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嗯。”周澤楷很慢地點了點頭，“怎麽猜到的？”
“以前的熟人，和你差不多。”孫翔說着，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确保周澤楷能穩穩站着，才俯身把剛才掉落的物品撿起來。
孫翔口中的熟人即住他老家樓上的鄰居。當年提倡節能，小區樓道統一改成觸摸才亮燈的那種。孫翔目睹過好幾回這位叔叔在黑暗中摸索按鈕的樣子，貼着牆，小心翼翼。剛好他那陣挑食，不愛吃胡蘿蔔。靓女就拿這個吓唬他，說不吃胡蘿蔔，晚上會和某叔叔一樣看不清楚。
當然，現在孫翔早就知道這兩者之間沒有正向的因果聯系。反過來，夜盲症患者需要補充維生素A，多吃胡蘿蔔，這個鏈條是有堅實的醫學根據的。就這幾秒時間，他的思緒已經發散出去，甚至開始琢磨着要不給周澤楷弄點胡蘿蔔肉絲面啥的，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然後就被周澤楷的動靜給打斷了。
他轉身時，周澤楷已經挂好外套，就在沙發上坐下。人松松地向後仰着，大拇指摁着太陽穴，靜靜地靠在那兒，周身透着疲憊，不是很舒服的模樣。
“口渴嗎？”孫翔問他。周澤楷反應依然慢半拍，掀起眼皮，含糊地嗯了聲，又垂下眼，不知是睡着了還是純發呆。
孫翔嘆口氣，心道無論夜盲症也好，其他想談的事也罷，怕是暫時沒機會談。原來周澤楷下屬的擔憂是對的，當務之急，他得把這個看似清醒，實則暈暈叨叨的周澤楷安頓好。
“你坐着別動。我去弄點醒酒的東西。”孫翔吩咐了一聲，轉去廚房忙碌起來。
2.
切蘋果時，孫翔有點心不在焉，刀口差點滑到食指上。
他忍不住琢磨這一天內發生的種種情況。
平心而論，孫翔的精力大多數時候集中在榮耀這一件事上，導致某些其他方面，确實比一般人要遲鈍許多，沒被外力推一把，基本很難往深裏想。但不去想，不代表他不懂——比如周澤楷假如不留宿，平日最常回的應該是哪，又比如周澤楷最近一連好幾天不回去，家中會鬧怎樣的意見？又比如，周澤楷身邊知道他、不知道他存在的關系者，會如何看待這件事？
零零總總，樁樁件件，都屬于敏感話題。
孫翔好奇得要死，潛意識覺得哪個都和自己有點關聯，不想還好，一想就恨不得立馬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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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實呢，急不得，眼前這位朋友喝醉了，就算是問，能問出點什麽來，孫翔沒有把握，理智告訴他，暫時放一邊冷處理最好。
熱心腸、同情、不忍齊齊作用中，孫翔快速煮完了醒酒湯和一碗簡單的面，居然還就真加了幾搓胡蘿蔔絲。他自嘲點綴為主，毫無用處，就和第二天馬上要量身高了，才想起該給小朋友買蓋中蓋高鈣片的家長沒啥兩樣。
孫翔端着一個杯子一個碗走出廚房，視線捕捉到周澤楷的狀态，表情瞬間變得萬般無奈。
就這一會兒功夫，周澤楷好像醉得更厲害了。
剛進門時，還好好地穿着西裝。這會兒西裝不知何時已搭在沙發另一頭，單手勾在領帶上，扯松，襯衣則解開了兩個紐扣。
孫翔也有多次上酒桌的經歷，明白周澤楷大約到達了醉後的第二個階段——身體發熱。
處理不好的話，第二天醒來感冒概率很大。
孫翔一面這樣想，一面半點不遲疑地去調高了空調溫度。
“周澤楷？你還醒着吧？”他喊對方名字，“吃點東西？還是先喝點水？”
結果周澤楷半天不吭聲，連姿勢都沒動，還是那樣歪着，一心一意抓着領帶，好像下一秒就要甩開它。
孫翔拍拍他肩膀，擡高音量再喊了兩聲。
依舊沒反應。
周澤楷像完全睡着了似的，一點回應孫翔的意思都沒有。
孫翔心底罵了聲靠，意識到周澤楷徹底醉了。
所以，怎麽辦？孫翔迅速發愁。
上回逢着周澤楷生病，他自覺就是個比路人稍微近一些的前同事關系，扛人回家，扔到床上裹個被子，就算仁至義盡。但現在……承了人家這麽多情，還一同下過本，占人家便宜喊過大嫂，再讓他用同樣一種簡單粗暴的手段對待，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孫翔繞過茶幾，走到沙發前，擡起手。他本想用對杜明的那招，拍臉捏鼻子撓癢癢，但真臨到下手時刻，卻怎麽也下不了手。
最後他選擇抓住周澤楷的肩膀，稍稍用力，晃了晃，嚴肅命令道：“醒醒，周澤楷！醒醒。要睡你也得去床上睡。”
周澤楷皺起眉，低低嘟囔了一聲聽不清的內容，把他手擋開，側了個身，想要逃避孫翔的觸碰。
孫翔看了好笑，再忍不住，去撓他癢癢。
這回，周澤楷掙紮的動作劇烈起來，沒多久，他忽地睜開了眼。
孫翔被周澤楷那雙黑沉沉的眸子看得有點心虛，松手，往後讓開了些：“清醒了？清醒了就趕緊吃了東西，洗澡睡覺。”
誰也猜不到，孫翔這句話像一個開關，把周澤楷提醒到另一件事上了。
“嗯。”周澤楷沉着嗓子應了聲，突然站起來，三兩下就……把襯衣給脫了。
孫翔被這發展打得措手不及，直接愣在原地。
3.
孫翔怔忪間，周澤楷雙手已經交叉搭在純色背心的下擺，正要往上撩。
“等……”孫翔來不及阻止，這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自己剝了個一幹二淨。
眼前所見，讓孫翔情不自禁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周澤楷加班瘋狂他有目所睹，平日到底有沒有機會健身，孫翔很是打個懷疑。也因此，有先入為主印象在手，見到周澤楷赤裸的上半身時，才會這般吃驚。
預想中的細皮嫩肉是半點不存在的，恰到好處的肌肉塑出結實挺拔的腰身，流暢的人魚線一路延伸向下，隐沒在皮帶後面，惹人遐想。再配合那張當年在榮耀毫無争議的第一臉，但凡有半絲歪心思的家夥，估計此刻已不由自主地握了上去。
最要命的還不止于此，最要命的是，這人看似清醒的雙眸，正直直地盯着他看。眼神幹幹淨淨，沒有任何情緒與想法。
孫翔心狠跳，面皮不受控制地發燙，頭一回意識到助理小姑娘口中那句“直男撩直男，驚天動地”到底是個什麽感覺。
簡直不是一般的糟糕……饒是他這種平素對顏值、身材各方面都有強烈自信的人，居然也相當地吃不消。
然後就在這時，周澤楷忽然垂下眼，兩手按上皮帶扣。
“！”孫翔腦子猛地清醒，反應過來這位朋友接下來可能要做的事，連忙一個健步沖上去，抓住周澤楷的手臂，阻止了他進一步的寬衣解帶。
開玩笑！游戲裏喊嫂子歸游戲，周澤楷又不是他真媳婦！男人看男人寬衣解帶本來就怪透，接下來繼續放任自流，豈不是可以欣賞某位青年才俊現場跳脫衣舞？
“你要洗澡？”孫翔阻止完周澤楷後，趕緊轉移話題，“熱，不舒服？對吧？”
周澤楷的動作頓了一下，緩緩轉過頭，對上孫翔的視線：“……難受。”
“好好好，我們洗澡！”孫翔暗暗松一口氣，趕緊推着人往浴室方向去。
4.
孫翔沒多久，就會意識到，自己哄騙周澤楷洗澡這事兒，不是終結一個坑，而是給自己挖了更大更深的一個坑。
起先，孫翔見人走路時還挺穩的，便沒太緊張，把人塞進洗手間轉身就想離開。結果剛沒走兩步，聽到裏面一陣物品落地聲、碰撞聲，急忙折返，一推開門，差點沒被周澤楷吓到心跳停止。
原來這位朋友不知怎麽搞的，連續撞到好幾次置物架，并且在孫翔進浴室的當口，他正蹲着想要撿起沐浴乳的瓶子，後腦勺離一個突起的角只差幾公分，若起身，估計得磕得好大一坑，血流不止的那種。
孫翔再不敢掉以輕心，趕緊護着人後腦勺，慢慢領到安全位置。
更可惡的是，醉酒的某人完全狀況外，起身站穩後，像是才發現浴室居然還有個人，驚訝地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打了個噴嚏。
孫翔臉刷地黑了大半。
好了，再折騰下去，估摸着，人不但得受傷，還感冒。他心累地拿大浴巾把周澤楷裹了，兇巴巴地命令對方在旁邊先呆着，然後卷起袖子，自個兒好人做到底，替周澤楷放了半浴缸的水，按下恒溫按鈕。
“進去。泡着。”也許是緊張，也許是煩躁，總之，孫翔語氣已失去了最初的耐心，“千萬別亂動。”
周澤楷這回特別聽話，立即躺進了浴缸，雙手乖乖抓着兩邊的把手。孫翔試了試溫度，對上那雙黑漆漆的眸子，擦了擦頭上的汗，放下心來：“那你泡着，有事按鈴或者喊我。”
折騰得累死了，空調溫度本來就偏高，浴室還熱，他喉嚨幹燥，特想喝杯水。
周澤楷點了點頭：“嗯。”
5.
孫翔本着不浪費的原則，把醒酒湯裏泡的蘋果撈出來自己吃了，之後喝了一罐子冰可樂，總算覺得舒暢了些。這就有五六分鐘的時間。
微信群裏，趙堯堯居然還沒睡，找他講事，孫翔索性給對方打了個電話，因此又耗掉一刻有餘。
等他挂掉電話，打了個哈欠，心裏忽然泛起不妙的預感。
……這麽安靜？周澤楷一個人泡着，沒事吧？
直覺驅使，孫翔的行動比腦子更快，人已經沖進了浴室。
眼前所見，讓他的心跳差點二度停止。
果然，他就知道！
孫翔幾乎是撲過去，手忙腳亂地把人從浴缸裏撈起來——他完全不懷疑，若是再晚進來兩秒，那個淹至口鼻的水位線，會沒過周澤楷的頭頂。
“咳、咳咳！”嗆水讓周澤楷總算清醒了一點，他不舒服地皺皺眉，睜開眼，焦點鎖定正一臉抱歉托着自己的孫翔，視線立即注滿了委屈。
孫翔原本為了撈周澤楷，就已經相當費力——浴缸太滑，周澤楷抓着邊緣的手指也不知何時松開，就算這人看着顯瘦，一米八的身高，全算骨頭分量，也輕不到哪裏去——這會兒水是開始放了，但水位線下去的速度并不快，他不敢松手，就這麽俯身半撐着周澤楷，自己的衣服早已濕了大半，結果被救的人投來的眼神居然是那種委屈吧啦的……
好像自己是害他溺水的大魔王似的！
孫翔無語，想生氣，又底氣不足。實事求是的話，明知周澤楷醉酒已深，卻毫無警惕心，放任對方單獨泡澡的，也是自己。
就在他腦海中掠過一堆念頭的時候，周澤楷再次咳嗽起來。
孫翔的注意力瞬間收攏，趕忙轉移到周澤楷身上。
不看還好，一看，孫翔心頭那絲愧疚滋長的愈發厲害：周澤楷的發尾、流海洇了大半，眼廓泛紅，眸子也沒了平日的清明冷淡，可能是剛剛沾水的緣故，有很明顯的潮濕感。
孫翔的心不可避免地軟了下來，與此同時，強烈的責任心湧了上來。
自己挖得坑，怎麽辦，填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幫周澤楷撥開在眉心粘着的頭發，眼見水位也放得差不多，就想把人拖出來擦幹。
當然，不知出于什麽目的，全程孫翔的視線，是規規矩矩保持在周澤楷腰部以上的，半點沒往下溜過。
十分酒，醒了一分，周澤楷裹浴巾穿衣服，倒是能自己行動了。
但吹頭發這件事，好像依然沒那麽利索。
孫翔吃了教訓，一直沒離開浴室，眼見着周澤楷再折騰下去，可能第二天得頂着耳朵上的創可貼出門，趕緊把吹風機從周澤楷手裏搶救下來。
……不，是把周澤楷從吹風機的魔“口”裏，保護下來。
周澤楷盡管腦子暈乎乎的，潛意識裏似乎知道孫翔不會害他，一點都沒掙紮，很是放心地把吹風這件事的主動權交給孫翔。
他坐在孫翔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小凳上，安安靜靜地。考慮到時間已經夠晚，孫翔的動作比平日迅速，沒多久就引導周澤楷去摸發尾，說，“自己摸摸，幹沒幹。”
“幹了。”周澤楷認真摸了摸，回答，“謝謝。”
孫翔伸了個懶腰，心口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他拉開浴室的門，感受外頭的溫差，不由得揚起嘴角：“幹了就早點休息，剛還能聞到你身上的酒味，你到底喝了多少？”
周澤楷扶着牆起身，沒搭理他，越過孫翔慢慢往主卧走。
孫翔不放心，跟在後面，繼續打趣他：“真的呀，我進門就問你，你都沒回答。聞着有點甜，有葡萄的味道，是紅酒吧？真的開了一瓶八二年的拉菲？”
周澤楷頓了頓，在主卧門口轉身，無言地看了他一眼。
孫翔笑得很欠揍：“原來是真的。完了，以後我再看到這個詞，估計都會想起某個人喝醉酒的樣子。”
周澤楷拿後腦勺表示自己的态度，自顧自掀開被子爬上床。
孫翔嘴雖在逗人家，到底還是去拿了點溫水，放在周澤楷床頭：“按照我經驗，半夜你可能會覺得口渴。”
周澤楷擡起眼，仰視着他，眼中情緒朦朦胧胧的：“謝謝。”
“晚安，周澤楷小朋友。”孫翔最後時刻也不忘再打趣一發，他替周澤楷關了燈，走了兩步，回頭，黑暗中看見這人被子沒掖好，生怕對方着涼，俯身整理了一下。
就在他想要起身離開瞬間，小臂忽然被微微發燙的手掌抓住了。
“周澤楷？”孫翔疑惑地問。
主卧一片安靜。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周澤楷？”他放低聲音，又重複了一遍。
這一回，他依然什麽都沒聽見，除了那道昭示着主人極度放松和安心的，平穩的呼吸聲。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