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好甜
慈善公益典禮是在下午三點鐘正式結束的,但晚上還有慈善晚宴。
陳岱川沒參加,典禮落幕後,就開着秘書租來的車往B市趕。
李從一晚上七點有一場話劇表演,他知道陳岱川今天會“順道”經過B市,“順便”來看看他,于是特地給陳岱川留了個前排的好位置。
抵達B市的時候是六點,比陳岱川預計得要快上半小時。
然而很快,陳岱川遇到了堵車。
B市是個小城市,基礎交通設施一般,平時應付來往車輛那是綽綽有餘,但這會兒B市正在舉辦文化節,難得的聚集了不少從附近省市趕來看熱鬧的閑人逸士。
從下高速到市中心大劇院,不到一小時的路程,硬生生地挪了一個半小時還沒到。
陳岱川把車喇叭都按得沒脾氣了。
快八點的時候,陳岱川才到B市大劇院門口,話劇已經演完了一半。
要是尋常情況,陳岱川在後排随便找個空位坐一下就得了,但李從一前兩天就不無炫耀地反複強調他留的位置多麽好,要不是他在話劇團有人緣,又惹B市劇院工作人員喜歡,那塊風水寶地怎麽着也輪不到陳岱川。
陳岱川想了想,還是貓着腰、蹑手蹑腳地摸到了前排,為此收集了不少觀衆的斜眼。
第一排正中間,果然是個好位置。
把半張臉藏在灰色羊毛圍巾下的陳岱川才剛坐定,就和舞臺上的李從一飛快地碰了一次眼神。
陳岱川感到眼前一亮。
李從一穿了一身辛亥革命時期的新軍軍裝,腰間系着黑色寬皮帶,蹬着軍靴,把身材比例非常好地展現出來,一雙大長腿姿态筆直,神情無畏,整個人的硬朗清俊之氣撲面而來。
李從一扮演的是為革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新軍小将領,時常聲嘶力竭地高喊“驅除鞑虜恢複中華”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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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正好進展到了小高潮部分,這個角色就更為激情狂放。
“我就是要造反!”李從一從舞臺角落快步走到中間來,氣勢洶洶地掏出道具槍。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陳岱川總感覺那把槍指的是自己。
“只有推翻腐朽帝制,推翻滿洲專制政府,我們的民族才能在迷障叢生的歷史裏找到出路!”李從一悲憤地大喊,字字铿锵,擲地有聲。
他把槍高舉,指天打響,激昂悲壯的背景音樂驟然響起,燈光轉動閃爍,舞臺上開始了大規模的演員走位變動,營造出起義時候的緊張、激烈。
這個場景更看重的是肢體語言,要有力量,要誇張但也要注意美感,要把自己完全打開,讓情緒全部釋放出去。
陳岱川近距離地感受着,他這才發現,李從一和一年前的他已經完全不同了。
一年前的西南電影展,陳岱川尚還在說李從一臺詞放的部分不夠到位。
但現在,陳岱川對這段情緒極度外擴的表演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無論是臺詞還是形體語言,李從一的演繹都十分精彩,情緒飽滿度非常高,充滿了張力。
在何加還在模仿李從一內斂含蓄多層次的表演方式時,李從一已經從中走了出來,大開大合一念由心。
以前李從一演戲,就好似浮在海面的冰山,只露出一點不動聲色的部分。觀衆像是船上的乘客,看那冰山緩緩随着海水浮動靠近,乍一看似乎很無害,但細細感受就能察覺到波浪掩蓋下的沉重而龐大的情感。随後猝不及防被他的表演狠狠擊中,心悸,又回味無窮。
剛剛舞臺上的李從一,卻更像在暴風雨下翺翔的海鳥,自由、肆意、無所畏懼,翅膀拍打着風暴卷起的海浪,羽毛光亮的色澤,在滾滾烏雲下劃出果斷淩厲的線條。
最完美的是,李從一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随時切換兩種狀态,他是天生的演員。
話劇落幕,觀衆報以熱烈的掌聲,陳岱川同樣不吝啬鼓掌。
現在愛看話劇的人不多,常看的也都是有點年紀的,很少有人能認得出來李從一。
即使有少部分人隐約認出,也不太敢确定,畢竟這個精神狀态的李從一和他們的認知不太一樣,舞臺上的人臉看得也不是特別清晰,況且李從一還讓話劇團不要把他的名字放在顯眼的海報上。
謝幕時,李從一給陳岱川悄悄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去後臺等他。
怕陳岱川等得急,李從一在後臺服裝間快速換了衣服,連妝都沒卸,戴着口罩和黑色棒球帽就出去了。
沿途有話劇團和劇院的人和他打招呼,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李從一都拒絕了。
陳岱川就站在後臺走廊盡頭,看李從一跟開明星見面會似的,一路招手擺手地走過來。
看來他說的人緣好,還真沒加水分。
“你吃晚飯了嗎?”李從一甕聲甕氣地問,一場話劇演下來,他的嗓子有點幹啞。
陳岱川說:“吃過一點。”
實際上一點都沒吃。
李從一似乎看出了點,說:“我帶你去吃夜宵吧,就在劇院附近,當地很有名的美食。”
“好。”陳岱川點頭。
兩人往外走,李從一埋怨:“話劇演了半場你還沒到,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陳岱川:“路上堵車。”
“我還想,你要不來,那位置就浪費了,事後他們指不定怎麽笑話我呢,大張旗鼓弄了個座位結果被放鴿子,太丢人了。”
陳岱川失笑:“行,我知道錯了,你別唠叨了,我保證下不為例。”
李從一張張嘴,想說什麽但又忍住了。
李從一帶陳岱川去的是一家黃魚面館,門面不大,在街道不起眼的角落,但推門進去還挺寬敞熱鬧。
李從一點單:“兩碗黃魚面,其中一碗不要黃魚。”
老板:……
送上門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李從一找了個清靜的角落坐下。
陳岱川覺得好笑:“黃魚面不要黃魚?”
“吃不慣海鮮。”李從一很無奈,“話劇團的那群人特別愛吃這家黃魚面,天天在我耳邊念叨好吃,還說等回去吃不到的話會很難過。大概真的很好吃吧,所以帶你來嘗嘗,我就是怕你被我看着吃不下,陪你動動筷子。”
陳岱川眸光一動,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就好像是被貓爪子輕輕地撓了一下。
他問:“就是特地讓我嘗嘗啊?”
“可不是嘛。”李從一說,“為了招待你這個大老板,我問遍了劇院所有的當地人,還綜合了話劇團那些外地人的意見,才最終定下這家。
頓了頓,李從一又補充:“重要的是還很便宜。”
陳岱川哭笑不得,心中那莫名泛起的漣漪只出現一瞬就被李從一破壞殆盡。
服務員端上一碗黃魚面和一碗沒有黃魚的黃魚面。
李從一說:“你吃吃看。”
陳岱川吃了一口面。
李從一給他遞來勺子:“湯很不錯的,你喝喝看。”
陳岱川從善如流,接過勺子喝了一口。
李從一繼續指揮:“你再吃一口魚。”
陳岱川:……
陳岱川感覺自己好像是沒有自理能力的人,吃個面條還要被遙控。
“吃啊。”李從一還催促上了。
陳岱川只好按他的吩咐,夾了塊魚肉送進嘴裏。
李從一期待地問他:“怎麽樣?”
陳岱川點頭:“味道很鮮,挺不錯的。”
李從一這才松了一口氣,拿起筷子吃自己那碗。
沒有黃魚,這面充其量不過是一碗手工制作的清湯陽春面,但李從一吃得還挺開心。
陳岱川看着他快活的樣子,笑了笑,再吃黃魚面,似乎是魚湯與面融得更多,口感更好了些。
冬夜美食街頭有點兒冷,但因為文化節,接近十點還一直很熱鬧,各種美食的香味和人群的喧鬧争先恐後地往人鼻子和耳朵裏裏鑽。
李從一蒙着口罩,企圖把香味擋在外面,但眼裏的渴望明明白白地露了出來。
陳岱川看向那些火爆的燒烤攤,皺眉:“你嗓子不舒服,不能吃辛辣的。”
“我知道。自從演了話劇,就幾乎不碰刺激性的食物了,要不然成天這樣吼,嗓子真受不住。”李從一嘆氣,“我就看看。”
忽然有個年輕的十七八歲小女孩,一點兒也不怕生地湊上來,遞出紙筆,激動地問:“我很喜歡你們,能給我簽個名嗎?”
李從一驚詫地摸摸臉上還在的口罩,又看了眼被圍巾遮嚴實的陳岱川,“這樣你也認得出我們?”
女孩羞澀一笑:“沒認出來,但你們把臉遮得嚴嚴實實,身材又那麽好,穿得衣服很有型,老遠就能看出氣質不一般。現在明星出門都這打扮。”
原來是盲狙啊。
李從一就故意地問:“你不怕我們是你讨厭的明星嗎?”
女孩道:“那更好啊!以後和粉撕逼的時候,罵不過她們,我就甩出去她們蒸煮的親筆簽名,叫她們羨慕嫉妒死我!”
李從一好笑地和陳岱川對視一眼,現在網友都這麽有趣了嗎。
女孩期待地看着他們:“能不能給我簽名啊?能在這兒遇上也是緣分不是,就算你們不是我愛的明星,我也決定以後粉你們了!”
“說得有道理。”李從一贊同地點頭,拿過紙筆,真的刷刷寫了幾個字,然後遞給陳岱川:“你也簽一個?”
陳岱川低頭看紙上簽的名,心念一動,眼角露出笑意,也随之簽下名字。
“可要保管好啊,很值錢的。”李從一把紙對折,塞到女孩的手上。
聲音好溫柔好好聽啊,女孩幸福得快要暈過去,等目送兩人颀長的背影一起遠去後,才激動地打開簽名紙。
“居然是李從一!”女孩大叫,接着神色糾結,“等等,這是一個字還是兩個字?”
名字是豎着簽的,“從”和“一”離得很近,說是李從一吧,實在有點為難。
女孩只好看另外一個名字:“宣慈?”
以她混跡網絡多年的經驗,她可以确定應該沒哪個稍微有點名氣的明星叫這個名,該不會是個三十六線的野模吧?
女孩趕緊打開手機來查,查到歷史上有公主叫宣慈的,有皇後叫宣慈的,也有太子叫宣慈的,就是沒有哪個簽名能賣得出錢的明星叫宣慈。
女孩登時氣餒:“這兩人故意逗我玩的吧!”
有心要把紙條扔進垃圾桶,女孩手都伸出去了,想了想還是收回,放進錢包夾層保管好,嘟囔:“字寫得還都挺好看,跟書法一樣。”
女孩覺得這趟唯一的收獲大概是學習了一個生詞。
原來宣慈最早出自《左傳·文公十八年》,是博聞慈愛的意思,現在還泛指博愛衆人。
一個從一而終,一個博愛衆生。
還挺有CP感。
“冰糖烤梨!”李從一眼神一亮,從衆多只能看不能吃的夜市攤中,終于發現了一樣友好的,“梨還潤嗓子,不買實在說不過去。你吃嗎?”
陳岱川搖頭:“我不愛吃甜食。”
李從一就只買了一人份的,正準備卸下口罩開吃時,想起剛剛那女孩,深深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太精了,他一露臉,那不就是夜明珠大放光彩,成為人群的中心嘛。
這麽一想,李從一就覺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都很可疑,似乎一個個都盯着他看,就等着他摘下口罩再一擁而上呢。
李從一只好忍着不吃,但走了一段,眼看冰糖烤梨要涼了,手在外面握着烤梨還有點冷。
李從一想了想,看見陳岱川穿得是一件黑色大衣,忽然靈光一閃:“陳老板,你幫我擋擋。”
陳岱川疑惑。
“你幫我擋着臉,我把烤梨給吃了。”李從一在一家店鋪前停下,靠着牆。
陳岱川嘴角一抽,但他深知,在某些奇怪方面的對峙,他從來沒贏過李從一,只好認命地張開大衣,以一種近乎懷抱的姿勢,将李從一擋在牆壁和他的大衣中間。
李從一這才放心地揭開口罩,吃起梨來。
路過行人紛紛意味深長地張望。
陳岱川終于忍無可忍了:“你不覺得這樣更引人注目嗎?”
李從一偷偷探頭看了眼:“果然是啊,那怎麽辦?就剩下兩塊梨了,咱倆要不一人一塊分了,早點吃完早點走?”
陳岱川想拒絕甜食,但最終在李從一和身後行人熱切目光的雙重夾擊下,屈服了。
“你先別動。”李從一先自己叼了塊梨在嘴裏,然後才去幫陳岱川拉下圍巾,拿牙簽戳了最後一塊梨,喂到陳岱川嘴邊。
陳岱川睫毛一顫,垂下的眼就像是映着月亮的河面被扔進了一塊石子,目光控制不住地輕輕晃動着。
李從一嘴裏還咬着梨,含混不清地說:“張嘴啊?”
陳岱川張開嘴,被李從一塞進甜得過分的冰糖烤梨。
太甜了。陳岱川心想,甜得讓他好長時間都有點混亂。
兩人走回劇院,陳岱川開車載李從一回他住的酒店。
但陳岱川去開房時,卻被前臺告知:“抱歉啊,我們酒店房間滿了。”
李從一驚訝:“你們酒店生意這麽好了嗎?我們之前入住的時候不還房間随便挑嗎?”
前臺說:“文化節嘛,一年就這一次客滿。”
李從一很是遺憾地對陳岱川說:“那你只能去附近的酒店住了。”
經驗豐富的前臺插話:“其他稍微有點檔次的酒店幾乎都客滿了,沒有提前預定的話,大概也就街邊那種低檔的小旅館可能會有空房。”
要堂堂太子、公司老董去住那種色情小廣告直接塞進門框裏的不正規旅館,李從一實在有點不忍心。
“要不,你和我擠一間房?雖然只有一張床,但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