓頂飛瓦,可人群實在太過密集,竟是都擠不進去了,只遠遠聽聞熱鬧異常,似有奇人在表演雜耍。

火光碎石喧鬧惹得裴鳳卿懷中的小丫頭興奮異常,不停的伸着小腦袋向前看,可人實在太多了,隔得遠還有前面的人頭遮擋根本看不真切,小丫頭急得臉通紅。忽然身子被舉高,下意識地低頭,然後就已經跨坐在了裴鳳卿的脖子上。

從來都是自己仰望別人,何時站這樣高了?

小丫頭坐在裴鳳卿的脖子上,一點不害怕,興奮地直拍手。

“哥哥好厲害,這樣看的好清楚!”

聲音高興得緊,裴鳳卿亦是微笑,雙手牢牢把着她的小短腿。

圍在一旁的衛東顧雲顧昊齊齊瞪大了眼。

這就騎上去啦?!

我的親娘喂,這丫頭以後絕對不能得罪了,她現在才五歲就已經騎上脖子了,以後長大作威作福也是必須的了!

今天望鶴露這般熱鬧,大半個揚州城的人都來了,那對兄妹自然也不例外,飯後也來了此地,照樣被堵在外面看不了。妹妹左看右看找空隙,然後就看到了騎在裴鳳卿脖子上的小丫頭,當下繡帕一擰。

毫不猶豫地一腳踩向了旁邊。

“你看看人家哥哥!”

被踩得莫名其妙一頭火氣,再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直接回頭嘲笑,“你要是坐我脖子上,你覺得我脖子還能要嘛?直接就折了!”

“你竟然說我胖!”

又是一腳狠狠地踩過去。

“嗷嗷,輕點,嘶,你自己管不住嘴還不讓我說。”

“嗷嗷,別踩了,腳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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