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鄭家女孩

陸洵趕到醫院時,手術已經結束了。

陸安琴酒後駕車,車子不受控制沖向護欄,所幸沒有波及到路人——但他兩條腿已經殘廢,從此很難再恢複走路能力了。

陸安琴想以自殘的方式來換取陸洵的後悔,但當聽到自己今後就是個廢人的消息時,他的臉上一片死灰。

病房安靜幾秒,忽然傳出撕心裂肺哭聲。走廊上,陸國滔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癱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陸洵拍了拍陸國滔的肩膀,道:“我會送他去國外治療,也許有希望恢複。”

“不用,這不是你的責任。”

陸國滔顫着手抽出一根煙,想到醫院不能抽煙,又咬在了嘴裏,“這是他自找的……誰也怪不了。”

陸洵無言,便坐在他身邊陪着他。

病房裏的哭聲漸漸轉為抽泣,後來就聽不到了。陸國滔卻是老淚縱橫,道:“我對不起他媽,我怎麽就把他教成了這樣……”

陸洵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印象裏的陸國滔永遠都是那個豁達開朗,頂天立地的男人,直到此刻陸洵才清楚地意識到,他的伯父已經老了。

他在醫院陪了陸國滔很久,還是後來陸國滔說他明天還要去公司,讓他先回去休息。

“大老晚叫你過來,已經太麻煩你了。”

陸國滔道,“我守在這裏就行,你回去吧。”

陸洵道:“伯父注意身體,不要傷心過度。”

陸國滔點頭,又疲憊地揮揮手,道:“我就不送你了。”

陸洵起身往外走,還沒走多少步,陸國滔就又叫住了他。

“陸洵,”

陸國滔道,“我剛剛想起來,鄭家已經找到鄭潇的蹤跡了。”

鄭家曾與陸家訂過娃娃親,鄭夫人又和陸洵母親交好。如今陸洵曾經的未婚妻被找回,雖然可能已為人婦,但已經沒落的鄭家難免不會借機找上他。

陸國滔這是給陸洵提醒,陸洵颔首道:“他們與我無關。”

然後回頭,大步離開了醫院。

從市醫院到陸家有一小時的車程,陸洵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保姆早早地睡了,客廳裏卻開着一盞橘黃小燈。陸洵走進去就看見沙發上躺着一個人,是葉卿。

葉卿應該是在等陸洵的時候睡着了,身上披着毛毯,柔順黑發散落,露出小半張沉靜清隽的臉龐。

陸洵停步,然後微微彎腰,一只手輕輕穿過葉卿膝蓋,一只手托着他的後背,将他穩穩抱了起來。

他的動作輕而小心,怕吵醒了葉卿。葉卿卻睡得很沉,只是偶爾動了動,毛毯滑落在地,襯衫有幾顆扣子松開,露出底下白皙的肌膚。

陸洵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然後抱着懷中的人回了房間。

房間裏,陸洵給葉卿蓋上被子,見他似乎不太舒服地動了動,便輕拍他的肩膀哄他。

柳梳已經回國,他的小晚輩也不會走了。陸洵在床邊坐了一會,發現床頭擺着一個小豬罐子,拿起來一看,裏面有三顆糖。

“……”

陸洵眼底劃過一絲笑意,然後他将糖罐放下,無聲地走了出去。

——

葉承天在外面忙了好幾天,直到今天才有空回家,一回去就直奔書房。

他屏退所有人,把幾本書從書架上挪開,露出牆壁上一個帶鎖的小暗格。

葉承天小心翼翼地用鑰匙打開暗格,裏面藏着一個陳舊的保險箱。他把保險箱捧了出來,放在辦公桌上。

保險箱需要密碼,但他沒有。

因為這不是他的東西。

葉承天圍着保險箱轉了幾圈,眉頭緊鎖。就在他準備把這個保險箱放回去的時候,書房的門被人推開了。

“爸,你回來了?”

葉承天悚然回頭:“滾出去!”

剛才進來得太急,他居然忘關了書房的門!

葉傑謙一愣,完全沒想到自己父親會這麽吼他。他的視線落在書房裏,又看見了那個保險箱。

葉傑謙沒有走,而是好奇道:“爸,這是什麽……”

這句話沒說完,因為葉承天已經三兩步上前,當頭扇了他一巴掌。

“我讓你滾出去!沒聽見嗎?!”

“……”

這一巴掌扇得極狠,葉傑謙的臉當場腫了起來。他捂住臉不可置信地看着葉承天,僵了幾秒,然後扭頭沖了出去。

“傑謙!”

聽到動靜的蘭惠心匆匆趕來,一見葉傑謙這樣就叫了一聲,趕緊把兒子摟住懷裏,又驚又懼道:“他做錯了什麽事,你要這麽對你兒子!”

葉承天已經把保險箱藏起,此時聽到蘭惠心這句話也只是冷笑:“你問問他!不知分寸不尊父親,書房也敢亂闖!下次是不是就要闖進會議室,踩在我頭上當老總了?!”

“你在胡說什麽?”

蘭惠心震驚道,“傑謙平時有多懂事你不是不知道,現在不就是進了下書房,你至于他打他嗎?”

她一邊說着又一邊心疼地看葉傑謙的臉,讓保姆趕緊拿冰塊和雞蛋過來揉一揉。

葉承天看着她這樣子,冷冷道:“就是你把他給慣壞了,早知道還不如把他送給爸媽養,也許還有能有點出息!”

蘭惠心一聽要把葉傑謙送走頓時急了,什麽溫良賢淑都顧不上了,指着葉承天道:“你……你天天在外面忙東忙西,老婆孩子受人欺負了都不管,一回家就是打孩子!你算什麽父親!”

她說着便紅了眼睛:“這日子沒法過了,幹脆我早點收拾東西,從這裏搬出去算了!”

“欺負?”

蘭惠心說得太快,葉承天只聽見其中一句,皺眉道,“誰欺負了你們?”

“還不是那個葉卿!”

蘭惠心早就憋不住,嘴快說了出來,“他不知勾搭了哪個男人,居然敢當衆打我臉!可憐我們母子受人欺負,還被人從商場趕了出來……”

葉傑謙聽她添油加醋早就急了,趕緊拽了她一把:“媽,別說了!”

“不說你爸還以為我們仗着他的勢,天天在外面欺負人呢!”

蘭惠心氣道,“現在我們被欺負了,他反倒打起你來了!”

葉承天聽着這對母子你一言我一語,頓覺天旋地轉。

蘭惠心和葉傑謙居然撞上了葉卿?還被葉卿身邊的人打了臉?是誰,陸家主,還是另外的什麽人?!

難怪最近的生意這麽不好做,跑了幾個老客戶不說,原本說好的合同也取消了……都是因為這對母子!都是因為這兩個禍害!

葉承天眼前發黑,恨不得揪着他們一人踹一腳。但他畢竟要臉,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才忍無可忍地沖蘭惠心咆哮道:

“滾!通通給我滾出去!”

……

葉家一片混亂,葉卿卻在幾天後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陸國滔。

“抱歉,陸叔還在公司,要不然我……”

葉卿給陸國滔端上茶,陸國滔接過,又搖搖頭道:“不用找他,我是來找你的。”

葉卿剛從南楚回來,沒想到一回來就碰到了陸國滔。他在老人對面坐下,目光略帶着困惑。

他知道陸安琴出車禍了,也知道這幾天就要出國治療。只是他沒想到,陸國滔會在這時找上他。

陸國滔卻是打量了葉卿一會,目光沒有惡意,純粹是長輩看小輩。

“你知道陸洵母親的事嗎?”

葉卿微訝,搖搖頭。

陸國滔捧着茶道:“他的母親在他十四歲時去世了,當時建軸還在公司,沒趕回來……從那以後,陸洵就和建軸離心了。”

陸建軸,陸氏前老板,也是陸洵父親。

業界有傳聞說,陸夫人病重時陸建軸正在開一場重要會議,聽到妻子垂危的消息,他面色不改地開完了會議——等會議結束,妻子也去世了。

“後來陸洵離家出走,建軸對他很失望,連陸馨都不怎麽管了……再後來,陸馨也和人跑了。”

葉卿:“……”

陸國滔嘆氣道:“建軸不是個好父親,到死都沒得到陸洵的原諒。只是這麽多年了陸洵總是孤零零一個人,我看在眼裏也是心疼。”

葉卿隐約猜出他想說什麽了。

果然,陸國滔語重心長道:“葉卿啊,你是他唯一肯親近的人了。我希望你能幫我勸勸他,他也不小了,總該成家立業,給陸家傳宗接代——”

傳宗接代。

老人這四個字重重砸在葉卿心上,他一時無言。

陸國滔又拉着葉卿說了很多,都是來自一個長輩最真摯的關心。葉卿默默聽完,認真點頭道:“我會和陸叔說的。”

陸國滔放了心,又聽葉卿道:“但我想……也應該尊重陸叔的決定。”

陸國滔沉默幾秒,緩緩道:“那是自然的,如果他不願意,我也不能強迫他。”

他輕輕拍了拍葉卿手背,道:“你是個好孩子,我也喜歡你。”

葉卿一愣,似乎從陸國滔話裏又聽出了什麽意思。但陸國滔已經起身,也不用葉卿來送,一個人慢慢離開了。

——

鄉間小道上,一輛車子緩緩駛來。

路口站着一個少女,約莫十九歲,穿着灰撲撲的格子衫。當車子停在她面前時,她立刻扭捏地低下頭,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車門打開,一個衣着富貴的老婦人将她拉進來,摟着她哭道:“你母親去世了,我是你外婆……樊樊,快叫一聲外婆。”

鄭樊樊怯生生地看着她,嗫嚅良久,才輕輕吐出一個“外婆”。

鄭夫人一喜,用手帕擦擦眼淚,道:“好孩子,外婆這就将你接回去,咱們回家。”

說完便吩咐司機開車,又拉着鄭樊樊的手上下打量。

鄭樊樊不太敢接觸她的目光,也從沒坐過這麽好的車。她不安扭頭,從車窗裏望出去——只見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小村子就這麽慢慢遠去,直到消失成一個小點……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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