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曾誠其人(二)
二丫頭一直冷眼在旁邊瞧着大龍和楊忠國說話,這兩個人頗為怪異,自從楊忠國進門之後,大龍就沒與他對視過,楊忠國也刻意的沒有看他,就算是一開始施禮垂目是為尊重太子,後來辯解的時候也沒看大龍的眼睛是什麽意思?楊忠國那作派氣場,可不像是畏畏縮縮畏懼太子的樣子,再說了,他身為勤政殿總管,皇上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太子要讨好他還差不多,他用得着怕太子?
這兩個人之間有鬼!
大龍哥果然像姐姐說的那樣,早就變了,他不似小時候一樣心思單純了,也是,以他的身份地位,要真的還像小時候那樣,墳頭上的草早就不知有多高了。
但是楊忠國害的人是舅舅,是從小看着大龍長大,教他打獵做陷井釣魚的舅舅!
“楊公公真是好口材,這麽說您也不是谛聽司的人喽?”
“皇上有言在先,內監不得幹政,谛聽司何等緊要,豈有雜家站的地方?”
“哦。”二丫頭點了點頭,背縛着後在楊忠國身前身後轉了一圈,“我聽說谛聽司的人都有一塊令牌,若是潛伏,就将令牌交給單線聯系的上官,事成之後取回令牌,若是不幸玉碎,則拿着令牌開密箱,取遺囑,轉交家人……公公,您身上的這個玉函好別致啊。”
二丫頭一說到玉函二龍就撲到楊忠國身上,将玉函搶了下來,打開玉函的機簧露出裏面的玉牌,玉牌比霍瞻的黃銅牌略小,但一樣是虎頭、獨角、犬耳、龍身、獅尾、麒麟足。
“這是什麽!”二龍逼問他道。
“啓禀太子殿下、晉王殿下、縣主,雜家是聖上放在谛聽司的一只耳朵一只眼睛,只負責聽和看,從不敢插手事務。”楊忠國嘴叫着冤,神情還是不變的淡定。
“那你之前為何撒謊?”二龍道。
“聖上有言在先,谛聽司的人,生無職,死無碑,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若無皇上親令,不得告知旁人身份。”
“你倒解釋得好。”二龍放開了他。
二丫頭知道,這種老謀深算的老牌間諜,一般人是審不出什麽來的,就算是動刑,對他們來講也無濟于事,更何況舅舅的病勢不能有一分一秒的浪費,“我只問你一件事,你可知谛聽司最善用毒解毒的五毒王現在何處?”
“葉伯爺中毒之後,谛聽司都在找五毒王,雜家不知五毒王何在。”
“好,好,好,您真的是滴水不漏……”二丫頭知道,這個時候必須放殺手锏了,“那您認不認識一個大理城裏開酒坊的寡婦,她叫什麽來着……對了,叫玉嬌,她有個兒子叫令哥兒的,生得眉清目秀不說,還天生早慧,年方十三歲就考中了童生。”
Advertisement
聽到令哥兒的名字,楊忠國臉上的面具終于有了一絲松動,“縣主,您久在良弓縣,是怎麽知道令哥兒的?”
“這要謝謝我舅舅。”葉逢春密室裏除了保存着各種重要的往來信件,還有京中重要人士的密檔,在進宮之前,二丫頭先去了密室取出了楊忠國的密檔,翻譯了出來,果然裏面有楊忠國的弱點。
楊忠國并沒有對自己的身世撒謊,這人深谙最完美的謊言是九成真一成假,他對穿越帝講述了自己“悲慘”的故事,他與身為晉王府家生子表妹媚娘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早就互許終身,怎奈媚娘的父親一心想要靠生得如花似玉的女兒攀伏,将媚娘送進了晉王府,媚娘卻一心惦記着表哥,兩人後花園幽會被世子歐陽琢撞見,歐陽琢貪戀媚娘的美色,未曾舍得殺她,卻将楊忠國閹了,丢出府去……
楊忠國就是靠着這個故事跟“深仇大恨”打動了穿越帝,成為他的貼身太監,直至成為勤政殿總管的。
葉逢春也知道這個故事,甚至查到了媚娘因為生了兒子,被歐陽琢的嫡妻忌憚趕出王府,歐陽琢蓋了間酒坊安置他們母子。從畫象上看,媚娘的兒子令哥,長得不像歐陽琢,倒像楊忠國……
他以為是楊忠國綠了歐陽琢,有心将這件事存起了來在有用的時候再告訴楊忠國……沒想到……
這可能也是人性的弱點,任誰也不會想到,竟然男人會為了氣數已盡的皇朝,朝不保夕的主公,閹了自己做太監編了與事實相似程度九成九的故事潛伏下來。
“葉……”
“您不會不知道,我舅舅喜好收集各種密檔吧。”
“你讀出了密檔?”
“舅舅從小最喜歡跟我一起猜迷玩,他留下的密語,我七歲的時候就會解了。”這純屬吹牛,吹得再大點也無所謂。
楊忠國仰頭看天長嘆一聲,“沒想到我百密一疏,竟對你手軟了,早知如此,就該……”
“就該不顧大齊朝的臉面,不顧惹下天大的禍端,讓天下翻個兒,殺了我這個禍患?”
“哼!”楊忠國冷哼了一聲。
“二龍哥,我聽說宮裏的太監都少了一樣東西,不能長胡子也不能生兒子。”
“嗯,是有這麽回事。”二龍忍着笑說道。
“谛聽司因為內奸在大理損失極大,但殺一個小孩子,應該不難吧?要是令哥兒死了……”
“縣主!您休要逼人太甚。”
“楊公公,您這話說反了吧!這世上沒有只準你做初一,不準我做十五的事,我雖年輕,也知道通敵判國是誅九族的罪名,您若舍得你的媚娘跟你的令哥,就沉默不語,等着陛下回來賜你個五馬分屍,再送媚娘跟令哥到九泉之下跟你團圓。你若舍不得媚娘跟令哥,就将五毒王交出來,我保你留個全屍不說,保你全家平安。”
楊忠國低頭久久不語,顯然是在掙紮。
“我知道,你怕你招供的事被歐陽琢知道了,他對你的妻兒下手……我猜你還不曉得吧?歐陽琢經常到媚娘開的酒坊喝酒過夜,歐陽琢怕是舍不得殺媚娘的……”
“你……”楊忠國擡頭,本來平靜無波的眼睛,崩發出了火焰,“你!你胡說!”
“這也是密檔裏的記載,你若不信可以自己看,也可以去打聽一下,我說的到底是不是實情,呵,若非畫象裏的令哥兒長得實在像你,我舅舅還以為他是歐陽琢的兒子,打算在他的身上做做文章呢。”
“你!你別說了!”楊忠國搖了搖頭,當初他被歐陽琢當場捉到,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歐陽琢放了他一條生路,還将媚娘許嫁給了他,他們夫妻婚後和和美美的隐居在晉城附近的深山小鎮,一年之後媚娘還為他生了個兒子。誰知就在這時晉地也亂了起來,為避戰亂他們不得不回到晉城城內投靠岳父,誰想岳父嫌他因避兵禍家資盡失一無所有,将他們一家三口趕了出來,就在他們三口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歐陽琢再次出現了,找了間小宅子幫他們安頓下來不說,還留了銀子供他們花用。
後來,歐陽琢叫人把他找到了王府,與他一番深談,為報歐陽琢的恩義,讓媚娘母子能得歐陽琢的庇佑衣食無憂,他答應歐陽琢自宮做太監潛伏到賊首身邊……
這些年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安心做他威風八面的總管太監,再不管蜷縮在雲南的歐陽琢,可為了妻兒,不得繼續效忠歐陽琢。誰知……誰知歐陽琢竟然……
一個男人尤其是成了太監的男人,最怕的就是有人給他戴綠帽,最最怕的就是自己僅存的兒子有什麽不測。
他真正的“命根子”盡在二丫頭掌握,除了答應二丫頭的條件又能如何?
“好,好個良弓縣主……”楊忠國搖頭嘆息,“難怪皇上念叨你聰明,後悔放你去良弓縣,時常想念你,果然多智近妖,狡慧似狐,我那個時候想,您不過是個孩子,哪來的本事迷得皇上深魂颠倒……”
“住嘴!你胡說什麽!”二龍一巴掌扇到楊忠國的臉上,“真是狠毒致極,臨死了還要咬人!”
“晉王啊晉王,二殿下啊二殿下!您可真是識人不清啊,縣主啊縣主,這次是我輸了,可惜我不能活着看縣主您的下場了。”
二丫頭沒想到楊忠國臨到最後還要咬自己一口,有意當着大龍和二龍的面說自己與穿越帝關系暖昧,看二龍的表情是不信加憤怒,大龍卻……這麽平靜,你是早知道了,還是早信了?
“不要廢話了,五毒王在哪兒?”
“五毒王就在我床下的暗隔裏,你們去找吧。”楊忠國說完狠狠一咬牙,立時渾身抽搐栽倒在地,口吐白沫眼睛上翻,最後頭足相就形似牽機……
二丫頭從他毒發便轉過了身,身後沒有了聲息之後,這才轉身去看他,牽機毒……他用來毒舅舅,這次又用來自殺。
五毒王是個比二丫頭還要矮一些的枯瘦老人,一身黑衣,手若鷹爪,十指皆黑,一笑還會露出黑牙根黃牙齒,手腕上戴着苗銀咬尾蛇手串。
此人怪癖頗多,雖答應了替葉逢春診治,卻言明診脈時只需李氏在場,見李氏大着肚子,這才應了再帶一個丫鬟。
他半閉着眼替葉逢春號了許久的脈,“是孔大夫用的藥?”
“是。”李氏答道。
“不錯不錯,頗有長進,保住了伯爺的一線生機,可惜……”
“可惜什麽?”
“伯爺中毒太深,就算是救回來也必不似從前了,壽數也會大減……”
“請先生務必救回伯爺。”李氏沒多說什麽,眼神卻堅毅得很。
“這樣也成嗎?”五毒王輕彈自己的脈門,他的手心裏忽然鑽出了一只怪模怪樣的蟲子。
饒是李氏穩重,仍被吓得一哆嗦,面色慘白,她身後的丫鬟更是吓得直往後退,五毒王一指手指,不知什麽東西打中了那丫鬟,那丫鬟呆站在那裏動憚不得。
“此蟲雖貌不驚人,卻是我毒門至寶,若非伯爺與我有救命之恩,我斷不會拿出此蟲,此蟲最喜食毒物,伯爺中毒太深,需讓此蟲鑽到伯爺身子裏面,以毒血為食,緩緩食毒……”
“這個法子能救伯爺?”
“或許能救。”
“你有幾成的把握?”
“七成。”
“好,那你就救吧。”
“夫人,伯爺中毒太深,此蟲活伯爺活,此蟲死伯爺死,伯爺終身離不得它……伯爺雖與我有些交情,卻最厭蠱蟲……若是他醒來知曉此事。”
“你救吧!萬事我擔着。”
“好!用蠱之術乃是老夫祖傳之秘,還請夫人暫避出去。”五毒王言道。
李氏帶着渾身僵硬的丫鬟出了門,等在外面的二丫頭扶住了她,“舅媽……”
“他說能救,只是讓我們避出去。”李氏并未說蠱蟲之事。
“能救就好。”二丫頭扶着舅媽坐了下來。
過了約麽半個時辰,五毒王一邊擦手一邊從裏面走了出來,“已然成了,伯爺若是熬得過今晚活,熬不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