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修戎把又岚帶到了最近的醫院,醫院!
挂號、看病、安排病房,一堆事兒完成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
又岚安靜躺在病床上,小護士三五成群借着給她紮針的機會對着修戎流了好一通口水,修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接受她們視奸,等她們再也沒理由留在病房時,坐在又岚身側。
她阖着眼,纖長睫毛打了绺,濕噠噠的鑲嵌在眼睑上。臉紅,鼻紅,嘴也紅,整個人的狀态看起來就像是剛經歷了什麽少兒不宜的事兒。
修戎手托着下巴看着她,回憶起兩次被她占便宜……真是不知羞恥。
心裏雖然定義,但嘴角卻意外的平和,以至于他都忘了他曾說過,讓她針對占他便宜這件事給個說法。也可能是他潛意識覺得,來日方來,賬可以攢攢再算。
又岚是第二天上午醒的,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拔了輸液針,下床,出門,瞅兩眼走廊,确定自己是在醫院,而且是正常的醫院之後,放了心,回到病床。
不怪她行為怪異,要怪就怪她在昏昏沉沉中聽到了‘精神病’三個字。
剛回到病床沒多久,進來一個護士小隊,有七八人,好大陣仗……她瞪大眼,一臉驚恐:“我快死了?”
打頭的小護士捂着嘴笑出聲,“你就是消化不良導致的身體發熱,死不了。”
又岚撫胸順氣,差點把她的晨便給吓出來。
小護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瞅瞅病房,我瞧瞧衛生間,俨然七八臺人肉X光儀。把整間病房以及又岚病床上的薄被穿透過一遍之後,一個黏糊糊的聲音說:“修戎先生……不在嗎?”
“誰?”
“就是帶你來醫院那位先生?”
又岚眉梢挑起:“送我來的不是位小姐?”
“是位先生啊。”黏糊糊把住院單遞給又岚,下巴努向簽單人,“叫修戎。”
又岚一看字兒就知道是誰了,西爾貝叫修戎啊?
她把住院單扣放在腿上,閉眼回憶了一下昨晚自己嘔吐之後的事兒,想起了修戎是為什麽會出現。她睜開眼,咬咬牙,做了個決定——回去弄死左晴。
“修戎先生今天會接你出院吧?”黏糊糊又說。
又岚明白她們的意圖之後再看她們的臉,怎麽看怎麽讨厭,她把住院單往懷裏一揣,橫眉冷對:“不會!”
話畢,修戎進來了,手裏拿着兩瓶藥。
他于衆目睽睽之下走到又岚身側,伸手把藥挂在最高那節點滴架上,手一擡,襯衫從褲子裏□□,露出兩塊好看的肌肉和淺淺的腹毛。
又岚盯着那塊肉和那撮毛,無意識的張開嘴。
修戎感受到在場人灼熱的目光之後,對又岚說:“幫……”
“哦。”又岚沒等他把話說完,跪起來,把他的襯衫又塞回西褲裏。
修戎:“……”
那群小護士:“……”
修戎瞥了眼護士群,“肩牌寫着‘護士長’的女人在前臺等很久了。”
那群小護士臉一白,頓時什麽心情都沒了,一溜煙兒的消失在又岚的病房。
修戎挂好藥瓶,拉把椅子,坐下來,“你晚上就可以出院了。”
又岚想問問他安檢時占他便宜的事兒還要不要交代,又怕她一提起,他也想起來,得理不讓人……矛盾之下忘了坐好,還維持着跪着他面前的姿勢,跟個女仆一樣。
“治病救人是醫生本職,你不用給我行這麽大禮。”修戎說。
又岚反應過來之後,趕緊切換動作,卻因褲子太長,不慎腳踩褲腿,重心全亂,整個人以一個平沙落雁式摔向床下。
幸虧床邊就是修戎,才不至于讓她臉朝下毀了容,不幸的是修戎正坐在椅子上,于是就出現了又岚的老臉杵向他褲裆的羞恥一幕。
“啪嗒!”
與此同時,門口響起清脆的鐵盆落地的聲音。
又岚不想知道是誰來了,她就想問問,她的臉還在嗎!?在嗎?!
“卧槽!又岚你幹嘛呢!”左晴喊她。
又岚都想哭了,她把臉從修戎的那什麽上邊拿回來,沒敢看他的臉色,着急忙慌的下床跑向左晴,抱住她,“左晴你來的正好!那什麽,給我辦下出院。”
左晴抻着她脊梁的布料把她拽離自己的懷抱,“我剛路過前臺,人護士說了,你還有幾瓶藥沒輸呢。”
又岚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那群寂寞少女是舍不得修戎,所以才給我開了些亂七八糟的藥,好給她們争取時間跟修戎相處。”
左晴翻了個大白眼,“才一宿就叫修戎了?看來昨晚上把你伺候的挺好。”
“你少放……”
屁字還沒說出來,修戎站起了身,招呼都沒打一聲,就出了門。
又岚和左晴在修戎走後半分鐘,還維持着目不轉睛盯門口的姿勢。
“你說他是不是害羞?”又岚說。
左晴搖搖頭:“敢寫出卡片上那兩行字,就鐵定不是一個害羞的人。”
“那他……”
又岚話說到一半,跟左晴來了個心有靈犀的對視,異口同聲說:“是生氣!”
修戎沒生氣,就是又岚剛才一系列舉動引得他頭疼的舊疾犯了,忍不了。
他從病房出來就回了中心,剛進門,護士站成一排,拉響彩炮、花彈——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修戎被噴一頭紙片,瞪一眼打頭人,頭也不回的上扶梯,直奔辦公室。
秋冊還在狀況之外,直到旁邊護士提醒她:“秋姐,剛修戎老師瞪了你一眼。”她才醍醐灌頂般的打個激靈,一腳三臺階的上扶梯,去敲修戎的辦公室門。
“進。”
秋冊進門,腦袋一低,态度極其誠懇,“修戎老師我錯了。”
跟了修戎五年,她以親身經歷領悟出一套修戎手下生存法則,寫出來比西游記都厚,首條就是,甭管有錯沒錯,修戎臉色一錯,不是她的錯,也是她的錯。
修戎還在擇頭上的紙片,“把時間用在專業上,你的一級咨詢師早過了。”
秋冊撇嘴,她這不是想着修戎出國半年,回來好好歡迎一下,讓他知道‘修戎中心’這個大家庭溫暖如初嘛……誰知道被他一眼瞪得差點心肌梗死。
“出去吧。”修戎轟人了。
秋冊小碎步颠兒向門口,出門之前想起一件事:“修戎老師,半個小時前,仲桑的經紀人打過電話。”
“誰?”
“仲桑。就是那個新一代唱跳全能小天王,拿好幾個獎那個,長得特別帥……當然,跟老師你比不了,不過他也不是靠臉吃飯,有點能耐,出道那年……”
“說人話。”
“就是一個22歲的男人,被疑沖動型人格障礙,挂了號。”
“嗯。”
秋冊提着氣從修戎辦公室出來,走出五米開外的地方才把這口氣籲出來,忍不住慨嘆:活着,多麽艱難。
修戎把頭上的紙片清理幹淨之後也籲出一口氣,在抽屜裏拿兩顆藥片喝下,已經很久不頭疼了,此刻的炸裂感,全都要拜又岚所賜。
倫敦的汽修廠老板名叫凱文,是一名有二十五年精神分裂症陰性症狀的男人,早期在精神病院住過,經過藥物控制,好過兩年,但只要一接觸嘈亂環境,馬上發病,發病之後,只有一條路,回到精神病院,繼續藥物控制。
三十年前他還很正常,妻子早逝,有個剛成年的女兒艾什莉,漂亮,性感,追求者衆多,後來未婚先孕,又因信奉天主教,不得已生了下來。
孩子一出生,凱文就把他送走了,之後把艾什莉鎖在閣樓長達五年。她不吵不鬧,從開始一月半月的無意識緊張、無意識驚恐,到後來三五天一次的想死,只用了半年。
半年後,醫生确診她患上焦慮性神經症,還伴有輕微的妄想性障礙。
在治療過程中,艾什莉很配合,凱文很欣慰,覺得就算是自己造的孽也一定可以修正過來,直到有一天,他端着餐盤給艾什莉送飯,一推門就看到一地的藥片,他走到床邊,艾什莉安靜的躺在床尾,屍僵早已遍及全身。
自此,他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症,總對存在于他腦袋裏的艾什莉對話,說的最多的兩句就是:“我是沒用的老東西……我對不起我的女兒……”“爸爸,沒關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修戎早些年受朋友之托針對凱文病情提供了幾套治療方案,輔以抗精神病藥物,有明顯好轉。後來他出了精神病院,開了一間雜牌汽修廠,修一些小型車,請了三兩小工,一幹就是四年。
第五年初始,他遇到一個偷竊癖,交心後發現,這個偷竊癖男人跟他一樣是可憐人,他同情他,把他帶回了自己的汽修廠。
偷竊癖不光喜歡小偷小摸,還喜歡偷人,四周女人都跟他有一腿。凱文不管他,想着如果這樣他可以痛快那就這樣,反正人也就活那麽幾年,還是痛快點好。
當偷竊癖把艾什莉的照片拿到凱文的面前時,凱文不痛快了,腦袋裏的艾什莉又回來了,他又開始重複那兩句話。
再後來,汽修廠生意每況愈下,小工紛紛請辭,只有偷竊癖沒有走,可能是他尚有一絲良知,也可能是留在這裏方便他滿足自己的偷竊欲。
修戎重返倫敦,為凱文治療,幾年來,凱文腦袋裏的艾什莉反反複複、來了又走,無論是在什麽情況下,一旦遭遇負性生活事件,就會失去應對能力……修戎知道,他是習慣了身為精神病人的生活,他甚至覺得,腦袋裏沒有艾什莉的日子才是不正常的。
最後一次跟他面對面聊天,修戎聽他說了很多天馬行空的話,但仍是沒有同意他不回精神病院的請求,哪怕凱文當時提出這個要求時滿臉希冀。
去機場的路上,修戎思來想去還是返了程,回到汽修廠,親口說同意他可以不去精神病院。
再次離開,還沒出西區,他就被一通電話又叫了回去,不過卻不是被叫回汽修廠,而是被叫到了黑馬克街區的蘇格蘭場。
他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一側、盯着地面發呆的又岚,只因她有區別于在場人的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