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經過一晚上的沉澱靜置,酒味還留着些許,腥味卻全沒了,剩下淡淡藥香連着顏色也轉成了淺绛色。
林羨用一塊小木片取出些許,在臉上與手上抹開,原本還擔心無甚功效,卻不想幹燥的手背與臉頰瞬時将脂膏吸收進去,五指舒展十分潤澤。
再照照銅鏡,昏黃中透出點不很清晰的人影。近來吃的沒有從前那般苛待,因而臉上的肉也起了些,掩去尖俏的下巴,帶出些稚齡的幼嫩來。連帶看林靖,轉不過十餘天,看着和剛來的時候也大不一樣了。
他正低頭彎腰收拾房間角落的柴火堆,外衣還是剛來的時候那一件,袖口衣擺處染了不少污漬。好在一張臉圓圓潤潤白裏透紅,目若燦星,衣服粗制掩不去他玉雕似的容貌。
林羨想了想,擡手将邊上的衣櫃打開,裏頭放着從前林父與林蕭氏的許多衣服,還有她小時候穿過現在已經不合身的衣物。她找出兩件衣服顏色較暗的,琢磨着将上頭林蕭氏給她鏽的花色拆了,便是看不出男女能穿的。
這樣改制的法子快些,能先應應急,從頭到尾新作一套可要花費不少時日。改好兩套小的,等阿靖再長大些,就又可以用上林父的衣服,稍稍改小一點就是了。林羨在心裏頭估摸着自己的打算,坐在炕沿抱着衣料與針線籃子默不作聲的動作起來。
林靖将屋裏的柴火收拾好,起身看林羨正忙,于是快步走出去将家裏還剩下的野菜剁碎,拌上米糠倒在雞食盆裏,後又去看了早上煮粥後用炭火焖放在灰堆裏的瓦罐,又打了井水将廚房裏的水缸倒滿,做好這一切,才停了下來。
這幾天太陽好,站在日頭下面暖意融融,省的烤火廢柴。林靖還不太舍得用毛筆在紙上寫字,是以将沙盤放到院子裏頭,一邊默念一邊寫,寫的多了,終于少了點起初歪歪斜斜的樣子,也能學着書上前人的筆跡勾勒出些許筆鋒來。
等将自己認識的那幾十個字,連帶林羨的名字寫過十幾遍,林靖才停下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稍微有些滿意了。
他珍惜的将那沙盤放回偏房裏,重新走回院中,先看看主屋裏坐着認真縫制的林羨,又擡頭看看天上快要到正中間的太陽,琢磨着還有些時間,于是走到邊角的地方紮了一個馬步。
在外面流離的時候,最要緊的就是能自保防身的本事。林靖沒有其他人教,一開始只會瞎跑,後面學的聰明了,乖乖默不作聲的只看,一來少了很多大罵,二來也能學到很多細碎的東西。能學一招就一招,半招就半招,決不貪心,學了以後用心記在腦中,找到機會就偷偷摸摸練上幾回。
不過礙于從前身子不好,能獨處的時間更少,便沒有學的很好。如今不同了,自然要認真學起來。
那什麽王榮、鄭秀才、鄭郁文之流,林靖抿着唇,面上冰冷,總有一天他将功夫學好了,讓這些個曾經欺辱阿羨的人,都悔不當初。
“阿靖,你過來。”
一早上的功夫,終于将一件衣服縫出來,林羨還取了點林父從前衣服上的布料,填補上去全看不出一點兒女孩子家衣服的樣子。
林靖收了馬步,擡手抹去腦門上的汗珠子,快步跑過去笑問,“阿羨?”
林羨将手上的布料抖了抖,攤開來給他看,“喏,把外衣脫了試試這件衣服穿着合适不合适的,不合适我就趁現在再改一改。”
“給我的?”林靖滿眼驚喜,嘴角情不自禁的揚起,動作飛快的将衣服扣子解開脫到地上,後伸出雙手就這林羨的動作将衣服穿了進去。
他上下抻了抻,覺得哪兒哪兒都舒服,點頭道,“合适的。”
林羨舒了一口氣,彎腰将林靖扔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那就先穿着這一件吧,髒了的這件我幫你洗一洗。”
時節往深冬了靠,天氣倒沒有前段時日那麽冷了,因為年節将近,官道上來來往往的車馬相較于從前多了不少。周圍的村落不少都要過來這裏采買年貨。一天到頭牛車來往沒個停歇。
一個身着青衣帶着鬥笠的中年男子将自家牛車停到城郊與另外一個人湊了個銅板請老漢幫忙看車,後神色匆匆的快步王城內走。
城裏行人來來往往,中年男子走了兩步就停在原地,皺着眉頭很費勁兒的思索了一番。然而到底太久沒有來,已經全想不起要找的人現在住在哪裏。到了還是各個鋪子裏打聽過去,約莫問了七八家才問出點眉目來。
“林家?”綢緞鋪子的掌櫃從櫃臺後面擡起頭來,反問中年男子,“上林村的?”
中年男子一聽有譜,連忙點頭,“對,上林村的,當家的已經沒了,現在家裏應該只剩一個□□歲的小娘子。”
也實在是趕巧,這綢緞鋪子的店面正是林家的,哪裏有不知道的道理。
掌櫃将手上的賬目交給一旁的小夥計,又囑咐了他一些事情,後自己從櫃臺後面走出來,拍了拍衣擺上眼睛看不見的灰塵,道,“我知道在哪兒,和你同去。”
中年男子喜不自禁,忙一疊聲的道了謝,後亦步亦趨的跟在那掌櫃身後。
又聽說原來這綢緞鋪子也是林家留下的店面,他面上顯出很豔羨的神色,回頭看向那已經看不太清楚的店鋪,感嘆,“這麽大的鋪子,一個月不知要給多少租金?”
“足足一吊錢呢。”掌櫃的雙手背在身後,闊步昂首的拐進了小巷子裏。
一吊錢一個月,放在城裏也就将将能養活林羨這麽大一個人,可放在鄉下卻着實是不少錢了。中年男子又是驚愕又是感嘆,一路跟着掌櫃的到了林家門前。
“就是這一家了,”掌櫃道,後擡手扣了扣門,揚聲問,“林小娘子,可在家裏?”
林靖聽見外頭的聲音,連忙放下飯碗,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後便飛快的從炕上跳下來,一路飛奔去開了門。
林羨跟在他後面穿好鞋子,邁出房門的時候院門已經開了一條縫,林靖擋在那裏看不清楚門外面站着的是什麽人。
“阿靖,是誰?”
林靖目光狐疑的看着外頭的兩個中年男子,道,“沒見過的。”
林羨走到他身邊,将手放在他的肩頭,順着門縫看出去,綢緞鋪子的掌櫃她是認識的,姓牛,至于另外一個人卻是面生了。只不過這個時候,林羨也只以為兩個人是一起來的。
“牛掌櫃,”她将林靖拉回自己身後,用擋住要露出獠牙十分兇悍的小黃,“可有什麽事情?”現在還遠不到收租的時候呢。
自從上一回半夜王榮他們闖入,又将小黃的腿摔斷以後,小黃對外人便很防備了。
“我是給人帶路的,”牛掌櫃和氣地笑笑,稍微往邊上退了半步,讓那中年男子上前來。
中年男子有些局促的摘了自己的鬥笠,“我是上林村來的,論輩分小娘子要喊我一聲伯父。”
上林村,是林家祖上住着的,如今還留有一棟祖屋,良田卻是在林父病重時都賣了的。林羨長這麽大,一次都沒回去過,連着林父與林蕭氏都沒跟着遷葬回去。
除去名字與祖輩還有些牽扯,上林村對于林羨來說,是個毫無牽扯十分陌生的地名。莫名從上林村來個人,總讓人想不到好得地方去。
“伯父?”她猶豫的往後退了一步,将大門拉開些,“請進。”
中年男子咧嘴一笑,不甚客氣的走進院子裏,後回身道,“多寫牛掌櫃帶路。”
牛掌櫃毫不在意的擺擺手,目光落在林羨身上,道,“無妨,本來今天我也是要來找林小娘子說件事情的。”
林羨原本要出口送客的話,停在了嗓子眼裏,面上更加疑惑,“什麽事情?”
牛掌櫃面上帶笑,“也不是旁的,就是鋪子租金那點事,東家前月說,這租金太貴,這個季度租完恐怕不租了,要麽另外說,直接就将鋪子買下來,讓我來問問小娘子的意思。”
即便昨天沒在米鋪聽見租金要漲價的事情,林羨也清楚的和,自家鋪子的租金放在這清溪鎮上也算一手可數出來的便宜,更不說位置地段一等一的。
她只作不懂,回問,“不知将鋪子整個買下,是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