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乍得富貴(一)

一年後

大齊天啓元年八月初三,雨

在這一場秋雨之前,天候是極燥的,花園裏的花朵耷拉着頭,卷着葉子,主人十天半月也不來一次花園,也沒人在意開花的到底是名花貴種還是普通的田間野花,園丁偷工減料的把每日早晚兩次澆水變成了一次敷衍的“灌水”,剪枝等等活計也做得比往常少,這些熬過了戰火的金貴名花們在烈日酷暑下苦熬,若是有靈八成會抱怨一下新主人的暴發戶本色,對它們的輕謾,懷念一下舊主的高雅,就連花園裏最高的那棵老槐樹,也透着股子厭厭的勁頭。

淩晨太陽剛冒出點頭,就被烏雲遮住了,沒多大一會兒雨水便降了下來,花兒們重新有了精神,美人松上的灰塵也被雨水沖刷得幹幹淨淨,景況一下子好了起來,好似舊時光又回來了似的。

“你說這花是昙花?”一個穿着粉色紗衣白色百褶鳳尾裙約麽有七八歲模樣的小姑娘指着花園裏曾被精心養護,如今卻乏人問津的花樹說道,這位姑娘正是咱們的二丫頭,是的,造反的事業成功了,喬承志帶領着人馬沖進了京城,擁立小白龍王為帝,可惜小白龍王天不假年,還未曾正式登基就暴病而亡,臨死之前留下遺诏,傳位喬承志。

喬承志堅辭不受,要奉立幼主為帝,人人都知道這是戲,但還要演下去,大臣們三催四請、撞柱割脈、下跪絕食、甚至有情緒激動的當場痛哭,幾欲昏倒,武将們沒有文官會演戲,但他們更絕,拿刀要抹脖子。

在這種情形下喬承志“不得不”登基,至于為什麽替身高目測只有一米七體重約達兩百斤的小白龍王量身定制的龍袍,喬承志這個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百五十斤的漢子穿上正合身這種細節不在我們讨論之列。

總之喬承志成了大齊朝的開國皇帝,年號天啓,二丫的父親雷霆被封威武侯,舅舅葉逢春因為保護婦襦及在後期出謀劃策有功,被封忠毅伯。

二丫也成了貴女一枚,穿金戴銀前護後擁富貴至極,此刻她只是下雨在屋裏呆着悶得慌,出來在順着花園的游廊賞雨,身邊就有四個丫鬟兩個婆子伺候。

見她問及在花園一側貌不驚人的花樹,丫鬟裏最年長的那位小聲回答,“是的,姑娘。”。眼睛卻忍不住瞄向小姑娘養了幾個月仍然有些黑的皮膚和手上一時褪不掉的繭子,心裏想着花園的舊主人,去年此時,約麽也是這個時候,她站在廊下盼着昙花早開,眼中波光流轉,陽光透過她粉嫩的皮膚形成一圈光暈,活似天上的仙童下凡一般,好像還寫了首詩……詩寫得什麽來着……那才是正經的金枝玉葉……眼前的這位就是一個暴發戶,穿龍袍不似太子。

小姑娘皺了皺眉頭,瞧了瞧第n次失神的丫鬟,“刨了。”

“二姑娘,您說什麽?”

“我說把這花刨出去扔了。”

“二姑娘,這株花昙花是海外名種,法門寺高僧所植值一千兩銀子……”

“呵,一朵花而已,花期短就罷了,偏要晚上開,也不結果子,不開花的時候醜得吓人,居然值一千兩?夠買多少軍糧的?要依我說就看這朵花,前朝就該亡,你若是舍不得,就跟着這花一起出去找舊主憐惜罷。”小姑娘說完一甩袖子帶着餘下的丫鬟婆子走了,留下心懷舊主的丫鬟站在廊下發呆。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綠裳的小丫鬟跑了回來,“挽雲姐,姑娘要吃糖水,鄭媽讓你快去熬。”

Advertisement

挽雲小臉依舊煞白煞白的,不愧是反賊盜匪的女兒,說讓人出去就讓人出去……“她讓我出去呢。”

“誰是她?”綠裳丫鬟側頭說道,“挽雲姐,外面多少達官貴人都重換紫衣另拜新主……你在這裏想那些無用的做什麽?”

“綠萼,你不想嗎?”

“想那些個做什麽?我便罷了,本也是無人知曉名姓的三等丫頭,挽雲姐您可是三姑娘的奶姐,平日裏姐姐長姐姐短的,逃難的時候倒讓您留下看家,誰不知x……匪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她想過您嗎?要我說現在的二姑娘挺好的,夫人也挺好的。”

“可是……”

“我知道您嫌二姑娘沒個侯門千金的樣兒,可人家會投生,當初那個誰不也一樣會投生嗎?若是投生到我娘肚子裏,一樣是個奴,您啊,別想太多,二姑娘看着心粗,心裏明白着呢,您可別因小失大。”綠萼說完就跑了,她來說這番話,是看在挽雲跟她一起共過患難的份上,當初主子們都逃了,年輕力壯些的家丁仆從也逃了,丫鬟、媳婦子、婆子有家人的也都跟着家人走了,實在沒去處沒指望的該投井的都投了井,該上吊的都上了吊,只剩下她跟挽雲兩個半大不小的丫頭,藏在姑娘床板底下的暗格裏,她們商量好了,若是賊寇闖進來了,就一起抹脖子上吊……

現在的日子,是她們當初想都不敢想的,挽雲卻犯起糊塗來了,若非如此,模樣規矩都頂尖的挽雲怎麽會混到現在混成了個主子不太答理的三等丫鬟,自己個兒卻成了一等的……

挽雲轉過身去看那昙花……幽幽地又嘆了口氣。

同樣看着雨水嘆氣的是已經回到自己屋子裏大名雷雲雀,小名二丫頭的二姑娘,她倒不是因為挽雲嘆氣,一個拎不清的炮灰預備役還不值得她這樣,像挽雲這種,在現代更多,一個個的覺得自己頗讀了些書,有了些見識,整天在網上指點江山,說這個明星把名牌穿得像村姑,那個名嘴不應該給自己的胖閨女買價值十幾萬的童裝裙子,好似說了這些,她們就高貴起來了似的,實際上那些名人願意收他們當兒子閨女,他們願意天天給人家□□。

沒穿越前,二丫頭也是裝逼大軍的一員,現在嘛……她也算是二代了,自然要“大度”一些,好吧,二丫頭還是很窩火,一個靠着自己便宜爹“仁義”(實際上是保護自己的財産)加上才十三歲實在有點小,便宜爹還算有原則下不去手,活下來的小丫鬟,憑什麽整天用鼻孔看她啊?

“這雨早些時候下就好了。”

“是啊,今年又是個旱年。”丫鬟綠萼遞上來一碗熱棗茶。

“怎麽不是冰的?”她要的明明是加冰的涼棗茶。

“夫人說小姑娘要多喝溫補之物,少沾染涼……”

“夫人說的還是張宮女說的?”二丫挑了挑眉,母親自從身邊有了從宮裏出來的張姓女官,日漸信重,如今張宮女已經能當母親整個家了。

想到這裏她又嘆了口氣,穿越什麽的實在有點煩,穿到由穿越者建立的皇朝更煩,和穿越者同時代煩煩煩煩!

是的,那個開國皇帝特麽的是穿的!

二丫原來并不知情,可他們占領了京城之後,剛站穩腳跟喬承志就收攏兵馬繼續征讨,并且當衆說了句流傳千古的名句:“宜将剩勇追窮寇不可估名學霸王……”

卧槽!大叔!您隐藏得很深啊!我也見過您幾回,怎麽沒看出來啊?話說您看出來我也是穿的了嗎?估計沒有,喬承志雖然很親民,對小村裏出來的這些孩子很親和,但對自己估計也就是有個模糊的印象——老雷家的那個假小子。

二丫并不打算認親,也不覺得新皇帝會因為她是穿越者給她什麽優待,沒準兒會提前消滅她這個不安定因素。

畢竟小說裏穿越者都是帶着金手指的,雖然女穿越者的金手指通常用來征服男人而不是征服天下的,但二丫跟喬家的兩個兒子青梅竹馬,誰知會不會是個女武則天?再說了,開國功臣跟開國皇帝之間的關系本來就很微妙。

原來大家都是一起同吃同住的兄弟,你成了皇上,我成了臣子,你高高在上我低低在下,大家都是造反出身的,沒準兒誰就有別的心思,尤其是武将,誰手裏沒點只聽自己號令的心腹兵士啊?

雖然現在天下未曾完全平定,但包括二丫父親在內的大部分武将都榮養了,在戰場上發光發熱的只有幾個人,看得出來,喬承志還是有些防心的。

二丫頭上輩子跟随着爺爺奶奶生活,爺爺是個評書迷,明英烈什麽的二丫頭聽了足有八十多遍,所謂飛鳥盡良弓藏,明朝那些吊炸天的開國将領,哪有幾個有好下場的?再往前數歷朝歷代,從範蠡留書出走,韓信被殺開始,殺功臣就是一種常見事物,不殺的劉秀,李二之類的反而少見。

穿越前輩未必能夠免俗,如果說在小山村裏不為人知的反賊家屬有希望逃出生天,已經進了京過了明路的開國将領成活率太尼瑪低,家屬的成活率一樣低得離譜!

更不用說富易友貴易妻,自己的娘在民間能算得上是清秀佳人,尚能入眼,在美女如雲的帝都就是渣渣……進京之後情形果然不太樂觀,便宜爹籠共只在她面前露過兩三次面,姨娘她已經見到七八個了……還都是絕色級的……聽某些人耳語,這些是去蕪存菁的結果,亂世美女不值錢,不夠美不夠乖不會讨好人的早被自家老爹或是轉送他人或是賞出去了,最受寵的那個據說是前朝的郡主,出身高貴舉止娴雅天姿國色,跟她比起來,母親連她身邊的灑掃婆子都不如……

也難怪母親驚慌失措,一個勁兒的學各種禮儀貴婦作派,對自己跟姐姐也是嚴加管束,要不是皇上早已經有了旨意,裹腳婦人不得诰封,自己跟姐姐肯定會被抓去裹腳……

想到這裏,二丫頭長長的嘆了口氣,她的人生啊,咋這麽難得平靜,她無比懷念自己長大的那平靜的小山村,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們,尤其是大龍哥和二龍哥……

可惜他們一個是太子,一個是靖王,都在宮中接受帝王教育,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在自己家院子裏大喊一聲,幾個孩子撒丫子往出跑了……

“姑娘,我們玩翻花繩吧!”雨絲見自己家姑娘又在發呆了,小聲提議道。

“不!我要爬樹!”二丫頭撒丫子奔了出去,她身邊伺候的雖然有兩個婆子六個丫鬟,但這些人都是原來京中富貴人家留下來的,身體比一般的村婦還要嬌弱一些,哪裏攔得住在鄉野間長大的二丫頭,二丫頭直接從窗戶跳了出去,跑到花園裏那棵她已經盯了一個月的大樹,像靈猿一樣爬了上去,坐在最高處的樹丫上,任由雨水穿過細密的枝葉淋在自己身上。

她決定了,便宜爹她可以不管,但是母親、舅舅、姐姐,這些自己上一世從來沒有過的親人,她一定要保護她們的平安!她不信,自己這個穿越女,搞不定穿越男!鬥不過家裏這些來歷各異的莺莺燕燕!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