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張寧一聽,愣怔了一下,“王爺,王妃是被歹人劫走了呀!”
楚王聞聽,猶如晴天霹靂,炸得腦仁差點裂開,“什麽?”他一把扯過張寧前胸,流星般的眸子逼視着張寧,“你再說一遍!”
張寧怯聲道:“王妃……王妃她被歹人劫走了!”
楚王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張寧和衆人,還有這院子裏的紅牆碧瓦、花木藤蘿,都跟着搖晃起來,一時腳下不穩,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王爺!”衆人一陣驚呼。
楚王心底有一個聲音響起:這個時候,他不可以倒下,他若是急得倒下了,誰又能夠去搭救王妃呢?
于是強自鎮定下來,雙目如炬,沖張寧道:“事情經過如何,你快快講來!”
張寧便把昨日裏發生的事情陳述了一番。
楚王聽了,急得火冒三丈,即命家丁從馬棚牽出自己的寶馬照夜玉獅子來,那馬渾身上下一色雪白,沒有半根雜毛,能夠日行千裏,乃是馬中極品。
楚王飛身上馬,向府門外沖去。
根據張寧的陳述,他判定傾城還被困在山中,就是掘地三尺,他也要将她尋出來。
剛出府門,便見一行車轎行至,攔住去路。
楚王只得勒住馬缰繩,怒目而視。
只見從暖轎上下來一個形容靈巧的少女,眉眼中帶着幾分無邪,正是傾城的庶妹衛映婳。
數日前她回衛府省親,不想正這個節骨眼上趕回來了。
楚王怒斥道:“快點閃開,別擋了本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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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婳慢條斯理道:“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竟讓王爺急成這副模樣。”
“你姐姐讓歹人劫走了,本王趕去救她!快點閃開!”
映婳一聽,吓得嘴巴張成了O型,“天啦,姐姐那樣國色天香,若是落在歹人手中,用大腳趾想想都會知道發生什麽,王爺,您頭上要綠成一片草原了!”
王爺登時氣得臉色紫漲,揮着馬鞭就要打過去,“下作的小蹄子!你姐姐遇險,你不思擔憂,反倒出言譏諷!”
映婳吓得大叫:“且慢!”
王爺一怔,“你還有何話可講?”
映婳道:“王爺,妾身知道王妃的消息!”
楚王劍眉微皺,将信将疑。
映婳道:“王爺,這麽大的事情,妾身可不敢撒謊,妾身敢用人頭擔保,妾身知道王妃的消息。”
楚王這才相信,“王妃如何了,還不快講!”
“瞧王爺您急的,這滿天下又不只王妃一個女人,難道王爺眼裏,就沒有別人了嗎?比如說妾身,也不比王妃差什麽,怎麽王爺就非得單戀一只花呢。”映婳的嘴巴嘟得多高。
楚王圓瞪了虎目,揚了揚手中的鞭子,“快說!”
映婳吓得一縮脖,“王妃……王妃她無礙!”
楚王聞聽,一顆心方放回腹中。
映婳道:“此地不是講話之所,王爺還是到裏面去。”
王爺調轉馬頭,進了府門,映婳一衆也随着進去。
王爺下馬進了五福軒,在正堂蟠龍椅上坐了。
婳随之進來,見禮。
王爺擺手,“罷了,快說王妃的事!”
映婳站直了身子,惴惴不安道:“王爺可知妾身有一舅舅,乃是江湖人士?”
楚王也曾聽傾城提起過這個人,當年正是他把刀架在衛如海脖子上,逼其娶了裴姨娘,于是皺着眉頭道:“本王知道有這麽個人,你提他作甚?”
映婳強自穩了穩神,“當年他幫過妾身的母親,如今亦可以幫助妾身。”
“你不是已經進入楚王府了嗎?”
“妾身雖然已嫁入楚王府,可妾身并未與王爺圓房,妾身的舅舅心疼外甥女,不想讓妾身以女兒身在王府終老,于是才出此下策,劫持了王妃,逼王爺就範。”
“你說的,可是真的?”楚王半信半疑。
映婳從袖中娶出一塊大紅羅衫來,送到王爺面前,“這是王妃衣衫上的,請王爺過目。”
王爺接過來一看,正是傾城昨日穿的那件大紅羅衫上的一角,看來映婳所言非虛。
“啪!”楚王擡手就是一巴掌,映婳嫩蕊般的臉上登時落下五個指印。
“賤人!簡直是喪心病狂!竟然用這樣的法子來脅迫本王!”
映婳吓得跪倒,“王爺,這都是妾身的舅舅一人所為,與妾身無關,妾身不過是哭訴婚事不諧,偏巧他來衛府探視娘親,在一旁聽了怒氣沖天,聲稱要為外甥女出氣,這才劫持了王妃。”
“王妃既是你舅舅所劫,為何寺中的僧人同王妃一起消失了?難道你舅舅一個江湖人士,有這樣的力量,讓偌大一個寺廟衆僧都聽他號令?”
“妾身舅舅自是沒有這般力量的,可朝中有人的勢力不在王爺之下,他向來與王爺不睦。”
王爺一聽,勢力在自己之上的,又與自己不睦的,除了太子,還能有誰?想不到他竟然與僧衆、江湖中人勾結,與楚王府作對。
怪不得昨日在他臨行前,太子妃突然跑到母後面前搬弄事非,将他困在宮中,只剩王妃一人去了寺廟。原來這一切,是一場陰謀。
只是太子妃怎麽得着的消息,他們當日要去寺廟化生?夏雨雪已被禁足,是誰向她通風報信的?
一抹陰雲籠上楚王心頭,看來這楚王府中除了夏雨雪,必還有其他太子府的耳目,他必得将這人挖出來。
“王爺,舅舅說了,倘若您不肯與妾身圓房,他可就要與王妃圓房了,王妃生得這般美貌,作個壓寨夫人最是合适不過的,他背後可有太子給他撐着,想是即便這麽做了,也無大礙。”
王爺心下明了,皇兄即便當上太子,也還視他為眼中釘,他清楚王妃在他心中的分量,故爾與太子妃常以此來打擊他,今日之事,他應與不應,他們都會借映婳之手讓他與傾城之間的感情生出嫌隙。
“你既已嫁入楚王府,圓房是遲早的事,何苦要費上這樣一番折騰。”
映婳聽楚王的語氣已然和緩,不覺喜上眉梢,“那王爺何時會與妾身圓房?”
“明日即可。”
映婳高興得像一只輕盈的燕子。
“不過,皇兄既然這麽希望本王與你圓房,明日就請他過府來作個見證如何?”
“太子來作證?王妃洞房之日,也沒見這麽風光。”
“那你可就要盡全力展示自己的魅力了,讓太子覺得你出類拔萃,将來怕是會取代王妃,也說不定的。”
映婳嬌俏的臉上現了麻雀變鳳凰的喜氣,“王爺放心,妾身定然不負王爺重望!”
王爺将帖子下到太子府:明日請皇兄過府宴飲。
太子一見請帖,心知肚明,知是為着王妃被劫一事,想來必是楚王有所妥協了。
第二日上午巳時剛過,太子便乘坐暖轎來到楚王府。
楚王将太子迎進五福軒,讓到上座,獻上茶來。
太子道:“皇弟院中的紫藤,養得不錯,猶其是那些藤蔓,牢牢攀附在架上,任是風吹雨打,都不會凋零。”
楚王道:“皇兄府內的拓樹,想來生得也該不錯,堅硬、油滑,為藤蔓所攀附,不愧被稱為帝王木。”
太子笑道:“皇弟所言極是,那拓樹自是個頂天立地的,不但要為藤蔓之筋骨,還得操心它們的結子情況,若是藤上空空,終是不大好的,須得想個法子,使其碩果累累的方好。”
楚王恭謹道:“拓樹實是費心了。”
“那拓樹仔細一瞧,原來是藤上的一朵花開得太盛,吸引了所有的蜂蝶,讓其他花朵兀自凋零,故爾綿延不出子嗣來,于是便将那朵開得最盛的花掩沒起來,等着蜂蝶兒去為其他花朵授粉,也算是頗費一番苦心了。”
“拓樹之心,乃帝王之心,實是可敬。”
太子笑道:“那藤蔓、蜂蝶不怨責于它,便是好的。”
“感激還來不及,又怎麽怨責?”
太子笑而不語,只管喝茶。
“皇兄,皇弟別個不敢誇口,只那後院的花園,是一處逍遙的所在,皇弟每每徜徉其中,便覺置身于世外桃源,全不把凡塵俗事放在心上,倒真的快活似神仙了。皇兄素日繁忙,今日難得有半日閑,不如到那園子裏逛逛,風流快活一番,如何?”
“皇弟有此美意,皇兄卻之不恭了。”
兩人相視而笑。
二人乘坐暖轎,到夢蝶園門口下了轎,太子看着“夢蝶園”牌匾,笑道:“有聖賢清骨,非禦苑俗景可比。”
“皇兄請。”
太子邁步進去,繞過石影壁,但見好大一個園子,假山回抱,曲水萦洄,雖為人作,猶自天開。
“素日雖也曾聽說過皇弟有這樣一個園子,卻不曾親眼見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可為天下園林之冠了,這都是母後偏疼你的緣故。”
楚王常在園中待客,可太子卻不曾來過,因着他二人素日不睦,甚少來往。
楚王知道太子小性、善妒,于是道:“皇弟無能,不及皇兄雄才大略,便也只在這陰柔避世之術上下些功夫了,有如當年唐太宗之弟李元嬰一般,只留一座滕王閣聞名後世,而貞觀天子,卻是千古一帝。”
太子心上的那絲醋意打消了,“人道滕王只會在詩詞曲賦、音律書畫上面下功夫,本太子卻覺得,他比建成、元吉可是要聰明多了,安享一世的榮華與太平。”
“皇兄所言極是,身為皇子,當恪守本分,倘若生出妄念,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建成、元吉便是前車之鑒,倒是滕王是個識趣的,喜蝴蝶,戀山水,一生富貴,平安喜樂。”
太子滿意地點點頭。
“皇兄請看,前面這片水,便是蝶池,只源它的形狀,恰似一只蝴蝶。”
太子擡頭一見,果然,池水像一只碩大、通透的玉蝴蝶,卧在那裏,兩岸花木參差,鳥獸游走,雖是冬天,依舊難掩秀雅風姿。
太子同王爺一起,沿着池邊青石甬路前行,不覺心情也随之輕盈起來。
過了蝶池,前面赫赫朗朗五間房舍,只是要到那邊廂,須得穿過一個紫藤架搭成的半圓型門洞。若是在夏天,滿架紫藤花垂下,如瀑如霞,必是極美的。
“看來皇弟不但喜蝶,也是極愛紫藤的,不單五福軒裏有百年古藤,這邊廂竟也有這樣一處紫藤門洞。”
“皇兄有所不知,前面就是皇弟素日常居的尚善堂,皇弟在此處栽種紫藤,乃是為着時刻提醒自己父皇為皇弟取名為藤的用意,雖為草木,實為座右銘。”
穿過紫藤門洞,到了尚善堂前,但見游廊、檐下皆繪着蘇式彩畫,包袱內人物故事、花鳥蟲魚靈動雅致、情趣昂然,讓人的心情也像一只蝴蝶一樣欲翩跹而舞,像一條西湖錦鯉一樣欲嬉游于水間。
侍從掀開香色撒紫藤花軟簾,太子進得堂來,只覺檀香撲鼻,擡頭見正堂對面牆上挂着父義母慈兄友弟恭挂屏,下面是雕蟠龍髤金椅和一張黃花梨木雕茱萸紋條桌,桌上擺着一個黃玉佛手花插,裏面插着一大簇粉色絹制棠棣花,燦若雲霞,繁缛可觀。
太子道:“棠棣花在一根細枝上比肩而開、攜手生長,繁密如雲、彼此相依,倒真的像一家和睦的兄弟,怪不得代指兄弟呢。”
楚王道,“棠棣又稱常棣,《詩·小雅·棠棣》雲: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求嘆。
兄弟阋于牆,外禦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
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爾笾豆,飲酒之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樂且湛。
宜爾家室,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
父皇雖然子嗣衆多,但只皇兄與我為一母所出,是再親近不過的。”
“不錯,皇弟與我棠棣情深,今我被立為太子,責任重大,皇弟文武雙全,定是皇兄的好幫手。”
“恐怕有負皇兄所望了,皇弟之情致在于花蝶,向往道學,終不在治國理事上頭,皇兄若說皇弟沒出息,皇弟也自甘堕落。”
太子用手指了指楚王,“你呀。”
楚王淺笑出聲。
太子搖了搖頭。
出了尚善堂,順甬路向後走,湖水橫斜,忽見前面閃出一片桃林來,有上百株桃樹,因是冬天,只剩下光禿的枝桠和黑褐色的樹幹,不見枝頭缭繞的春意。
“這是桃園,裏面辟有一塊良田,可栽種各種蔬果,皇弟經常親自勞作,以體會農耕之樂。”
“古來便有‘天子親耕,王後親蠶’之禮,皇弟躬耕,可算得天家親農之舉了。”
“皇兄乃治國理政之才,皇弟不過是圖着親近自然的農耕之樂罷了。”
順着桃林間曲曲折折的青磚鋪就的甬路走去,前面現出一片田地和一座茅舍來,因是冬天,田地裏自然是寬曠、幹淨的,只是殘留着的麥茬、谷茬和一些坑坑包包昭示着這裏曾經孕育了生機勃勃的農作物。
那茅舍乃是用黃泥加石頭砌成的圍牆,頂上鋪的稻草稈,有一只大黃狗在屋前走來走去,見到生人,汪汪地大叫起來。
楚王忽然“哎喲”一聲,用手捂住小腹,表情痛苦,“皇兄,許是早膳沒有用好,竟然腹痛如絞。”
太子關切道:“可要緊?”
“不打緊,回去讓醫官瞧瞧,吃副藥也便好了,只是,不能陪皇兄游園了,還請皇兄見諒。”
“自家兄弟,不用這般客氣,你安心休養便是。”
王爺由近侍們架着,往回走去,漸漸消失在桃林深處。
太子長出一口氣,這園子,難怪有天下第一園的美譽,自是不同凡響的,平日裏公務纏身,難得有這樣放松身心的好機會,奈何有勁敵楚王在旁,終是不能夠盡興,他一去,倒是得了大自在了。
他領着随侍們興致勃勃地向茅舍走去,那只大黃狗越叫越兇。太子随口吟道:“‘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人都道天家父子高高在上,有着潑天富貴,卻不知那極高處,最是寒冷難挨的,比不得眼前這農家,雖然茅欄草舍,瓦竈繩床,卻有着難得的樂趣。”
“阿黃!”太子正自語着,忽然聽見一聲帶着稚音的柔媚女音響起,尋聲看去,只見一個王府使女站在桃林邊上,一頭堆鴉長發绾成桃心髻,上插一根琉璃桃花簪,眉如柳葉,眼似桃花,肌膚光潔似玉,嬌俏秀雅,妩媚動人。手中提着一根五齒鋼叉,正在招喚着那只汪汪叫的大黃狗。
那只大黃狗聽見召喚,馬上搖着尾巴過去了,擡臉親熱地呢喃着。
太子眸子一亮,就像在陽春三月看見一只剪水飛燕,春意盎然,一剎時,周邊的桃木都綻放了一樹花,灼灼如火,雲蒸霞蔚。
太子過去,溫和道:“姑娘,你可是這茅舍的主人?”
“王爺吩咐奴婢看管這園子,不知道貴人您是何人。”小女子低眉順眼、柔情似水道。
“大膽!見到太子,還不跪倒請安?”近侍橫眉立目道。
小女子吓得連忙伏在地上,“奴婢有眼無珠,不識太子尊駕,請太子恕罪!”綿軟如玉的身子瑟瑟發抖,如一只膽怯的小貓咪。
太子笑道:“你不用害怕,我打發了他們便是。”說着,回身沖近侍們道:“這裏不需你們侍候,你們暫且回前院庑房歇着吧。”
近侍們不敢抗命,也樂得清閑,都去了。
太子伸手将小女子拉起,親切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子眉目含羞,“回太子,奴婢名叫南施,是楚王府裏的家生奴才。”
太子道:“南施,依本太子看來,竟然不比那西施差的,想不到楚王府中竟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