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第二天是約定好的驗房日。
早餐桌上，孫翔一面擠番茄醬一面講着計劃：驗房，收拾冬季衣物，順便把性能更好的臺式機還有幾臺游戲主機也一同搬過來。
周澤楷抱歉地說，原本打算一起去，但今天另有它事，無法前往。
“沒事沒事。”孫翔擺擺手。
他對周澤楷的忙碌程度十分有數。昨天下午加晚上這段時間，八成還是為了生日特意空出來的。
飯後周澤楷先一步離開。孫翔剛接了個電話沒注意，聽到開門的響動，走去說再見，才發現這人今天穿得比平日都正式。
他心裏猜測一定是參加很重要的場合：“拜拜。注意安全。晚飯回來的話說一聲。”
周澤楷搖搖頭：“今晚不回來。”
孫翔愣了愣，旋即一想，周澤楷又不是只有這一套房，而且除了各處房産外，肯定有自己的家，不回來住很正常，就沒往深裏想。
2.
周澤楷走後沒多久，孫翔也出發了。
剛到車庫，方明華打進電話，問是不是今天驗房。
“嗯，準備出門。”孫翔說，“約了10點。”
“哈哈，我估摸着日期差不多，正好有事跟你商量。”方明華在電話裏說，他家大小兩位公主想去附近的世紀公園曬太陽。冬季野餐嫌冷，問中午能不能借孫翔家的廚房燒點菜。
孫翔和方明華相識已久，哪裏聽不出話外音：借廚房是假的，不放心他獨自驗房，想要幫忙，順道确認他最近的生活狀況，給他做頓香噴噴的家常菜，才是方家夫妻二人的真實想法——這些年相處下來，不止方明華，方夫人也早就把孫翔當弟弟看待，常擔憂他忙碌事業，沒人照料，時不時就要關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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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翔感動之餘，頗有些心虛：“明華哥，我好像忘記告訴你……”
“什麽？”
“咳，過江隧道不是在修嘛？所以我打算長租周澤楷的公寓，驗完房就搬家。”
對面沉默了一小會兒。
方明華內心複雜。
他感覺之前緊張兮兮保護孫翔不和周澤楷接觸的自己像傻子。才一個多月功夫，人家不但哥倆好地住在了一起，平平安安啥狀況都沒，而且甚至準備長租下去。
到底什麽情況？
更何況，雖然他不會傻到以為周澤楷能影響隧道修理這類民生工程的工期，可是這銜接的時機，也太巧了吧？說是連老天都在維護這段遲來的友誼，絕不為過！
話已至此，方明華也沒啥好說的，交代孫翔了一堆注意事項，默默地挂了電話。
3.
周澤楷剛停完車，就在老宅門口遇到了葉明康。後者興味地眨眨眼，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你昨晚沒回，去陸家嘴了？”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周澤楷也沒想着隐瞞。
他放慢腳步：“都知道了？”
“老大一家不确定。”葉明康聳聳肩，“反正我媽和你媽肯定清楚。但我發誓啊，絕對不是我告密。”
“嗯。”周澤楷嘴角抽了抽，“麗薩向你告密還差不多。”
葉明康的母親叫蔣鐘麗，在葉鴻遠原配病逝一年後嫁給了他，接着迅速懷孕，這“完美銜接”導致老宅內的氛圍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十分微妙。出于某種虧欠心理，葉鴻遠默許了小輩直接喊她英文名“麗薩”。
葉明康心思通透，對自家老媽的小算盤理解卻無奈。他拍拍周澤楷的肩：“放心，待會不管誰發難，我一定站你。”
他特意來接自己，就為叮囑這個，周澤楷十分感激，卻沒放在心上：“外宿而已，不會怎麽樣。”
說話間，他們步入一樓客廳，周澤楷把外套和禮物一齊交給阿姨，遠遠看見自己的母親正和大舅母交談中，表情并不是很好。
葉明康不瞎，借換鞋時機，湊過去低聲問周澤楷：“外宿确實不會怎麽樣，但要是他們懷疑其他的呢？你真不打算跟我交底？”
“交什麽底？”周澤楷不慌不忙。
葉明康微微着急，又拿他沒辦法，板着臉問：“還能是什麽，你和孫翔的關系啊！別說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三天兩頭跑過去住？”
同類話題，他先前多有調侃，但遠比不上這回嚴肅。可惜周澤楷依然是那副口風嚴密的樣子，淡淡地答：“真有情況，第一時間告訴你。”
葉明康還想說點什麽，周澤楷卻已起身，響應幾位女眷的招呼。
他默了默，理理衣服，快步跟過去。
4.
大舅母看上去似乎真的一無所知，單純地關心周澤楷生日當晚不回家的原因。周澤楷解釋工作忙應酬晚，葉明康邊聽邊腹诽這什麽鬼話。然而周澤楷從小給家裏印象實在太好，他這樣一說，大舅母竟輕而易舉地相信了，轉而開始絮絮叨叨地擔心他身體問題，講努力是好的，但一定要以他舅舅為鑒。
當着葉明北夫人的面，周母不方便對周澤楷說教。葉明康一面附和大舅母，一面偷偷欣賞她郁悶的表情，暗暗地爽。
過了一會兒，大舅母忽然有事要離開，周母眼睛一亮，正欲支走葉明康，但緊跟着，麗薩出現，熱絡地招呼道：“哎呀，澤楷總算來了。老爺子飯前有點話想單獨跟你說。”
周母眼神閃了閃。她的目光像看空氣一樣，從麗薩站着的位置掠過，立即回到周澤楷身上，變得柔和且富有深意：“去吧，平日你忙，今天機會難得，多陪外公說說話。”
周澤楷“嗯”了聲，跟着麗薩往二層書房走去。
“看來婉儀姐有聽說股份的事。”葉明康望着他倆的背影，輕聲揶揄道，“已成定局，何必做無用功呢。”
“你——”周母冷着臉轉身，卻見葉明康一手抄在口袋裏，一手懶洋洋地揮了揮，一幅讓人生厭的公子哥調調，頭也不回走掉了。
5.
周澤楷走進書房，明顯感覺這間屋子的溫度比老宅其他任何一處都要高。
即便如此，葉鴻遠膝蓋上仍蓋着厚厚的毛毯，時不時咳嗽一聲。自從葉明秦那件事後，他的身體就一直沒好徹底。
“外公，”周澤楷在阿姨擺好的位置坐下，去握他冰涼的手，關切道，“最近連續降溫，您注意身體。”
“呵呵，澤楷最關心外公。”葉鴻遠露出一點笑，擺擺手，讓屋裏閑雜人等離開，“你上次幫忙介紹的醫生很不錯，最近胸悶次數減了不少。”
周澤楷正欲說點什麽，葉鴻遠忽然打斷：“今天不講家常。”
“嗯。”周澤楷收回手，坐直，點點頭。
葉鴻遠投來欣賞的目光：“轉眼，澤楷也至而立之年。必須好好慶祝一下。除了這頓飯之外，外公給你準備了禮物。都在張律師那邊。”
“謝謝外公。”周澤楷點點頭，“我回頭聯系張叔叔。”
葉鴻遠拍了拍他的手，唏噓道：“其中一部分呢，是你外婆生前準備好的。要是她看到你現在的模樣，一定會很欣慰。”
周澤楷眼廓不由得紅了紅：“外婆她……”
“不講這個。”葉鴻遠眼神中的懷念一閃而過，随即再次嚴肅起來：“另外有個禮物。外公單獨講講。”
周澤楷已經猜到了是什麽，下意識繃直背脊，想要拒絕：“我不需——”
“百分之五。”葉鴻遠斬釘截鐵，“集團的股份。外公已經決定了。”
周澤楷張了張口，沒有說話。這個結果，比他預想的稍微好一些，但他母親絕對高興不起來。
葉鴻遠像是猜到他心思，緩緩嘆了口氣：“你可能會問，為什麽要給你股份，為什麽是百分之五？”
周澤楷點了點頭。
葉鴻遠垂下眼，摩挲手腕的串珠，沒有直接回答：“生意夥伴啊，親朋好友之間，都知道你是我外孫，但畢竟沒有像去年給你舅舅辦30生日禮一樣，大張旗鼓請媒體，炒個熱點頭條，你不會怪外公吧？”
“不會。”周澤楷認真地答，“我不希望一直借鴻遠蔭蔽。”
他知道，自己和葉明康并不一樣。
雖然旁人眼中，葉老爺子對他倆的寵愛不相上下，但背後的原因卻大相徑庭。
對他，一半是因為對他母親的愧疚和惋惜。可惜父女倆針鋒相對已久，葉鴻遠無法直接表達，便将補償轉嫁到周澤楷身上。另一半，則是單純的愛才和欣賞。
對葉明康的話，葉鴻遠的寵愛無需任何理由。葉明康是他老當益壯的證明，是他生命的延續，是深受傳統思想左右的葉鴻遠概念裏，最适合也是唯一适合繼承家業的選項。
外界以為周澤楷可以成為葉婉儀的重要砝碼——他成長得越快，葉婉儀争權成功的概率就越大。葉婉儀手上目前拿着20%的股份，葉明康只有15%，但他三十歲生日上，葉鴻遠宣布會在未來十年視他表現，慢慢把更多股份交給他。因此，葉家嫡系誰人心底不跟明鏡似的清楚，未來葉家屬于葉明康這個事實毋庸置疑。
但是，最近伴随着周澤楷生日漸近，忽然有了股不知哪兒放出的風聲，說葉鴻遠同樣看好周澤楷，在繼承人之間搖擺不定，打算将一部分股份劃給他。
一部分是多少，誰也不知道，這就很有意思了。假如股份轉移真實存在，加上葉婉儀的手裏的20%，兩人聯手反超葉明康的可能性，會不會有呢？
這話周澤楷聽過就當笑話。要是葉鴻遠真有想法，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給他開一個類比葉明康規格的生日宴，讓普通吃瓜群衆将“鴻遠另一位少爺”的名號往自己身上按。
然而葉鴻遠沒有，足以說明一切。
顯而易見的證據擺在眼前，也就只有他母親能繼續無視，臨到這一刻，還在妄想周澤楷能從老爺子手上争取到更多利益。
如今，這百分之五由葉鴻遠親口說出，意味着葉婉儀的期待全數落空。
聽到周澤楷的話，葉鴻遠目光裏流露出滿意：“澤楷一向懂事，外公都看在眼裏。”
葉婉儀是他唯一的女兒，他寵她，大事小事各種退讓，但在繼承權這種原則性問題上，絕沒有商量的餘地。周澤楷能看清這點，不跟着他媽媽一起伸手要東西，這讓葉鴻遠很是舒心。
也因此，他心情一好，松口道：“澤楷要是未來帶了心愛的女孩子回家，外公這邊還有更多好處給你準備着。”
這句随口許諾，對葉鴻遠而言，屬于正經事聊完後的閑話家常。故而說着，平日不怎麽笑的他，甚至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
可惜這個笑容只維持了不到五秒。
因為他一向穩重、引以為傲的外孫猶豫片刻，竟對他說：“不用了外公，如果我和舅舅一樣呢。”
每個字都像平地驚雷，猝不及防地轟在葉鴻遠身上。
葉鴻遠執掌商業帝國多年，理解這點潛臺詞毫不費力——在語境中，這個“舅舅”，當然不可能是葉明北，也不會是葉明康。
他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地瞪着周澤楷。
然而他英俊的外孫，卻勇敢地回以注視。目光十分平靜，幾乎和幾年前的葉明秦如出一轍。
原本虛搭在扶手上的蒼老的手，此刻不受控制地攥緊，并且微微地顫抖。葉鴻遠深吸一口氣，又吸一口，像是氧氣突然不夠用似的，如此重複數遍，他眯起眼睛，眸光驟冷，像鷹一樣盯着周澤楷，語氣卻依然和藹：
“你在跟外公開玩笑？”
周澤楷迎着他的審視：“如果不是呢？”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