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秦道子後面的話還說了什麽, 馬文才已經記不住了,他只知道,姑姑熬過了今夜,能再活一年,若是熬不過, 可能再也無法睜眼看他一眼...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愣, 冷風一吹, 由外及裏, 驚奇了他身上一層冷意,冷徹心扉。
他顧不上秦道子喚他好生将養的囑咐,這邊稍作回神,便大步的朝着白玉屋中走去。秦道子站在屋檐下, 感受着馬文才疾走帶起的一道冷風, 其雖目不能視, 但卻是嘆息的搖了搖頭。
“癡子。”
一個人的自言自語,月光灑在他冷峻的臉側,他的眼裏毫無波動, 可片刻之後,嘴角卻是下意識的微微勾了一勾。
這麽多年來,倒是第一次遇到有着情種的帝王之相的人。
也是有趣。
現在就看天意了。
“阿穆。”他轉過了身子, 看向身後的屋檐柱。
“師傅,你怎麽又知道我在?”阿穆從柱子後面挪了出來,臉上有着又被發現的不滿。
“有些東西,不必用眼睛去看, 你且記住。”秦道子摸了摸來到自己身前的某人的頭頂,沒有多說,卻是點到即止。“扶我回房。”
“好的,師傅。”阿穆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側身扶起了秦道子的手臂,慢慢的朝着卧房走去。
屋檐下,一大一小兩個背影被月光拉長了影子,慢慢的交織在一起,二人漸行漸遠,卻能隐約聽到些許交談。
“師傅,那個小哥哥...”
“不用候着,稍後端些晚飯過去便可。”
“嗯!”
“師傅,明天阿穆想吃糖醋魚!”
“....”沒有回答。
“師傅!”阿穆急了。
秦道子準确的按住了阿穆喋喋不休的小嘴,道了聲“師傅餓了。”他自己摸到了側門,說完便跨了進去,徒留下自己的小徒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一片發愣。
另一邊的屋內,馬文才此時已經坐到了床邊,白玉的傷口早已被某人處理得當,也不知秦道子是如何做到的,明明目不能視,可是卻能準确的找到傷口并且最後還将其包紮的十分簡潔。
白玉背部受傷,不能平躺,因此馬文才進來的時候,她依舊是保持着趴着的姿勢。
馬文才給白玉撩了撩耳發,将她大半的臉從披散的頭發中露了出來。
她習慣了不施粉黛,他也見慣了她不施粉黛的樣子,可今日卻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且仔細的看着她。
白玉的容貌并不絕色,她的臉上,最讓人喜歡的是她那一雙眼睛。時而清冷,時而端莊,時而親切,幾乎白玉所有的情緒,在她那雙褐色秋瞳中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憶及此,馬文才卻是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她的場景。
那時他才剛剛到她的肩側,母親離世,自己無助的一面被人看了去,當時只覺這個婢女好沒眼力,聒噪又自大,他确實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承認這個“自大”的婢女的身份,甚至她還成了自己最親近的人。
“姑姑...”馬文才小心的握住了白玉的右手,她的體溫偏低,他幾乎是下意識的便想幫其暖暖。
自己手下的玉手很是嬌小,有言道:美人當以玉為骨,雪為膚,芙蓉為面,楊柳為姿,白玉現今的樣子明明一樣都沒有占着,可馬文才看着,卻莫名心生歡喜。
“姑姑,害我們的人文才還沒來得及抓來替姑姑報仇,姑姑好起來好不好?”
“姑姑...”馬文才緩緩地趴了下去。
別丢下我。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了小窗溜了進來,空氣中的充滿了陽光的味道,小屋內,床上躺着的身影稍稍動了動食指,一直仔細着白玉的某人頓時就睜開了眼睛。
這一夜裏,馬文才幾乎是徹夜未眠,也就黎明破曉之際,實在撐不住虛眯了會兒,可床上稍稍發出些許動靜他便下意識的睜開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過于緊張又過于疲憊,馬文才有一瞬間甚至覺得,白玉的眼珠,好像動了一動。
“姑姑!能聽見我說話麽?”他緊了緊一直握着白玉的雙手,一邊出聲試探一邊又将手挪了一只出來放到了白玉的額上。
一夜都沒有發熱的跡象,馬文才心中好歹松了口氣。
白玉并未轉醒,她的身體太虛,又一日未曾進食,這會兒是幹渴的厲害,因此身體本能有了反應。馬文才看着她的嘴唇已經泛起了死皮,又觀其上合噙了兩下,心下有了計較,轉身便朝着桌側到了一杯清水過來,随後小心的擡着白玉的側臉,将杯口遞了過去。
雖然此時白玉的意識尚且混沌,可感受到唇邊有水,她亦是下意識的小口喝了起來。
“小哥哥,我師父來看大姐姐了。”就在白玉喝水的當口,阿穆的聲音從外房傳了過來,随即便見着兩個身影出現了門欄處。
今日秦道子将頭發盡數豎了上去,身上穿着一襲素衣長袍,除了簡潔,再也找不出其他多餘的詞可以形容。馬文才看着外方漸漸走進的二人,迅速的斂了斂神色,恭敬的說道:“她适才動了一下,勞煩先生再查看一下。”
“嗯。”秦道子神态如故,他輕聲應了句,這邊阿穆小心的扶着他來到床前,待他坐下之後,小心摸索了一二,便熟稔的從一側抓起了白玉的手腕,認真的把起了脈。
“昨夜雖險,但好在熬了過去,後面好好将養吧。”馬文才瞧着秦道子把脈的樣子,微微泯了泯唇,直到知道白玉的身體狀況暫時無礙,他才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氣。
“勞先生相救,在下不勝感激,昨日多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在下一夜未歸,可否勞煩先生喚人給在下家人去一封信?”也直到這會兒,馬文才才憶起他們已經消失了整整一整日的事,不是信不過秦道子一行人,只是此處縱使再好,那也是民居,哪裏能和太守府比?
“不急。”秦道子将白玉的手小心的放回了被中,他并未看向馬文才,卻是料定了馬文才定然會接下他的話,于是這邊在馬文才再次開口前,他悠悠然搶先開口道:“阿穆,你去讓羊伯備車,我們稍後出府要用。”
“好的師傅。”阿穆好奇的看了眼床前的某人,得了吩咐的他并未在此多做停留,不消片刻便跑出了屋門。
阿穆一走,秦道子也從床邊站了起來,慢步的走到桌邊,摸索的坐了下去。“公子坐吧。”
因着他雙目不便,桌上的東西放置位置這麽些年來一直是固定的,确定了桌子的位置,秦道子倒起水來,便顯得行雲流水的多。
馬文才拿不準秦道子的态度,但白玉目前情況并未明朗,況這人又救過他二人的命,他不論如何,都不能失了禮教。“還未請教先生大名。”他從容的随着秦道子坐了下去,對于秦道子遞過來的一杯清水,他禮貌性的接了一接,卻是并未飲用。
“姓秦,名道子。”秦道子端起茶水小口的喝了一口,随即說道:“在下和公子有緣,初來杭州城,未曾想到是在路上遇見了你二人,秦某仿佛也未曾請教過公子大名?”
“馬文才。”
“馬公子。”秦道子對馬文才客氣的點了點頭。
“秦先生。”馬文才順勢也對其客氣的稱謂了一番,二人這下,也算是正式結交認識了。他話一落,這邊頓了一頓,又道:“先生的救命之恩,在下十分感激,今後若..”
“我知你要說些什麽,你那些話暫且放下,若是馬公子真要謝我,那不若接我回府做個西席吧,我正愁沒地方安頓自己。”秦道子的一番話說得很是輕松,這種自薦西席的事在他做起來絲毫不見赫然,一身坦蕩,全不似無法安頓之人的囧樣。
馬文才聞聲擡起了頭看向對方。
說實話,秦道子表現出的氣度和模樣,完全不像是會為了生計委屈自己的人。馬文才相信,縱使眼前這人目不能視,以他那身氣度,也絕不會淪落到如此降低身份自薦的地步。
不過,對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太守府只要想在杭州城一帶護住一個人,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因此,只片刻的功夫,馬文才內心就有了判斷。
“先生客氣了,只要先生不閑招待不周,在下府中大門随時為先生打開。”左右都喚過先生了,這倒像是冥冥中注定了一般,馬文才對着秦道子行了個書禮,秦道子對于馬文才的回話笑着點了點頭,此間二人說話的功夫,阿穆已經在外方已經幫着羊伯安頓好了馬車。
養了十年的孩子,阿穆的腳步身秦道子再熟悉不過。感受到那孩子正在朝這邊跑來,秦道子從桌邊站了起來,道:“既然如此,那就小心的收拾一番,我們現在就走吧。”
這少年被他選中,那他就該盡一個謀士應盡的職責。身份高如何?身份低微又如何?他選中的人,只能是最後站在高處唯一的人,誰也不能阻止他!
秦道子神色如常,他朝着前方走了兩步,馬文才看着對方此間的舉動,有那麽一瞬,他覺得這個男人就像是迷一般的人物。
阿穆從外方走了進來,馬文才未要他人幫忙,能盡早回府那麽白玉的情況或許也能盡早恢複一分,他是這幾人中,最希望快些回府的人。
這個時候,外邊街道已經開始熱鬧了起來。馬文才的身份,秦道子未曾主動問過,馬文才也未曾開口詳談,一行五人,車內較為狹小,是而阿穆最終在外方挨着羊伯坐着,車內的空間留給了白玉馬文才秦道子三人。
秦道子這次換了個位置,馬文才抱着白玉坐在了上方最大的位置上,他自己卻靠着窗邊悠閑的閉着雙眼養起來神。
一時之間,車內相顧無言,除了外方街上偶爾傳來的吆喝聲,沒人主動開口說話。
“格老子的!你他.媽沒長眼啊!”馬文才這邊一直小心着穩着白玉的身子,以免車身颠簸使其傷口裂開,他常常的睫毛下原本專注着懷中之人,卻在陡聞一聲争吵的時候,猛地擡起了雙眼。
“停車!”一聲冰冷的聲音從許久唯有動靜的車內傳來。
羊伯看了看前方的道路,帶着馬兒朝一側趕了趕,随即把馬車停了下來。
馬車一停,馬文才率先打開了車門,沉着個臉幾步走了出來。他仔細聽辯了一番适才吵鬧的一側,待确定自己所聽無誤之後,轉身對羊伯開口道:“羊伯,借我皮鞭一用。”
“哎..”羊伯還未弄清情況,手中的馬鞭便被奪了過去。馬文才手握皮鞭,直直的朝着人群中走去。
“少主?”拿不準馬文才打了什麽主意,羊伯習慣的請教自家少主的意思。
“無論他做什麽,幫他。”車內閉目養神的某人并未受此間動靜的影響,一聲沉穩的吩咐從其內傳出,羊伯有了吩咐,也就十分迅速的追了上去。
阿穆還在情況之外,他人小孩子心又重,這種事情最是好奇,奈何秦道子沒有開口放話,他也不敢随意離了他去,因而心下再時好奇,也只有在馬車上眼巴巴的看着前方的動靜。
馬文才是冷着個臉走過去的。他追上去的時候,對方還在和一個老農發生争執,硬要對方陪自己那一身要破不破的衣裳,老農是個漁夫,身上本背着一簍子鮮魚,這也不怪他,明明是對方撞上的,現下卻硬要他做賠償,老漁夫頓時就急紅了眼。
“你他.媽信不信...”和老漁夫扯皮的是一個體态十分健碩的男子,約莫三四十歲。他的周側還有兩個同夥,就是看準了對方不如自己,這才敢兇神惡煞的叫板。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已經在對他指指點點,他右側的男子見狀皺了皺眉,還有些明事理的想讓其罷手不要鬧出動靜,然而許是由于即将過上有錢的生活,男子頓時覺得趾高氣揚了起來,此間還欲動手,可卻是剛一動作,身上便被重重的抽了一鞭。
“啪!”一鞭見血,毫未留情。
“啊!”男子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右臂,慘叫了起來。“兄弟們,給我幹.他!啊啊啊...”
馬文才聽了幾息,這人的聲音和身形他早已記在了腦子裏,現下出其不備,對方倒是沒看清自己是什麽樣子,不過,若是看清,想來,該是很有趣才是。
馬文才的嘴角噙起了一抹異樣的笑容。受傷的男子還在抱着自己的右臂查看,倒是一側的兩個同伴,看清馬文才的容貌之後,紛紛的朝後退了兩步。
“怎麽?認出了?”馬文才在前方看着對方此間動作,眼裏的的興味更甚。
“狗..狗哥。”
“你他.媽叫什麽叫!”
“人..人人..”說話之人不知為何,被馬文才這麽盯着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要知道,他們雖是草莽,但民不與官鬥,這次若不是錢多,己方人也多,沒人願意冒這個險。
再說,縱使他們這邊的人是對方的十幾倍,可最後依舊是死了大半,僅僅只留下了十三人,這太守府人的武力值有多強,不言而喻。
現在,昨日動手的對象就在眼前安然無恙的站着,瘦弱的男子一想到随後可能遭遇的事,內心便止不住的打顫。
領頭的那名男子疼了幾息,痛感稍減,聽到自己人這麽慫的語調,他頗為不耐的擡起了頭和對方對視了一眼。
當然,也僅僅只是一眼,他便瞬間忘記了疼痛。
“爺..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計較剛才的事了,我們走!”他稍稍咽了口氣,磕磕碰碰的把這番話說完,轉身便朝着後方奔去。
其他兩人顯然反應也較為迅速,領頭人一說,他們也紛紛朝着四處跑去。更為狡黠的是,為了避免被一道抓了去,他們現下跑的方位,是各奔東西,一時之間,集市便亂了起來。
馬文才自然不可能看着對方就這麽跑了去,幾乎是領頭人動作的一瞬,他的馬鞭便跟着揮了上去,與此同時,羊伯也突然竄了出來,兩招的功夫就制住了其中一人,
想跑?沒那麽容易!
馬文才發了狠,馬鞭一甩,小攤上的瓷器便被其卷了起來,而後用力的朝着前方還在逃跑的背影擲去。
背影踉跄了一下,瓷器正中其後腦,“碰!”的一聲響,對方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是誰!何人在此鬧事!”市集今日發生如此動靜,很快便驚動了守城,當守城狐假虎威帶着一行人過來的時候,馬文才将将把這三人制住,因他背對着衆人,守城一下沒看出對方的身份,故而話語間有着諸多的趾高氣昂。
馬文才聞聲漸漸轉過了身子,他冷目一掃,薄唇微啓,緩緩道:“是我。”
太守公子清明祭祖遇見流民搶殺一事很快便在杭州城傳了出來,随即而來的,是追捕逃跑的剩餘流民。太守為了杭州城百姓的安全着想,近日來杭州城開始開設關卡,但凡出城的人,都會接受一番十分嚴厲的排查,尤其是身量嬌小的男子,排查更為嚴格。
此間在某處小院正欲離去的某人,聽聞這個消息,氣的将桌上的茶水盡數弗到了地上。發出“碰”的一聲脆響。
馬文才!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不出意外應該有小粉紅泡泡,文才的報複要來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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