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

得到消息後,孫翔一直處于亢奮狀态,睡不着。周澤楷陪他開小號在新榮耀裏玩到淩晨三點。孫翔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晃到廚房煮夜宵。

夏夜安靜,院子裏暑氣散徹,只有涼風習習。

孫翔把面碗端到露天的小桌子上——冬天他喜歡在這裏曬太陽做模型。夏天桌子基本閑置,表面有層薄薄的灰。周澤楷稍微掃了掃,放下兩杯楊梅酒。

孫翔拿過來聞了一下,白酒和楊梅的香味散發到空氣裏,醉溶溶的格外舒服。

“這瓶是明華哥送的?”

“嗯。”

“可惜今年我們自己釀的還不能喝。不知道到明年味道怎樣。”

“不會差的。”

閑聊幾句,孫翔埋頭嗦面,頭上漸漸冒出細汗。不過很快随着夜風的經過,涼爽的感覺又回來了。

似曾相識的感覺令孫翔不禁有些發怔。他放下筷子,面露懷念:“周澤楷,你還記得第一年收到聯盟通知郵件的時候嗎?”

2.

那個時候孫翔比現在不淡定多了。

他先是夢游似地在總局後臺填了一系列選手注冊信息,确認成功提交後,立即撲回床上,滾了好幾圈。等稍微冷靜下來一點後,他給家裏打了個電話,然後挂QQ,跟幾個好友交流,沒多久,輪回大部隊就來砰砰砰地敲門了。

這撥探訪持續到晚上十點。期間來的人很多,從經理、工作人員到隊友,絡繹不絕。恭喜的有,加油的有,提奇葩要求的也有。

比如杜明,這孩子思路清奇,喊他捎一個手辦過去和場館合影,假裝杜明到此一游。孫翔嫌重,說那我不如捎個你真人相框,就懸在世邀賽選手村門口,讓萬民,不,萬千選手敬仰。杜明一躍而起,撲過去糊孫翔腦袋,被呂泊遠眼疾手快扯住,吳啓實力補刀,表示一般挂在門上的是遺像,江波濤在旁邊翻賽季總結手冊,假裝沒聽到,孫翔吐吐舌頭,杜明憤怒地又撲了過去,一陣兵荒馬亂,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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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鬧歸鬧,最後走之前到底還是幹了點正事的。比如在江波濤的指導下,群策群力替孫翔列了張清單,滿當當的出國必備品,讓他記得采購帶上。

“好好打!”“注意調整作息!多吃蔬菜!”“看到洋妞別走不動路!”“等你贏了回來請小龍蝦!”“真漂亮的洋妞也可以勾搭啦——”“check it out~她就像那陳酒一般的美妙~”

孫翔黑着臉把這群“建設性意見”推出門去。

空氣安靜後,孫翔背靠門板發了會兒呆,感覺腦袋裏的信息無比擁擠。雖已很晚,但他沒有半點睡意。沒轍,繼續榮耀,到了半天他肚子開始抗議,破例叫來燒烤奶茶一頓饕餮。胃是爽了,小腹撐撐,一摸仿佛肌肉變贅肉,孫翔後悔不疊,不好意思往床上躺。

這時候,健身房肯定鎖着。為消耗能量,他決定去到樓下跑圈。

孫翔記得那時候天氣很好,風很輕,他跑到汗流浃背,渾身舒爽,胸口膨脹着名為鬥志的熱意,越想越有壯闊激昂的感覺。情緒到頂點時,他無意間一擡頭,只見深邃的夜空萬裏無雲,夏季群星在頭頂閃耀。

——仿佛沿着輪回的路這樣不停歇地跑下去,就能一口氣跑到榮耀世界杯獎杯跟前。

他的思緒在這裏戛然而止。

因為周澤楷說:“嗯。記得。你半夜跑步。”

孫翔一驚:“原來你記得?”

周澤楷眼裏泛起一點笑意:“嗯。”

孫翔被他感染,跟着壞笑起來:“對哦,那個時候某人也沒睡着。我上樓的時候和他撞了個正着!他一臉驚訝,不對,是一臉驚恐的樣子超級好笑哈哈哈哈……”

周澤楷看了他好一會兒,說,你不也是。

孫翔吐吐舌頭,機智地沒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感慨道:“現在回憶,雖然以前跟你私交并不怎麽樣,但許多細節卻意外地都沒忘記。”

周澤楷點點頭,談到他還有一件事印象特別深刻。

那是兩天後啓程的日子。

考慮到同隊比較方便交流,喻文州特意替他倆值機值在了一塊兒。結果孫翔上了飛機就呼呼大睡,壓根沒和周澤楷講一句話。

到平流層時,孫翔已經睡到天昏地暗不知今夕。受變化的姿勢影響,他的耳機漸漸歪斜,漏出鬧哄哄的搖滾樂。周澤楷覺得特別好玩,心想這人聽那麽吵的東西居然能睡着,真厲害,他興致勃勃地觀察了一會兒,才去幫孫翔扶正。

沒想到半途中,孫翔忽有所感,可能以為有人要偷他寶貝耳機,比周澤楷更快地護住它,然後一摘,嚴密地揣在懷裏。

孫翔聽到這裏,又羞又惱,已經想要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控訴道:“你知道那天坐咱們過道隔壁的張佳樂偷偷畫了張速寫,就為嘲笑我抱耳機睡覺嗎?

周澤楷當然記得晚餐桌上孫翔看到速寫被傳閱時那風中淩亂的模樣,但必須裝不記得。

他搖搖頭,義正言辭地說:“張佳樂好過分。”

孫翔磨牙:“呵呵。”

周澤楷湊過來親了他一下,帶着楊梅酒味和風的清香的那種,話裏有隐約的笑音:“下次幫你摘。”

孫翔氣哼哼搓他頭發:“靠,我那麽好糊弄的嗎?……別以為你長得帥我就得原諒你。”

周澤楷趕緊封住他還想說點什麽的嘴。

好吧,美色有時候确實挺有用。

兩分鐘後,孫翔臉色微紅、氣喘籲籲地說:“沒有下次了,這回去LA,我帶入耳式耳機!”

不過說到這裏,孫翔忽然愣住。不因別的,只因不久前周澤楷剛跟他交流過——兩人本是打算一起去,但因為臨時有個挺重要的事情,周澤楷恐怕得多留三天。這就意味着,孫翔又得單獨“出差”了。

3.

車輛在浦東機場的停車庫熄了火。孫翔沒有急着走,他一面檢查随身背包裏的內容,一面和周澤楷講話。他們好像永遠不會結束熱戀一樣,同樣永遠無法習慣超過24小時的分離——至少對周澤楷來說是這樣。

說了一會兒,借着改裝玻璃的掩護,他們又自然地接起了吻。幾分鐘後,孫翔瞥見中控的時鐘,趕忙喊停:“不早了。”

周澤楷的手卻沒離開他後腦勺。視線則略帶委屈,停在他臉上。

兩人僵持地對視了幾秒

“那……再一分鐘。”孫翔嘴裏鬼使神差地蹦出這幾個字。

一分鐘必須不夠,五六分鐘的溫存也就僅僅能儲備一汪水的思念,解渴罷了。

孫翔雖然也不是不可以晚兩天去,但考慮到何夕吳越都是第一次出國,還是希望盡量多照顧小朋友一點,讓他們少煩惱一些和比賽不想幹的東西。

“落地就給你打電話!”孫翔咬咬牙把人推開,跳下車拖了箱子不敢回頭地跑了。

4.

上海飛洛杉矶約12個小時。他們出發時是中午,因為時差的緣故,落地也正好是一天中太陽位置最高的時分。

天使之城明媚的陽光熱情地歡迎了他們。可惜隊員們多少都有些不适應這種長途飛行,幾乎沒什麽人有精神欣賞窗外景色,而是紛紛在保姆車上打哈欠。

孫翔一左一右被兩個小家夥靠着,兩只毛絨絨的腦袋壓在他胳膊,沉甸甸熱乎乎,就像被依賴的滿足感。時光流逝,誰能想到當年初出國門、還有點莽手莽腳的年輕人,眨眼間已是成熟又可靠的“哥哥”了?

近兩點他們總算進入選手村,但這不代表可以立即休息。事務接踵而至,領證件、辦手續,零零總總可以煩到人頭大。

孫翔随隊參觀,這種方面自有別人處理,按理說完全無需參與。但他自恃有豐富的國際賽經驗,即使無酬勞,也是能幫就盡量忙一下。

更何況,他不覺得麻煩。落地加州後,耳邊響起的每個音節都陌生,但那種熱鬧的,全身細胞都在興奮的感覺又無比熟悉。他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充滿了幹勁。

兼任翻譯、幫這個指一下路,幫那個拿一下東西,再領下一個去拍照簽字,馬不停蹄,完全絲毫沒有老板的架勢,反而更像任勞任怨的大哥哥。

辦理入住時,前臺姑娘一個等孫翔簽字的時間偷偷瞥了他好幾眼。

孫翔鼻梁高挺,眼窩深邃。外加他常年鍛煉,身材放在歐美人的标準裏也很有料,足夠引來各種觊觎。

等他走後,前臺沖別的隊員眨眨眼:“He is your team assistant?”

“No, he is the boss.”

隊員一時緊張,想不起“俱樂部”的英文,就省略了。外國友人一聽,嚯,厲害,他是中國隊的“boss”?

謠言總是傳播得飛快。這個“美麗”的誤會導致晚上孫翔一出現在公共餐廳,就有好幾個不認識的姑娘來搭讪。之後他如何滿臉黑線地解釋,就是另一件事了。

總之,洛杉矶第一日,孫翔過得充實無比。吃完晚飯後他繼續跟小家夥們聊了會兒天,談如何克服時差、如何緩解賽前壓力,不知不覺又花掉一個多小時。等他走出何夕房間,一擡手腕,才發現時間已到晚上8點半,并且自己……居然還沒給周澤楷打第一個電話。

糟了!

5.

洛杉矶和上海差9個小時,這會兒,上海剛中午過半。

平日這個點,周澤楷不太忙的話會應自己要求睡午覺——這是被孫翔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習慣。

他因此而猶豫,拇指落下又擡起,最後沒舍得摁下去。

要不待會再發吧。他收起手機。

回到房間後,孫翔正準備洗漱,床頭櫃上的座機忽然鈴聲大作。

他接起,前臺告訴他,有位名叫“Chris Zhou”的先生點名找他。

英語口語裏“zhou”的發音比較怪,前臺語速又快,孫翔聽得模糊,完全沒往中文姓氏上聯系。他搜腸刮肚,确信自己并不認識一個叫“Chris”的人。

這份疑慮持續到他在咖啡廳見到真人……孫翔愣住——他不是故意一驚一乍的——和葉婉儀相遇時那種卧槽的感覺,久違地又來了!

一個長相放在西方環境裏同樣堪稱英俊的中年男人,摘下眼鏡,對他略一颔首:“Hello,我是周澤楷的爸爸。直接喊我Chris就好。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叫你小孫嗎?”

6.

孫翔從最初的震驚裏緩過,伸出手:“您好。”

周父溫和地笑笑,也伸手:“抱歉是我冒昧。沒吓到你吧?喝點什麽?It’s on me.”

周父知道孫翔和周澤楷的事,是通過葉婉儀的一封郵件。

這些年,他們保留着的最後一絲聯系都是為周澤楷。葉婉儀恨他,知道他想兒子,偏偏只提供最少的信息。周澤楷成年了。周澤楷退役,周澤楷進了鴻遠。周澤楷……最新一封郵件裏,葉婉儀破天荒地用了超過50個字,告訴他,周澤楷和一個男人戀愛了,對方是他曾經在電競時期的隊友。

郵件末尾附了一條鏈接。點開後,周父閱讀到了媒體關于這兩人的“傳奇友情”報道。

他很震驚。這事對他來說,沒有一絲準備和預兆。

他認識孫翔,但将白玉交給周澤楷的時候,他曾想過有朝一日周澤楷身邊會有人陪伴,但那個形象或溫婉或俏皮,怎樣也跳不出女性的範疇。實在無法把孫翔和周澤楷聯系在一起。

然而他同樣足夠清醒,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對周澤楷的感情置喙。他唯一渴望的,是跟周澤楷講一講話。想要聽一聽周澤楷講,在他缺席的那些日子裏,他是怎樣做出人生選擇的。

可惜這個願望十分渺茫——因為葉婉儀的關系,他不可能主動去上海找周澤楷,也懷疑周澤楷壓根不願意見自己。這時候,幸運女神仿佛聽見了他心聲,突然眷顧了他:他是UCLA的教授,手下有位學生兼職的地點正好就在選手村。

他聽說了孫翔出現在選手村的消息後,就毫不猶豫地找了過來——他想看看兒子決定共度一生的人是什麽模樣。

7.

侍應生來後,他點了咖啡,孫翔猶豫了一下,最後點了可樂。

“實在喝不慣。”對方目光裏的內容太複雜,孫翔微微有點緊張。

周父笑了一笑,會意地将視線移開。不過下一秒,當看見孫翔挂在T恤外的白玉猴子時,那道視線再次有了不一樣的波動。

“能不能麻煩你把它摘下來,給我看一下。”他請求道。

“這個……?當然沒問題!”孫翔想起來這塊玉的原主人似乎就是眼前的男人,便立即點頭,摘了挂件遞給他。

周父小心翼翼地将挂件放入掌心端詳,慢慢轉動,當他發現後方刻着的英文字母後,欣慰又複雜地笑了。

“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吧。”他歸還挂件,轉而注視着孫翔,特別鄭重地說,“謝謝你對澤楷的照顧。”

孫翔非常不好意思,連連擺手:“沒有的事。不瞞您說,我也時常受他照顧。兩人生活在一起,一切都是相互的。”

周父露出一個懷念的笑:“是啊,澤楷小時候就特別貼心。”

說完這句,他又嘆了口氣,叫孫翔不要笑自己,“我對他的記憶其實不太多……只能說點以前的事。”

“沒事。”孫翔理解道,“我明白。”

周父打開錢包,拿出一張照片。照片邊緣已經有些發黃,不過不妨礙孫翔看出周澤楷穿的是XX實驗小學的校服,以及背景是上海動物園正門。

“好小好乖啊。”孫翔驚奇地說,“他那時候是不是特別害羞,不敢看鏡頭。哈哈哈!”

“嗯。”周父點了點頭,“那時候周圍阿姨媽媽都說我們家養了一只小天使。懂事,學習好,性格也好,安安靜靜的,從來不會調皮搗蛋。”但至少并不“內向”。

後來等周澤楷進了戰隊,有的視頻采訪放到網上,周父再去看,發現他如媒體所說,徹底變成沉默寡言的模樣。

“他現在又出來面對鏡頭,是因為接手榮耀承辦的工作?”周父仿佛對一切都很了解,“總算有點以前的樣子,笑得越來越多……他是真的喜歡榮耀啊。”

“沒錯。”孫翔說,“雖然走了特別長的彎路,但周澤楷總算憑自己的努力實現了目标。值得您為他驕傲。”

“當然。”周父笑着說,“而且我猜,這一切必然有你的功勞吧?”

孫翔愈發不好意思:“您誇張了……”

“先不談這個。”周父打斷他,話鋒一轉,“我今天來找你,其實是有個特別擔心的問題想交流。”

孫翔愣了愣:“您說。”

“你認識他那麽久,應該多少聽說過我們家的事吧,關于我和他媽媽婚姻的……”

周父以那段失敗的婚姻為切入點,開始講述他前妻過于強烈的獨占欲問題。

“我當年就已經發現,這種性格也許會遺傳。”

苗頭出現在周澤楷讀小學的時候。周父注意到,假如周澤楷很喜歡某樣東西,會絕不許任何人動它。比如他曾獲得過一把尺子,愛不釋手的那種。某天葉婉儀不小心把它碰落在地,第二天周澤楷就要求家裏給買帶鎖的文具盒——只為了把它嚴嚴密密鎖起來。

“如果忽略這點,其他方面看,周澤楷應該是個完美的孩子。但偏偏他有這個趨勢的——而且如果他像他媽媽的話,這種性格在成年後,只會強化,不會消失。”

“他母親後來因為懷疑我和學校別的女老師有染,漸漸變成對我的任何信息都想掌握的地步。我感覺窒息、壓抑,和她解釋過也争執過,她不願改變,其實根本改變不了……最後我們只好選擇離婚。”

他對孫翔提這一點,不為別的,只希望孫翔有心理準備。

“我當然願意澤楷擁有一段長久的感情。但作為體驗過、最後選擇逃離的人,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是否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可以接受未來某些狀況的出現。”

說完這些,他本以為孫翔會露出猶豫和掙紮的神情。

事實上,和預計相反,孫翔反應出奇淡定:“謝謝您肯跟我說這些。我明白這都是好意。以一方父親的身份來看,您确實是一位善良的人。不過……我早知道了。”

驚訝的人換成了周父:“你早就知道了……是什麽意思?”

“您記得我剛剛的話嗎。都是相互的。”孫翔揚起唇角,“我早就知道周澤楷對我有多少獨占欲。相應的,我對他的獨占欲,只多不少。”

或許第一次當着第三人的面說出連周澤楷都曾不知道的事情确實不好意思,孫翔的耳根再次發紅:“他在我手機裝定位,因為我主動要求。如果看到周澤楷的緋聞報道,我也會嫉妒,甚至沖動地想馬上就在微博公開。總之獨占、掌控什麽的,我覺得很正常啊……”孫翔頓了一下,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喜歡一個人,希望對方給自己安全感,不正常嗎?可能您不能接受,但,反正我這邊沒有問題。”

有多強烈的喜歡,才有多強烈的占有欲。

幸運的是,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周澤楷似乎能明白這一點。比起對孫翔的要求外,他時刻記得向孫翔傳遞的,也是那種“我是只屬于你”的訊息:到哪裏都會第一時間報備,後面購置的不動産不顧自己反對,一律寫孫翔的名字,雖然借口充分,但他知道周澤楷本質是想給自己更多保證……證據太多了,種種件件,根本數不完。

不過,有些話可以對周父講,有些話他放在心裏,實在不好意思當着第一次見面的長輩攤開。

他想說,他不是二十歲出頭、除了喜歡、激情和厭倦之外什麽都不懂的小夥子。

他渡過不止一條河,知道人生的深淺。有墜落有重啓,付過代價,明白某些看似危險的東西背後意味着什麽。

遇到周澤楷後,他明白了榮耀之外另一種“正在擁有”的滋味。

某種意義上,他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要簡單和堅定。

十五歲他遇到榮耀,就确定自己人生的“志”在那裏。

二十七歲和周澤楷重逢,人生的“熱望”已經寫好,寫在他接下來一輩子的命運簿裏。

比起那些飄忽不定的東西,周澤楷給予的,無論是獨占欲也好,偏執和焦慮也罷,都最對他味,無人可替代。既然這樣,他又有什麽理由逃離?

8.

周爸爸無法窺探他內心,但能看見他揚起的嘴角,說起周澤楷時眼中的光,他敏銳地懂了——他無需以一個不稱職的父親身份,向兒子的對象要更多承諾。

周爸爸唏噓又放心,說你們确實應該在一起,甚至……他有點羨慕周澤楷。

他從家庭回歸孑然。而那個少年內心曾經壁壘森嚴,孤獨地往前走,終于遇到一個人,手中握着打開門的鑰匙。

周爸爸臨走前給孫翔展示手機裏的照片。主要背景都有碧波千頃的大海。

“1號公路,假如從舊金山往洛杉矶開,沿途能看見最美的西海岸線。”在他觀點裏,作為北美自駕游的開端,這是最佳選擇。

他聽說孫翔這趟不會離開洛杉矶,遺憾的同時亦發出邀請,“下次你們直飛舊金山,我做導游。”

他想帶他們看夕陽下的金門大橋,參觀漁人碼頭和藝術宮,還可以順道去矽谷逛一圈,替他們引薦潛在的合作者,再一路欣賞着美麗的太平洋回到洛杉矶……雖然已經有點遲,但他多希望自己見過的美景,能讓地球上唯一那個和自己血緣相系的人感受到。

“假如有機會的話,”孫翔起身向他道別,笑着說,“我們一定會厚着臉皮麻煩您的。”

9.

回到房間睡下前,孫翔又想起那個沒撥出的電話。和周父見面的場景、說的內容,在他腦海中浮現,他一時有點猶豫該怎麽跟周澤楷講。

正當他走神的時候,手機偏偏就像能聽見他心聲似的,震動起來。

孫翔飛快地劃開,果然,那頭低沉的聲音裏帶了點委屈:“你沒給我電話。”

這确實是他的失誤,孫翔認了。他一咬牙,也懶得糾結,索性掐頭去尾地把今天和周父見面的事交代。

不出所料,電波那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周澤楷,”孫翔想了想問,“你恨他嗎?”

他們之前從來沒聊過這個問題。孫翔默認是周澤楷的禁區,周澤楷也從不提。但今天,因為這一場突發的見面,孫翔實在有點忍不住。

“你喜歡他嗎?”沒想到,周澤楷居然反抛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說實話,”孫翔坦誠道,“我覺得他人挺好的。也許當初離開上海,多年不跟你聯系,也确實有他苦衷,但這不是他父親失職的借口。”

周澤楷沒有說話。

孫翔了然地繼續:“所以你問我,那我的答案只有一個,我不喜歡他。但不反對你想要和他和解。”

那邊總算有了反應。而且孫翔假如沒聽錯的話,周澤楷應該是輕輕笑了一聲。

“好喜歡你。”令人耳熱的情話緊跟而來,讓他措手不及不說,而且還要故意二連擊,“我愛你。”

煙花在腦海中炸開的感覺不過如此。

饒是聽過不止一次,孫翔也逃不過深呼吸又深呼吸才能平靜的命運。

“……所以你不生氣了吧?”為掩飾自己幾秒就亂成一團的心跳,他選擇拙劣地轉移話題。

“生氣。”可惜,周澤楷仿佛算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聲音忽然一沉,“你打算怎麽辦?”

孫翔咬了咬牙,一個瘋狂的念頭蹿入腦海,蹿到嘴邊——“那就随你懲罰!”

開弓沒有回頭箭,孫翔說完飛速後悔,可惜後悔也來不及。

話音剛落,周澤楷低低地笑了一聲:“好。開視頻。”

那道聲音像最軟的刷子一樣從他耳廓掃過,孫翔的心髒跟着猛跳了一下——他瞬間領會到周澤楷想要做什麽。

“等等,可以是可以,但你還在公司……”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後,孫翔垂死掙紮。

“現在。”周澤楷的語氣非常平淡,卻讓孫翔聽出一種執拗的任性。

他嘆了口氣,為自己的縱容而無奈,飛快地接通視頻。

屏幕中,男人衣冠楚楚的形象立即出現在他面前。盡管知道相隔半個地球,但科技的進步确實可以部分滿足思念。

“鎖門沒?”孫翔臉有點熱,一想到待會會發生的內容,感覺連指尖都在隐隐發燙。

周澤楷卻沒有回答,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然後……不緊不慢地扯松了領帶。雖然實際上只有幾秒,但這個鏡頭在孫翔眼中像電影慢鏡頭似地放慢到極限,同樣被放大的還有他的心跳。

那道視線兜頭蓋臉落下,居高臨下裏,有一絲攝人心魄的平靜。讓他想起每次被這人壓在枕頭和被子間,即将展開一個親吻的狀态——他的世界即将暫時全屬于對方。

孫翔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空氣在升溫,他愈發口幹舌燥。

“閉眼。”周澤楷發出第一個指令。

他無法控制地聽話閉上眼。

“睡衣扣子。”第二個指令。

孫翔指尖微微顫抖,将睡衣扣子一路解到底,露出赤裸的胸膛和小腹。鏡頭那邊,周澤楷依然穿得整齊,唯一的變數就是那條被扯松的領帶——但這已經足夠了。它的變化讓孫翔看見一個鮮見的周澤楷——散漫、慵懶又性感,對他有着比往日更強的吸引力。

“接吻?”周澤楷問他。聲音略有些冷淡,仿佛不接吻他無所謂。

他立即張開了唇,雖然只有一點,但那種記憶中的唇齒摩擦的感覺,已經十分迅速地複制過來。

“右手,兩根手指。”

幾乎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他就懂得了字句背後的內涵。

他的臉是燙的,脖子也在發燙,他知道如果此刻有秘書推門而入,看見的一定是周澤楷認真處理文件的樣子,而自己的每一分表情,緊張的、羞赧的、興奮的,全都只有周澤楷一個人能看到。

換句話說,他的一切,只對周澤楷一人無所遁形。

想到這裏,他渾身都要顫抖起來。根本無需周澤楷給出更清晰的指令,他就無師自通地掌握了接下來的要領:中指和食指,慢慢貼着飽滿的唇瓣探進去,舌尖一裹就濕。

“很好。”還是那道聲音,平靜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卻似乎突然有了溫度。火星挾帶在裏面,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從他耳廓到脖頸,放了一場肆無忌憚的火,“現在自己擴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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