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意亂

印西讓陳岱川看看初次剪輯版,提點意見。

陳岱川真把意見分門別類地羅列好,整理了好幾張A4紙。

印西接過的時候都驚呆了:“你能不能給我留點作為導演的尊嚴?”

“我提我的,采不采納是你的事。”陳岱川很好說話。

印西苦笑着搖搖頭,這麽多年,陳岱川的行事風格還是一點沒變,嚴苛到了極點,但同時又很寬容。

陳岱川要走的時候,印西卻把他喊了下來,神情居然有些擔憂:“你還好嗎?”

陳岱川奇怪:“我怎麽了?”

“最後一幕戲你的眼神,讓我挺害怕的。”印西實話實說,“我每次看的時候,總感覺你好像真的死了。”

陳岱川笑:“那說明我演技好啊。”

“不是這麽簡單的。”印西有點不知道怎麽形容,“我怕你陷進去了,出不來。”

陳岱川聞言沉默了會,他明白了印西的意思,印西怕他演得太認真,反倒成了那個虛假的角色,溺在戲裏,就像十年前的印西一樣,因此得了抑郁症。

可電影中死亡的那一刻,陳岱川是宣慈,沒有走進去或出不來一說,他就是他自己。

但個中秘密,陳岱川卻沒辦法和印西說清楚。

陳岱川只好輕松說道:“沒事的,我有分寸。”

印西并不覺得樂觀:“你別太高看自己,也別太小看抑郁症。”

“我會把你的話放在心上。”陳岱川點點頭,表示重視。

或許演的時候,陳岱川的心理沉浸在死亡的陰影下難以逃脫,但那只是暫時的,畢竟死亡不算很好的體驗,回憶起來并不愉快。

陳岱川不認為自己會耽溺過去而抑郁。

可他從印西的工作室走出來時,神色不是很好看。

他想到了李從一。

在陳岱川的計劃裏,等《先鋒》告一段落後,就可以啓動《質子》的拍攝。但現在,陳岱川猶豫了。

他能保證自己不受前世的負面影響,可他無法保證李從一也能坦然處之。

李從一的過往,比他辛酸得多,壓抑得多。

陳岱川自己僅僅是回憶一次死亡,李從一是再次親身經歷一遍那樣的人生。

光想想,陳岱川就覺得太折磨了。

李從一在寫劇本時,就事無巨細地回憶了遍過往人生,從現在的狀态看,似乎沒有多大影響。

但回憶與經歷總是不同的,經歷要直白殘忍得多。

更何況,陳岱川和李從一聊過幾次,他發現李從一還是有一些芥蒂,介懷到都不願意寫進劇本裏。比如問月,這至少證明就連回憶,李從一都沒法做到正面直視。

要是真的演起來,有他和李從一在,各種細節必然無限還原,無限接近真實的南宣。

李從一又是個敬業的好演員,他會減肥,讓自己變得消瘦陰沉,他會努力地找回當初那種絕望、孤立無援、怨怼悲憤的情緒。

一旦找回了那個李叢,還能輕易擺脫嗎?

即使他還能再次走出來,但那對身體和心靈都已經造成了一次巨大的打擊、無法挽回的傷害。

陳岱川沉重地嘆息。

或許最好的做法,是把《質子》束之高閣,再也不拿出來拍。

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陳岱川就忍不住一遍遍思量可行性。

他可以沉默不提,就好像忘記了還有《質子》劇本這回事。等李從一問起時,他再找一些理由含糊過去,比如沒有商業價值等,雖然這可能會死死地得罪李從一,不知道能不能哄得好。

他也可以直接和李從一攤開來說,但以李從一的性格肯定拍胸脯保證沒問題。等真的出現問題,那就晚了。

想了好幾天,陳岱川還是決定和李從一明說《質子》不會拍了,視李從一到時具體的反應拿出ABC計劃。

陳岱川給李從一打電話。

鈴聲響了好久才被接起來。

“喂?”李從一的聲音淡淡的。

陳岱川問道:“你在別墅嗎?”

“在啊,怎麽了?”

“我今天回去,有些事要和你說。”

李從一忽然警覺起來:“說什麽?”

“回去再和你細說。”

“什麽話,不能電話裏頭說嗎?”李從一試探地問。

陳岱川道:“有點複雜,我覺得還是當面說比較好。”

“關于什麽的?”

“你的事。”

“好事還是壞事?”李從一追問。

陳岱川難得說話躊躇起來:“我沒法判定,是好事還是壞事,這得看你的态度。”

從他的角度來說,不拍《質子》對李從一當然來說是好事,可李從一不一定也這樣覺得。

對面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喂?你在聽嗎?”陳岱川問。

“在呢……”李從一支支吾吾,“是這樣的,我現在雖然在別墅,但我馬上就要出去了,好長時間都回不來。”

陳岱川眉頭微皺:“你最近不是沒有通告嗎?”

“是沒有通告啦。”李從一幹笑了幾聲,“但……但我要去給邰行客串啊,你不知道,邰行現在可厲害了,還自己投資自己主演了一部網劇,我作為他的好朋友,不能不去支持一把。”

“這樣啊。”陳岱川說,“今天就得出發?”

“是的!”李從一斬釘截鐵,“我不能耽誤了邰行的拍攝,每一秒都在花錢呢。他不像你,錢得省着點用。”

“行吧。”陳岱川無奈地嘆氣,“那等你回來再說,記得給我打電話。”

“好!不說了,我要收拾下行李。”李從一說完,果斷挂了電話,臉上神情就跟做賊一樣心虛,耳根後頭都紅了一半。

李從一神色糾結,立即給邰行去了個電話:“兄弟,江湖救急!快給我安排個客串的角色,我今天就要去找你!”

邰行吓了一跳:“怎麽了?”

“先別問,給我安排就好。”

“可現有的角色都有人了,我這是小成本制作的精良網劇,演員數量有限。”

李從一哭喪地說:“難道你忍心看我陷危難于不顧嗎?”

邰行納悶:“你到底怎麽了?”

李從一吭哧了一會兒,才說:“我覺得陳岱川喜歡我。”

“就這事?”邰行語氣波瀾不驚,一副早就料到的淡定。

“我還懷疑他要表白了。”李從一好半晌,才有些忸怩地說。

邰行總算是來了點八卦的興趣:“呦,你怎麽知道的,說來聽聽。”

“就在剛剛,他打電話給我,說今天有重要的事情非得和我見面談,好事壞事還沒法确定,得看我的态度。你說說,除了表白還能有什麽事?”

“這不挺好,你跑什麽啊?”

李從一哭:“我還沒做好準備!”

邰行抓重點很有一手:“做準備?你是準備接受,還是準備拒絕?”

李從一不說話了。

邰行心癢癢,就說:“你來我這裏吧,我去找編劇,看能不能給你臨時安排個角色。”

等李從一買機票,飛到了邰行那。

邰行就拉着李從一躲到一邊,當面追八卦:“快給我說說,你接受還是拒絕?”

李從一抱頭,悶聲道:“我沒想好。”

邰行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诶,這有什麽好想的?你喜歡他就接受,不喜歡就拒絕啊,陳岱川看着也不像孟澤那種人,你拒絕他,他也不會封殺你的。”

“可拒絕了,朋友還怎麽往下做?”李從一煩惱。

“怎麽不能做朋友了?男人,就得大氣一點。陳岱川走到今天,不會小氣的。”

“唉,你不懂。我們的關系不是普通的朋友。”

“再不普通,不還是朋友嗎?又不是談過戀愛分手了。就國外,人家夫妻離婚,還能繼續當朋友呢。”

“那肯定也有瑕疵,不會像以前一樣好了。”

“得。”邰行嘿嘿一笑,算是看明白了,“你其實是想接受?”

李從一下意識想否認,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私人影院黑暗中的心跳聲,咚咚咚又跳到了現在。

邰行頓時心領神會,拍了拍李從一的肩膀:“晚上還有班飛機,你買票飛回去吧,我什麽話都不說了,祝你幸福,以後朋友圈記得屏蔽我,單身狗不想被傷害。”

李從一猛搖頭:“我……有點害怕。”

邰行笑:“這有什麽好怕的?”

“我沒談過戀愛啊。”

“看不出來,你還挺純情的。”邰行無奈,“還有,你這不叫害怕,叫緊張,很正常。”

李從一長嘆一聲:“不管是什麽,我短時間內都沒法面對陳岱川了。”

李從一說什麽都不回去,非得賴在邰行這。

邰行皺眉思考了好久,恐吓道:“你說,陳岱川那麽精明的人,其實會不會已經猜到了你猜到了他要表白,他看你逃走,還好長時間不回去,就以為是委婉的拒絕?再然後就死心,不再打擾你了?”

李從一莫名心虛:“不會吧……”

邰行:“你不是說你們不只是普通的朋友嗎?他肯定和你一樣,也想盡量維持你們的好關系。稍稍試探後被你拒絕,他應該就知道分寸了,以後絕不會越雷池半步。”

李從一想了想,陳岱川還真是這種人啊。

李從一緊張地問:“那怎麽辦?”

邰行高深道:“立刻回去,一切還來得及。現在,是陳岱川跟你表白。等以後,就是你跟陳岱川表白了。這主被動關系一變,那就有些微妙了。除非,你想一輩子都和陳岱川只做朋友。”

李從一深以為然,蹲在那想了半晌,再站起來,帶着大義凜然的慷慨赴死表情,拖着行李箱走了。

邰行露出深藏功與名的笑意,幸好他早有預料,沒真的讓編劇臨時加客串角色。

上午才飛走,晚上又飛回來,說是邰行劇組那邊改拍攝計劃了。

陳岱川看着李從一發來的信息,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李從一身上的複雜和不确定性,竟然由此生出了一絲不好應付的無力感。

他原本制定了ABC三套計劃,不知道夠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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